他有些醉意,看着美人向他走来,有点意外,环视四周——他记得明明找了三个女子,怎么只有眼前一个?
不过这女子足够绝色,比方才两个歌姬更甚。
“过来!”他长手一伸,打掉了她手中的团扇。
团扇后面的绝色容颜,是笑靥如花,映着暧昧灯火,柔情似水。
操贤良呼吸一滞,全身滚烫。
方才这美人一直以团扇掩面,才在酒宴上被他忽略了过去。瞧她身形婀娜,操贤良觉得酒劲似乎已在蠢蠢欲动。他的心猛地跳跃起来,血液也沸腾起来。
他向她伸出了手:“另外……嗝,的女子呢?”
美人淡笑道:“她二人如厕去了,奴家来为大人更衣。”
——唔,声音不好听。这是操贤良最后的旖旎想法。
武明玦上前,伸出纤纤玉手。
借着昏暗火光,操贤良目光一凝,隐约见他手指上有薄茧——分明是常年习武用剑之人才有。
来不及细想,习惯先理智一步,他欲抽剑,兀地,手臂一阵酸麻!
操贤良心下一惊,内关穴上,插了根绣花针。未及发力反击,对方迅猛如风,他被绊倒在地!
这一瞬不过眨眼功夫。
操贤良倒地,眼前的舞女,忽然变高了。
方才那纤柔清美的气质,瞬间化成刀锋出鞘,透出凛冽凌厉的杀意。
“来……”操贤良张口喊人,蓦然,嘴里被塞入了什么,黑影猛地压了下来!
操贤良脖子上爆起了青筋,对方动作太快,他还未来得及将手上的绣花针拔下,右手使不上力。
他和武明玦厮打在一起,仗着魁梧身形,试图把对方按翻在地,他腾起全身力气,眼睛里泛起血丝。
武明玦欺身压回,又占据上风,左手出手如电,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关键时刻,力量搏斗,出声喊人都会致使分神,使力气落入下乘。操贤良不敢喊,也喊不出。他用力挣动,嗯嗯啊啊,头上的青筋爆起,眼中几乎淌血。
武明玦的手下,像是压了一头雄狮,他不得不灌注全身气力。右手的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落入手中,抵上对方胸膛。
这匕首,操贤良识得,是营中配置。
这匕首,是方才撤宴时,公孙止递给世子。
匕首的尖刃刺破了衣服,操贤良死命挣动!
武明玦几乎被掀下去,要紧牙关,手臂绷紧,因过度用力,眼睛几乎发花。
匕首又往下进了几分,在胸肋之间,刺入了血肉,感受到划破肌理。
位于上方的人,左手按住操贤良脖子,右手死死将匕首按入他胸膛。
操贤良顾不得被掐的脖子,他感到了疼痛,双手抓住刀刃,试图掰开武明玦的手。
他满手的血,殊死挣扎,然而对方缓缓的,一寸寸的,坚定不移地,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匕首。
他胸腔的热血,感受到了铁刃刺骨的寒。
眼前越来越暗,他看到上方的人眼神冷漠,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在平静地杀人——平静到可怖。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不知是来源于自己,还是对方的灵魂散发着血腥。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手中的匕首,一寸寸渐短,刺入他胸膛。能绝望地感受到,那利刃触及了心脏,然后刺穿。
刺痛在胸腔炸开,蔓延四肢百骸,他手上失去了力气,可还想挣扎……
四周冷了下来,眼前终于黑的看不见。
。
武明玦保持这个姿势,匕首插入对方胸腔,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匕首上。
操贤良的挣动消失了,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地望着上方。
又过得良久,武明玦才从他身上翻下来,一阵虚脱。
陈留王器重的悍将,果然单杀很吃力。
他觉出了口中血腥味,方才咬紧牙关,竟咬出了血。
匕首抽出来,溅起几滴鲜血。武明玦将匕首在死人身上擦了干净,揣入袖中,又将操贤良拖到榻上,盖好被子,往香炉里添了几块香片。
室内香气登时浓烈起来,掩盖了血腥。
他理了理衣衫发髻,掀开操贤良的睡账,婀娜窈窕地走出去。外面是士兵列队巡逻,火把跳跃,却照不亮乌云遍布的夜。
美人走出帐外,神色矜淡平静,竟有几分不可攀折、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之感,淡然地向那些优伶歌舞姬的方向走去。
太淡定了,以至于没有人对她起疑。
远处,公孙止正招呼着给优伶艺伎们发赏金,还把操贤良身边的左右副将叫过去,一起发钱,借故拖延时间。
那左右副将刚刚把苏祈恩安顿好,拿了钱美滋滋,武明玦走来时,他们目光贪婪地盯在他脸上,又想着将军的吩咐,不敢乱了军纪,只能看着美人儿饱一饱眼福,一步三回头地回操贤良的帐子门口守着。
公孙止看到武明玦,来不及松口气,武明玦低声命令:“备车马,速离开!”
