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小心翼翼扶着颜绾走出院子,满脸感慨。
颜绾苦着脸,拍了拍她的手,“两个月的身孕而已,又不是大肚婆……用得着这么扶着吗?”
豆蔻瞪大眼,郑重其事的点头,“用!”
“……”
“小姐,王爷昨天可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啊,就生怕你磕哪碰哪了。要不是今日的早朝实在不能告假,奴婢百分百确定,王爷他现在铁定还黏着你。今早王爷上朝前特地吩咐奴婢了,说是让我也要寸步不离的跟在你身边。不仅要时时刻刻扶着,还要监督!”
“……哈?监督?”
“监督你每走几步就得坐下歇歇……啊,步数到了,小姐你快坐下。”
豆蔻二话不说,将颜绾摁在了身后回廊的长椅上。
颜绾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姐,奴婢给你看看肃王殿下都记了些什么~”
豆蔻四周张望了一番,悄悄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颜绾。
颜绾眸色亮了亮,伸手接过,“可以啊,偷来的?”
“啧,奴婢哪儿有那个胆子。”
豆蔻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奴婢只是过目不忘,看一眼就记住了。想着小姐你应该对这个挺感兴趣,就重写了一张。”
颜绾满意的眯了眯眼,展开那张纸甩了甩,压低声音夸了一句,“不愧是生门的。”
垂眼看向纸上那清秀的字迹,她轻声念了出来,“嗜睡怕冷?什么意思?”
“啊,姜太医说每个有身孕的女子都不一样,有的嗜睡有的怕冷。”
颜绾噎了噎。
棠观倒是会记重点,把前面那句不一样扔了,倒是将怕冷记得牢牢的,所以才恨不得把她裹成粽子。
“吃食以清淡为主,宜清热、滋补,而不宜温补。”
继续念道。
豆蔻点头,“所以王爷已经吩咐过厨房,以后大鱼大肉是没了。”
这对于她家无肉不欢、无辣不欢的小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哈?!”
颜绾震惊。
她还以为昨日那不合口味的三餐是巧合,敢情以后日日都按照昨儿的标准来了?!
“还有呢,”从颜绾手里抽出了那张纸,豆蔻继续解说道,“姜太医说了,宜母果的汁能缓解孕吐,王爷也记了。”
“等等,”宜母果就是柠檬吧?颜绾揉了揉眉心,“我现在可没孕吐反应……”
“王爷说了,迟早会有的,所以吩咐顾平去买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方才奴婢已经瞧见一车宜母果运进王府了。”
“!!!”
颜绾笑不出了,牙根开始隐隐泛酸。
咬牙切齿了片刻,她从长椅上弹了起来,“豆蔻,我们去把棠观那张纸偷来吧。”
“哎,偷来做什么?”
“撕。掉。”
第一二六章命数
北齐。
夜黑风高;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颠簸着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看守宫门的侍卫走上前,看了一眼驾车的马夫,“车内是何人?”
话音刚落;车帘便是被掀开了一角。
一身着华服的男人手执通行皇宫的令牌,开口道,“本王有要事进宫与陛下商议。”
一看清车中坐着的人和他手中的令牌,那守卫连忙拱手行礼,后退着给马车腾开了道;“原来是奕王殿下。”
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朗声道;“还不快放行?”
贺玄收回手中的令牌,退回车内放下了帘子。
马夫扬鞭,赶着车缓缓进了宫门。
月色寒凉,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在地上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统领;这马车竟也能入宫么?”
“这宫中的规矩咱们是同晋人学的;但却不如他们那么严苛。更何况;奕王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有通行令牌在手;无论何时都可进宫面见陛下。”
“原来如此……”
“哎;”旁边有一人插话道,“奕王殿下不是出使大晋迎接十五公主去了么?这使团还未回来,他怎么就一人先回都城了?”
