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天葬仪式已经结束。
程放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盯视着他们。
闻姜只笑了下,没再解释。
后来呢?
后来闻臣在那个星期初次发病确诊,她忙了起来,无暇他顾。
《追风》因为特工训练营里的暴力血腥场面被禁,没能上线。不然恐怕那男人,也得攒些米分。
一晃两年,她没再见过他。
一晃四年,她嫁过人又恢复单身,又这么巧,遇上他。
他依然对她不客气,拧巴。
她还是对他知之甚少。
可他也不是没有变化,比如脸上多了一块儿刺人眼的伤疤,也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第12章 二更帮掰直热线
第十二章:帮掰直热线
仪式结束,围观的人四散。
大部分人是包车来的,还塞回原车返程,自驾的少。
荒原上风不停地吹动经幡,渐渐晦暗的蓝压得越来越低。
许是要变天。
闻姜没动,没急着走。
程放觉得他该善解人意点儿给这两“故人”腾个说话的地方,于是迅速撤离。
闻姜在身后旁观程放跑得四肢乱晃的动作,很担心这人剧烈运动之下会高反倒地。
程放的肢体语言原来还挺丰富。
闻姜笑了下。
笑完闻姜又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块儿,用力伸了伸胳膊,侧头说:“这么看像吓着了,你的人,你安慰安慰。”
陆时寒把还在他手中的口罩拎到闻姜眼前:“要变天,回吧。”
闻姜不以为意,也没接:“它变它的。”
陆时寒侧身,止了脚步,眼睛一团黑中带些不动声色的压迫感:“闻姜,人任性要分时候。”
闻姜皱眉,戳破认识这层纸后,这人倒还挺爱叫她名字的。
带些威胁,带些压迫,那声线听起来就像毒品勾人魂。
干涸许久的耳朵,日益被滋润。
闻姜猛力伸手扯陆时寒勾在手中的口罩:“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话,叫开玩笑随口一说?”
陆时寒松了手,任她勾走:“世界上没有玩笑话。”
还真是没一次让人顺心。
闻姜差点儿把牙咬碎:“算了,依你。”
她背着背包,此刻从肩上扯下来,拉开一侧的拉链掏出一包烟,外加一部从宾馆外刚购来的一部高原打火机。
闻姜的动作幅度很大,陆时寒扫她一眼。
闻姜把高原打火机扔给他:“手疼,帮我点个火。”
闻姜用的陈述句,眼见陆时寒的指捏在打火机机身上,捏得力道很大,闻姜又笑了下,抽走打火机:“开玩笑,不抽,我送人的。”
她要送给带她来天葬台的司机。
她说了“依你”,可转眼还是以牙还牙,又开了次玩笑。
闻姜歌手出道,最保护的就是嗓子。
即便如今多年没发新曲,远离乐坛,这种习惯依然改不掉。
****
闻姜向着不远处一个身着藏服的中年男子走过去,陆时寒见她拍了拍藏族汉子的肩,动作豪迈粗犷。
而后她像跟人哥俩好一样笑着把烟和打火机塞到藏族汉子手里。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闻姜跟人抱了一下,又摆手告别往他身前走。
陆时寒也重新迈步,往车所停的方向走,闻姜冲着他走,快走到一块儿,她又漫不经心地问:“刚眼神都看直了,看上那藏人大哥了?”
她甚至变本加厉:“弯?”
陆时寒的步子没停,步幅也没有变化,只漆黑明亮的眸渐渐浮起异色。
他知道闻姜能说出更过火的话,让她停下的办法有,但不多。
并肩继续走着,闻姜又告诉他:“前几年养了条德牧,叫小猫。”
他告诉过她,养的猫叫小狗。
她现在告诉他,养过狗,叫小猫。
陆时寒止了步子,眸光深邃,也没多说什么:“好名。”
闻姜也跟着停下来:“受人启发。”
荒原上的风吹得两人面冷。
陆时寒迈步的同时,突然伸出手,粗粝的指腹压上闻姜的下唇瓣一侧:“干裂开了,少说话。”
闻姜:“……”
她被这一碰,碰老实了。
***
撩得起劲,但撩得人真近了,又踟蹰。
闻姜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
***
闻姜被他们捎回县城内。
下车的时候,闻姜敲开程放所坐的副驾驶位的玻璃,递给他一个信封:“我这人挺自恋的,送你几张签名照。”
程放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你下车去车站吗?”
