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急得一脑门子的汗,语速飞快的答道:“脸色不太好,想是不太顺意。”
结合这小厮的表现,我大概能猜到孙绍祖进门时的脸色了,想来必是恼怒至极的。
我不想凑上去给他做炮灰,就转到往日里与仆妇们议事的养正堂里,既去那里处理一下今日未完成的工作,也避开孙绍祖盛怒时的后果。
不过,这却不是我想避就能避的,想是我回府的消息被通报给了孙绍祖,我在养正堂还没呆到一刻钟,孙绍祖就杀了过来。
孙绍祖明显是喝多了,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眼睛上挑着打量我,好似不认识我似的。我正准备给他见礼,却不想他抬脚就朝我踢了过来。
我身子笨,且这一脚又踢的我毫无防备,以致并没有躲开,只略微侧了下身子,才使这一脚避过腹部,踢在了左侧腰腹。
虽然孙绍祖醉了,但这力气也不是我能随便生受的,何况我正怀着身孕。只觉腰间一股钻心的疼痛,我便被大力的踢倒在地。
我疼的只会抽气,哪里还管的了孙绍祖,只恍惚间听到他骂道:“你们贾府的勾当也要算到爷的头上,娶了你爷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和贾家沾亲带故是爷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明知道贾府那一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物,我还傻的贪便宜,要你这么个两面三刀嘴甜心苦的毒妇。还敢当着爷的面说假话,说什么要是爷有事,你如何也是要在家的,怎么你今日不在啊?你不是遇见福贵了吗,怎么不见你专门在家等着爷啊……”
再之后的话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感觉黑暗又禁锢了我。
……
……
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呢喃,又仿佛有人抚摸我的肚子,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是谁在我身边,我想张嘴,叫他不要扰我清睡。不过任我如何挣扎,也推不开眼睛上的力重千斤,也张不开黏在一起的双唇,而那呢喃和触摸倒也不强烈,我便依旧睡了,不管那扰我清梦的祸首。
……
……
不知又睡过多久,耳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些吵人,我想叫她们安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息,而边上的声音却更强烈了,隐约能听清什么:醒了醒了,快叫老爷来。又有道:快把老大夫再请过来。
然后响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过了不久,又一阵脚步声匆匆的走过来,一个男声哑着嗓子道:“不是醒了吗,怎么还是这样?”
旁边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把那药灌下去,应该就能醒了。”
这声音说完,我就感觉到有人半抱着我,手脚没轻没重的将什么东西凑到我嘴边,掰开我的牙关灌了进来。
我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反正既有苦涩,又有奇怪的甜味儿,还有一股土腥味儿,总之是不能下咽的,我吞不下去,却又吐不出来,含在嘴里就一直被这股味道环绕,真真有种痛哭流涕的想法。
我这边痛苦着,那边那哑嗓子还一个劲儿的道:“怎么灌不下去?老头儿,你快来看看。”
然后我就感觉有人捏着我的下巴,药也一下子就流进了嗓子里。不过流的太急,我有些呛着了,那感觉仿佛有人要掐死我,憋的我浑身终于能提起一把力气。
我一把推开扶着我的人,趴在床边狠命的咳了起来,咳的我涕泗横流,却还止不住,而旁边的人好像很兴奋的嚷嚷道:“醒了!醒了!”
没工夫理那有些激动的人,我专心的咳着,胸口似拉风箱一般一张一弛,这样半天,我终于咳的差不多了,才有空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
站在我旁边的是脸色很差的孙绍祖,不过他脸上却是少有的露出了欢喜之色,而站在床边的还有经常来府里看病的那个老大夫,老大夫脸色也不好,好似几夜没睡似的。再远一点儿的是翠竹和芳草,她们两个眼圈含泪,好像很是激动似的。
不理会他们,我挣扎着躺在床上,想要闭着眼养神,但最终却敌不过心思繁杂。
我觉得我的命真大,这样都没死,不过却不如就这样死了,不用挣扎着活着,也不用纠结是否还要这样的活着。虽然之前的孙绍祖对我并不好,但是总算还给我一条生路,日子没达到小康,却也是温饱线上的。所以,即便曹雪芹将孙绍祖描述的很是不堪,我却也是想过与他相敬如宾的度过一生的,毕竟古代女子活的很是不易,既然有个归宿,何必又要折腾呢?