方才交谈的两人一愣,也是若有所思的转头朝那马车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噤声了。
马车内,软软端端正正的坐在贺玄身边,小手攥着衣角,有些紧张,“皇叔,你要带我去见父皇母后了吗?”
这一路在贺玄的教导下,她总算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也知道爹娘不能叫爹娘,要交父皇和母后。
贺玄叹了口气,心情莫名有些沉重,“是啊。”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悄悄进宫呢?”
软软不解。
明明和他们一起的人都还在城外,皇叔却单独带着她坐马车走了。
贺玄偏头看向软软,面上的沉重微微收敛,故作轻松的问道,“公主不想快些见到陛下和娘娘么?”
公主?
软软那双漂亮的异瞳里浮起一丝疑惑,糯糯的纠正道,“不是公主,是软软。”
贺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软软的脑袋,“之前可以唤软软,进宫后就得按照规矩唤公主了。皇宫不比你从前待的肃王府,以后你要……”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将还未出口的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哑然了片刻才重新开口,“罢了,你或许……不必学那些规矩了。”
软软完全听不懂贺玄在说些什么,鼓了鼓腮,不再说话,只是垂头自顾自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王爷,到了。”
车帘外,马夫小声提醒道。
贺玄回过神,应了一句“好”后将手递给软软,想要抱着她下马车。
软软打了个哈欠,这才张开手臂扑进了贺玄怀里,小手圈住他的脖子,脑袋伏在他的肩头,亲昵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贺玄抱着她的手僵了僵,眸底隐隐闪过些愧疚。
他跳下车,却没有立刻走进那灯火幽暗的宫殿,而是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眉宇间多了一丝游移。
“奕王爷?”
殿外已有一內侍看见了他,缓缓走了过来。
贺玄抿唇,似乎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还趴在他肩头的软软拉开,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时,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迅速塞到了她手中。
再一扬手,便用那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软软拿着匕首的手,“这匕首交予你防身,你好好收着,莫要被这宫中其他人瞧见了。”
头一次遇见时,他便知软软会些功夫,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将这匕首交给她,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软软懵懵的钻进那匕首,虽不明白贺玄的意思,但却还是乖乖收进了衣袖里。
其实若要说防身,她压根用不着这么一个匕首。离开大晋前,师父奉娘亲的命令,特地给她打造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暗器匣,也贴在手臂藏在衣袖里……
不远处,那內侍已经走了过来,“王爷,陛下和娘娘正在殿中等着您,您快进去吧?”
贺玄颔首,“这就来了。”
说罢,便抱着还没回过神的软软朝殿内走去。
北齐的宫中不似肃王府那般灯火通明,昏暗中甚至还带了一丝阴森。
软软侧着身打量着殿外的一草一木,尽管内心知道这是她爹娘的居处,但本能的直觉却告诉她,这里很危险,她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奕王爷,请。”
內侍在殿门处躬身,却没再上前一步,而是等他们走进后关上了殿门。
“砰。”
殿门掩上的声音让软软小心脏微微跳了跳,一转头,她看清了大殿之上端坐着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着玄色龙袍,双鬓略沾了些斑白,面容隐在珠旒下看不大清,但那双眼却是幽邃锐利,透着些睿智精明。
而他身边的女人,一身正红凤袍,鬓发间的凤钗一丝不晃,尽显雍容,贵不可言。
软软一时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她真正的爹娘么……
她突然想起了颜绾曾经讲过的故事。
——软软的爹娘很厉害很厉害,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软软的爹娘不得已将她交给了手下的仆人,逃离那些是非……
娘亲果真没有骗她,她的爹娘一看上去就……好厉害啊。
“臣弟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贺玄将怀里的软软放下,单膝跪了下去。
见状,软软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小声试探的唤了一声,“父皇……母后……”
乍一听见她唤出的“母后”二字,皇后垂下眼,目光移向了别处,始终端庄的面具有一闪而过的破碎、贺归却是毫无波动,视线落在软软略显局促的小脸上,又落在那双澄澈的异瞳上,他眯了眯眼,口吻淡淡,“起来吧。”
“……”
软软一愣,最初见到爹娘的欢喜就随着这淡漠的一声“起来吧”尽数湮灭。
她怔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仰头看向也已经站起身的贺玄,想要挪到他身后扯扯他的衣角,但一看见贺归的脸色,却还是害怕的收回了手,动也不敢动,只满脸失落的站在殿中央,裙摆都粘上了些灰尘。
贺玄并非没有发觉软软的小动作,他强忍着不转头去看女孩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而是看向贺归,“皇兄,十五公主我已带回来了……”
“她果真是当年那个孩子?”