他又回头问陆时寒:“哥,不是认识吗?我们也回去,不一起吗?”
闻姜主动淡笑拒绝:“不了,我还有要去的地方,不从这里直接打道回府,我们不顺路。”
程放:“……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闻姜摆手,示意她关窗,她没再往车后排看,转身就向着县城内走。
程放打开那个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不厚不薄一沓。
哪里是签名照,分明是钱。
里面还附着一张字条,程放盯着上面的字看。
字条上写:车费、住宿费、餐费……是我该出的部分,谢谢你们。
字迹落拓洒脱。
程放将字条又翻过来,背面如他所料还写了字:帮个忙,把夹塞在中间的那张条给你老板。
程放如闻姜所说从那沓钱的中间找到了夹在里面的字条。
上面写着十一位数字,是手机号码的长度。
程放划开他自己的手机对了下。没错,是闻姜的手机号码。
程放即刻回头,将纸条递给陆时寒:“哥,闻姐给你的。”
陆时寒接过。
上面是十一位数字,而后还有五个字:帮掰直热线。
他阖了阖眼睛,微闭的瞬间眼前浮现的是昨日闻姜站在五明佛学院前让程放拍照时,在烈烈寒风中烈焰红唇的模样。
睁开眼的瞬间,是她适才随意地拍藏族汉子的肩头,笑得恣意无害,明媚如春阳的脸。
他勾了勾唇,此刻除了笑,做不出别的表情。
☆、第13章 票
第十三章:票
雪欲来,天色更为晦暗。
陆时寒带着程放下车。
程放挠头,无声看陆时寒一眼:“哥,我刚才就说一起,这还得追。”
陆时寒睨他一眼,神色寡淡:“想多了,取东西。”
他们没有去追闻姜,而是进了早前入住的客栈。
客栈老板是个汉人,一见陆时寒进来,就弯腰从一旁的门厅柜台内掏东西。
陆时寒等了十几秒,老板掏开账单簿打开,从里面夹着的票据里翻找,找到了几张汽车票拿出来。
老板边递给陆时寒车票边说:“亏陆先生订的早。要变天,这会儿还能走,再晚车站就封了停发班车。”
陆时寒接过:“谢谢,麻烦您。”
老板笑得淳朴:“收钱才服务,客气。”
这几张车票都是从色达返回成都,但是路线不同。
有的绕马尔康,有的走康定或者炉霍。
老板阖上账单簿,虽然好奇客人为什么每条线买的都是单张票,把几条线路买个遍,不和同伴走同一条线,但他也没有多问,很快又上楼整理房间去了。
订票费用早已结过,陆时寒接了票转身往客栈外走,到了门口要掀门帘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将那几张车票塞程放手里。
程放接过,一时觉得奇怪:“哥,订票干什么?”
陆时寒没说话,手伸出去即将将票抽回时又放下手臂放弃:“老板弄错。”
程放:“……”他看着就那么好骗吗?
陆时寒再度伸手掀门帘:“你送人试试,送不出去,就扔了。”
程放盯着票面看,有些为难:“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送人人敢要吗?人家会以为我贩假票拐卖人口?我要说我献爱心他们会以为我神经病吧!”
陆时寒没替他撑门帘:“找个你认识的。”
话落他的人已经和程放隔了一道门。
色达——成都。
认识的。
这几个字眼在程放脑海中滚来滚去,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闻姜。
雇佣的熟悉路况的代驾司机老王在途中接到伙伴电话询问他们能否捎一个客人的时候,交代的情况就是他的伙计干包车,接了客人一单从成都到色达,但半路有急事要折返只好把客人扔下。
陆时寒——票——闻姜。
这三组词在程放脑子里串起来,他一时间感受相当复杂。
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
***
程放在色达车站附近的小店里找到闻姜。
闻姜乍见他倒没大惊小怪,笑:“依依不舍来送我?”