可是,现在我真的是心累了,再没有心情与孙绍祖周旋了,他既然能朝着我腹部,他的孩子踢下去,我还能对他报什么希望吗?
爱怎么怎么样吧,我再懒得理他。
我冷漠的态度伤了孙绍祖的脸面,他原本灿烂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本就不好的脸色仿佛又结上了一层冰,连散发出的气场都是冷冽的。翠竹和芳草借口说去端燕窝粥来,匆匆的躲出门去了,老大夫见气氛不对,嘱咐了两句也知机的走了,独留下我面对孙绍祖。
孙绍祖蒲扇般的大手抓着我的前衣襟,用力的往上提,想要把我拽起来,却又不知为什么拽了一半又松开了,只听得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大概被我的态度气的不轻罢。
’直接气死了就不用祸害其他人了。‘我恶毒的想到。
我不说话,孙绍祖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空气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我时深时浅的呼吸声。
许是我不同于以往的态度让孙绍祖有些焦躁,最终,他开口朝我嚷道:“你是什么意思,跟谁耍脾气呢?爷不过是喝醉了失了分寸,哪里是有意踢你的?再说,孩子不还在你肚子里呢吗?至于这样给爷摆脸色吗?”
我虽然想屏蔽孙绍祖的声音,但他那大嗓门让我功亏一篑,不过,我却也捕捉到了我需要的信息,同时也是让我精神一震的信息:孩子还在!!!
孩子没消失?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是因为孙绍祖那一脚对他造成了什么伤害,还是吃的药对他有什么影响?我慌乱的睁开眼睛,朝腹部看去。那里确实是鼓鼓的,证明孩子确实是在的。
我虽然不想搭理孙绍祖,但是我却是担心孩子的,半垂着眼眸不去看孙绍祖那张脸,我道:“老大夫怎么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是不是情况不好?”
见我说话,孙绍祖也答道:”老头儿说虽然有所损伤,但只要将养得当,却也是不碍的,你没有感觉,可能是因为老头给你开的保胎药起效用呢。“
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我便不再搭理他,背对着他躺着。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我眼睛有些湿润,为这孩子的顽强生命力而感动,也为他是我生命中的支柱而欣喜。
而在我背后,看不到表情的孙绍祖轻轻地道:“这次是爷不对,只是外边那些御史忒可恶,没影儿的事都能扣到我头上,昨天心情着实不好,且又是真喝多了,哪里还辨得什么道理,委屈你了,也委屈咱儿子了。”
☆、服软
我不知道孙绍祖是用何种心情说出的这番话,不过我却不打算宽和的对待这件事。
一是这件事本就是他的错,既然不喜欢我和这孩子,当初就不该要,当初我也是给他打掉孩子的选择的。而他既然决定要留下这孩子,就不要这样阴晴不定的威胁孩子的生命,不管他的母亲是谁,但这孩子是他的亲骨肉是不争的事实。都说虎毒不食子,做父亲的既然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救药可吃吗?