贺归打断了他,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盯着软软那双异瞳。
“臣弟已经看过她手臂上的莲花胎记,再加上这双异瞳,应当是嫡公主无疑。”
闻言,软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莲花胎记。
贺归面色微冷,视线终于从那双异瞳上移了开来。
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个孩子……
他命中的劫数,竟还活在这个世上……
当年这孩子天生异瞳,出生时寒冬腊月,皇宫里竟是开了满池的莲花,被称为数百年难遇的祥瑞之兆。
国师连夜进宫,在御书房屏退众人,告知他这位公主是帝星,未来会成为北齐的首位女帝,且北齐的命脉就悬于她一人身上。北齐若兴,她功不可没。
而就在他准备立刻封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为北齐储君时,国师却阻止了他。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未禀明……此女是陛下您命中的劫数。”
——“……何意?”
——“她命中是个……弑父之人。”
他原本要将这未来会弑父的女婴暗中诛杀,但却又担心损害了北齐命脉,于是国师提出了一两全的法子,便是为他们父女二人交换命数。
说起来这法子也着实毒辣,除了作法,最后还要将女婴活活焚烧至死。
六年前,他已命国师作过了此法。而六年后,他的这位女儿却又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所以当初,是有人在最后关头将孩子调包了?
贺归偏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后一眼,“身为公主,自然有公主的使命,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不动声色,面上甚至连一丝悲悯都未曾闪过,“陛下所言甚是。小十五有她的命数,既然危及国运,臣妾纵使有千万个舍不得,也……不得不舍。”
贺归笑了,笑容里带着旁人看不懂的冷嘲。
他这女儿真正的命数,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国师知。而对其他略微知晓些内情的人,他的说辞通通是此女有祸国殃民之命。
所以就连皇后,就连贺玄,也只以为贺归是因着北齐兴亡不得不处死软软……
“那就好,让国师开始吧。”
收回视线,贺归看向站在殿中的软软,启唇道。
贺玄攥紧了手,缓缓退到了一旁,眼睁睁看着想要跟过来却被一群打扮阴诡的巫师包围、小脸满是惊惶的软软。
摇铃声,脚步声,巫师嘴里时不时冒出的叫声……将软软的叫声淹没。
贺玄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转身疾步走出大殿,仿佛再多待一刻便要窒息。
他不能出手……他不能忤逆皇兄,更不能置北齐的安危于不顾……
一切都只能怪这个孩子的命……
“皇叔……”
被一群阴森恐怖的怪人包围,软软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贺玄,然而一转眼,却是只瞧见了贺玄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铃声在耳畔陆陆续续响起,还有那些怪人嘴里发出的呼噜声,一张又一张狰狞的人脸在眼前晃动,伴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宛若那些阴魂不散的鬼魅,正龇牙咧嘴的纠缠着自己。
眼前的景象越发变得光怪陆离,软软只觉得心口仿佛有什么要炸开似的。
她惊恐的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然而那些声音却是依旧穿透手掌,刺得她耳膜一阵生疼……
突然有人开始拉扯她,她踉踉跄跄的被拉起了身,再睁眼时,眼前竟是有人举着火把靠近。
火光灼得她眼睛刺痛无比,而透过那火光,她看见了坐在殿上无动于衷的贺归,而另一边,她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