“您要做什么?”二人退到角落里,公孙止见他往苏祈恩睡账的方向走去。
世子做了个手势,他看清,冷汗登时又冒出来。
。
叛军军纪很严,不许招军…妓,不许女子留夜。因此不到亥时,歌舞伎们的马车便往营外赶去。
几十个艺伶坐在车上,军营门口照例检查。检查的惯例,通常进的时候比较严,出的时候就宽松了许多,大致清点一下人头就放行了。
人头是对的,不多也不少。更别提公孙止还给人塞了点银钱。
武明玦一身叛军兵服,跟在公孙止身后,走出军营时,往第三辆马车瞄了一眼。检查的兵爷站在马车前,掀开车帘,看了一圈,然后放下,抬抬手,示意放行。
公孙止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惊心动魄看向世子。
夜沉如水,世子的面上也看不出端倪。
九辆马车顺利放行,公孙止便下令迅速进城,片刻功夫也不敢耽搁。
中途路过一片小树林,有几个歌姬说要如厕,马车停了下来。
趁这个机会,武明玦将车里昏迷的人拖下。奉武伯给他准备的快马,在城外西南方向一里左右的农家,穿过树林便是。
他借着夜色,带着昏迷的人,上马匆匆离去。
…………………
夜色已近丑时。
奉武伯的军帐里,灯火通明。他有些昏昏欲睡,却还撑着等世子的消息。
账帘被猛然掀开,深夜寒气扑入,穿着女式绡纱襦裙的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副将,押着一个昏迷的人进账。
武明玦把叛军的兵甲扔在了地上,绡纱襦裙还没来得及脱。他掏出柄带血的匕首,也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啷”的一声响。
“情况生变,我把操贤良杀了。”他轻描淡写,匕首上血迹映着火光,裙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武明玦说他杀了陈留王的一名心腹重将。
奉武伯:“……”嘴巴张成一亩地那么大, 久久不能合拢。
他把操贤良杀了……
操贤良被杀了……
就这么被杀了……
奉武伯耳边回荡着这句话,犹如深夜从天而降一道霹雳, 炸得他舅舅不能回神。
武明玦站在他面前, 修长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账内的火光, 使得一时有些压抑,还有些昏黯。
奉武伯回味着这件事, 心情复杂。本是让武明玦拿回叛军勾结北燕的计划,结果世子好样的,任务失败就直接把对方将领给杀了。
这大礼突如其来,奉武伯竟然一时语塞, 不知该不该夸。
“这是好事。”奉武伯愣了愣,首先给世子杀人这件事定性, 然后分析道:“事急从权, 我是相信你的临时判断的。不过这局面一下打破了, 怕是要打草惊蛇……”
“惊不惊的,能赢就行, 干脆一破到底, 今夜就发动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武明玦将事就事, 用虚脱颤抖的手扯落裙子,撕了头上的钗簪, 披帛扔到地上,才觉全身都乏了力:
“我也是临时起意,若探不到线索, 不如搅乱陈留军的局面,让他们施展不开手脚,也不失为办法。不管朝廷有没有这个令,他们远在长安天边,总归敌人的刀剑是往我们身上招呼,死伤的是我们的人,不能坐以待毙,眼看他们同北燕人勾结。”
这说的也是奉武伯的心声,他虽然十分谨慎,但也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战机。想想你夜半偷袭敌人,敌人手忙脚乱去通禀主帅,却发现主帅已经被杀死在睡账中,群虫无首……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那画面太美,奉武伯想想就美~滋~滋~
不多磨蹭,他起身披战袍,看了地上昏迷着被五花大绑的人,吩咐道:“这人先羁着,撬开嘴问点话。要是今夜这仗打得顺,他用处就不大了,就交给朝廷,也算咱长州军记了大功。”
见他想蹭点功劳,武明玦笑笑也不计较,一起走出了军账。
…………………………
操贤良被杀之事突然,奉武伯半夜下令全军集结更突然。
三军还睡眼惺忪的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急行军发兵了,从击鼓吹角到出营地不过短短一刻钟头,丑时就上了路。
骑兵在前,步兵押后,粮草辎重只带了两日,奉武伯打这一仗势在必得,他少有这么决绝的时候,可见踌躇满志。
六万大军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来势汹汹,远远都听得见大地震颤的声音。他们和陈留叛军在黄河以北对峙了月余,是因叛军兵力足有九万,而王师的兵力却要同时兼顾西魏、平叛和北燕,所以朝廷才让一贯谨慎的奉武伯挂帅。而奉武伯权衡两方后不敢硬打,只敢打巧仗。
眼下不就是打巧仗的绝佳时机么?哪怕六万人磕九万人,也定要磕赢!