二是自我嫁给孙绍祖以来,我总是在忍耐,虽然我有些阿Q,虽然我自娱自乐,但我心里一直很累,当这种累积攒在一起,并借由一个宣泄口出来,那是不能一时半刻平息的。我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无视孙绍祖,不屈的与他对抗,宁愿学迎春自挂黄粱,也是再不愿屈从于他的。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决绝之意,孙绍祖倒是软和下来了,并没有横眉冷对,也没有使用暴力,而是从我身后轻轻的拥着我,他那有些粗糙的大手不自然的放在我腹部轻轻的摩挲,与我江葛布的衣服蹭出细细的摩擦声。
摩挲了一会儿,见我没什么反应,孙绍祖又将他那颗胡茬茸茸的脑袋凑在我耳边,轻轻的道:“别生气了,我这次确实做的不对,这不也跟你认错了吗?而且我喝醉发火也是有原因的,你是不知道那些御史怎么说我的,要是知道,你也得给我抱屈,而且你不定做的比我还过分。”
我是不知道御史怎么说的,但我相信我不会向孙绍祖那样找人做出气筒,这出气筒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儿子。
我依旧不理他,也懒得给他什么表情,只一味的将头埋在被子里。隔绝与他交流的空气。孙绍祖可能见哄了我半天,而我却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这气就上来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扶在我肩上的手劲也大了,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也忍住了没向我动手。
我懒得探究他为什么忍住了,而没有使用暴力,那些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赶快好好的休养生息,为我那还有两三个月后就要到来的孩子储备营养,他的爹不爱惜他,他的这个娘当初没忍下心打掉他,那么现在就有责任好好的抚养他。
躲出去取燕窝粥的翠竹和芳草也恰回来了,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碗还算冒着热气的燕窝粥,一小碟脆黄瓜条,还有一小罐不知是什么的汤。
而见她二人回来的孙绍祖,又摆出了一副大爷样,再不复刚才那种小心解释,抑或是生闷气的情态。嘱咐了她二人好好照顾我,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没了孙绍祖,房内的气氛也不再那么压抑,翠竹和芳草也不似之前的噤若寒蝉,许是见我醒了激动的,这两个平日里还算稳重的贴身丫鬟,竟在我吃饭的时候,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翠竹先起头道:“夫人,您可算醒了,这几日您躺在床上都快把我们两个吓死了,。将军天天阴沉个脸守在您身边,我们要是有一点儿错处,将军都会训斥我们一顿,第一次给您喂药的时候,怎么喂您都不喝,将军就把我们两个打了一顿,还威胁说您要是醒不过来,就把我们两个卖到那娼妓之地去。幸老天保佑,您醒了,我俩还能服侍您。”说着,翠竹还拍了拍胸脯,以示吓得不轻。
芳草也不干落后,急急得抢着道:“我俩还算好的,最可怜的是那位老大夫,自您那日昏过去后,老爷就将人家老大夫从被子里拽出来给您看病,看过了还不让走,必须守到您醒过来才可以,这不,人家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脸色都不好看了,您要是再不醒,那老大夫自己都得病了。”
她们这哪是倾诉,分明是指责孙绍祖的残暴行径。我边吃边听着,心里暗想着:既然你孙绍祖不是不着急的,那么你还冲我这个孕妇撒气,就真是欠□□了。
想到调,教这个词,我不禁想起曾看过的调,教文,脑子里也适时的描画出一副以我为主,以孙绍祖为奴的调,教画面。不过当我看调,教文时,还觉得蛮有感觉的,只是代入成我和孙绍祖,我却感觉浑身恶寒,恨不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想不下去,粥也吃不下去了,我停下来对翠竹和芳草道:“你们两个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这话若是让将军听到了,我也保不了你们两个。以后记得不要乱嚼舌根,需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两人被我说的有些讪讪,又有些后怕,到不多言了,见我吃过,翠竹便接过去端走了。而芳草则留下来帮我按摩身体,她做的很熟练,手法也不错,轻重适宜,将我这把老骨头按的很是舒爽。
一边按着,我一边朝她问话道:“我这是昏迷了几天?期间又有什么事发生吗?”
芳草一边按一边答应道:“自您那日昏过去到现在都有五日了,府内您定的规矩很好,所以一点都不见慌乱,只是奴婢听福宝说,前儿个,将军把在朝堂上骂他最厉害的曹御史给打折了腿,皇上把将军叫过去骂了一顿,还将将军贬回了原职。所以这几天都没人敢触将军的眉头,都怕将军拿自己撒气呢。”
听得如此,我倒是真诧异了,我刚刚折了孙绍祖的面子,岂不是正撞到活火山上?难得他竟没有爆发,是我的霉运过了,开始走好运的节奏吗?
这问题太复杂,等我寿终正寝了,到可以和阎王爷探究一下子,这是怎么给我安排的命运。
我胡思乱想着,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任由芳草在我身上揉捏着。这样揉捏了一会儿,到把芳草累的不轻,只是我浑身还是提不起劲儿,本想着自己将手放在腹部,却如何也抬不起来。只得吩咐芳草把我的手放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感受那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的一举一动。
渐渐的我的心安了,困乏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