黑压压的王师大军旌旗招摇,如夜里索命的死神。
寅时三刻,陈留王中州大营外的塔楼正值夜,忽然隐约听到遥远处似有轰鸣,不由凝神侧耳。少顷,远在几里外巡逻的斥候飞马赶回,敲锣急促大喊:“敌军来犯!敌军来犯!”
锵锵的锣鼓声传入了营地中,蔓延在漆黑的夜里,帐子外擎着的火把,忽然间哔剥爆响,火星迸射,黑夜的寂静一瞬间如火焰般炸裂!
“敌军来犯——”
这尖着嗓子的警报,在压抑日久的军营里,是最深处的梦魇。
打仗的日子里没有哪一夜能睡得踏实,这远远呐喊的警报终于成点燃了恐惧的火星。
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从梦魇中睁开眼。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见王师来偷袭,他们在梦里殊死搏斗,杀得红了眼,踩过了无数人的尸首,血流漂橹又惊心动魄。他睁开眼时漫无意识,耳边是一声声急切的呐喊——
“敌军来犯——”
仿佛四周都是敌人,夜里朦胧看过去,魑魅狰狞,他惊得心头大骇,魂魄飞走了一半,从枕头下抓起长刀,冲着就近的人砍了过去:“杀啊——”
士兵们都是在睡梦里下意识弹起来,或站或坐,意识尚未清醒,身体已经自发拿起兵器,周遭忽然响起一片凄厉惨叫,不知是谁被砍,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端,仿佛修罗战场阿鼻地狱,歇斯底里的喊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而做了恐怖噩梦的,远不止一人。
“啊!”颤抖的惨叫声撕裂了无数人的心神,勾起了灵魂深处对血腥与死亡的恐惧,这疯狂恐怖的气氛在深夜瞬间蔓延,如火舌一般点燃,在营地里烧成了绵延一片。
有人在账里杀了起来,有人挥舞着长刀冲出去,凄厉尖叫着,看到以往欺负人的军官,或有矛盾的人,就疯狂砍去,发泄着心头日积月累的愤恨和恐惧。
操贤良帐外守卫的两名副将,听到远处斥候敲锣的报警,也顾不得操贤良脾气暴躁有起床气,赶紧冲入账中:“大人,斥候报敌军偷袭!大人!大人?大……”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往日不等他们进去通禀,操贤良早就先冲出来了,今天却丝毫不见动静,是喝高了么?他们硬着头皮,闯进里面的卧账,以为是操将军醉的厉害了,斗胆推了推他。
“扑通”一声。
操贤良的尸体被推得翻了个个,身子正过来,面色铁青,眼框爆裂,眼白的血丝发黑,大张着嘴神色狰狞,浑身冰凉,从床榻滚到了地上。
“……”两个副将下意识倒退一步,几乎懵了,眼前一切太过荒谬,他们忍不住敲了敲头,确定这不是梦,又无比希望这只是梦。
先是敌军夜间偷袭,接着要命的是主帅竟然被杀!
这太可怕了!
他们怔在原地,竟被骇得忘记了出声,目瞪口呆死死盯着将军的尸体,怎么也不肯相信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直到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地狱汪洋。
直到这时,他们木然地面面相觑,才意识到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外面的混战仿佛地狱的喧声,声声迫近——
营啸了。
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