程放不会铺垫,上来就问:“也算是。买票了吗?”
闻姜喝了口手捧的奶茶:“马上。”
程放松了口气,把攥着的车票推出来:“选一张,你返程的目的地从这里走,所有的路线都在这儿了。”
闻姜眯眼盯着他好一会儿:“哪儿来的?”
程放眼都没眨一下,昧着良心:“在客栈这段时间消费高,老板送的。”
闻姜点了点头,手指摸到车票票沿儿:“这老板倒是奇人。明知几个小伙伴一道来玩,送人票还不送一个班次。刚年初就慷慨大赠送,做生意也不容易。说说名字,我要是下次来,一定住那儿。”
程放继续编:“藏文,名字不认识。”
闻姜再度盯他,视线笔直不挪移,程放又重复一遍:“你挑一张。”
闻姜见他急于尘埃落定,反问:“谁告诉你我要去成都?不去。”
程放略带怀疑地看着她:“你别骗我。”
闻姜很认真地微微一笑,手臂搁置在桌面上:“那这样,交换。你告诉我谁让你来的,我就告诉你我骗没骗你。”
程放蓦得将刚垂在票面上的视线抬起来再度看向闻姜:“没人,我自己想来。”
闻姜笑了下,把三张票都抽过来,压在奶茶杯下:“好。我知道了。那谢谢你,回去吧,再……见。”
程放没久留,单纯觉得闻姜最后那个词说的时候顿的奇怪,像是强调。
****
程放刚走没多会儿,陆时寒一向静寂的手机震了起来。
老王下车抽烟,陆时寒坐在车内接了起来。
是朋友傅砚笙。
拍反战的纪录片《伤疤》的时候,他在大马士革认识的生死之交。
他们一起看过那城市被数千年时间镌刻沉淀出的静谧而瑰丽的景色,也一同见过冲天火光里支离破碎的土地和袭击过后残尸遍地的惨状。
行走中东,傅砚笙带着一架相机,他手里是摄影机。
条件艰苦,近乎风餐露宿,他们在动荡的环境里和腥风血雨作伴,交换彼此的历史,也谈过心。一起握过枪,蹲过废墟,也曾直面过别人眼睛里的创伤。那些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也不光是相机。他第一次见傅砚笙,那人身穿媒体防爆服,一侧塞着水,一侧塞着防毒面具,扣着墨镜,全副武装。
如今都回国,那些过往里的硝烟也在试图淡如云烟,虽然遗忘很难。
傅砚笙上来就问:“新项目搞藏文化?”
程放和傅砚笙的助理傅净很熟,陆时寒并不意外傅砚笙掌握他的行踪。
“不单纯是。”陆时寒问,“傅净听程放说的?”
傅砚笙嗯了声:“是。不光说了这个,还说了别的。”
陆时寒眉微拧啐:“这小子,丁点儿事儿都藏不住。”
傅砚笙笑:“程放也就只敢跟傅净说,其余的你放心。不好奇他还说了什么?”
陆时寒没接,反问:“你打来,不就为了问你听到的吗?”
傅砚笙一愣:“知道你小子了解我。是那个吗?”
陆时寒淡淡回:“哪个?”
傅砚笙不急不慢地说:“四年前把你逼到大马士革思考人生的那个。”
陆时寒动了下唇,否认:“不是。”
傅砚笙死磕:“不是那个人,还是你没搁那儿思考人生?”
真下起了雪,雪花扑簌落在车窗上,陆时寒截断傅砚笙的话题:“你寂寞,就让傅净给你介绍女人,别用那时间来八卦我,烦。”
傅砚笙见他回避,也敛了笑,叮嘱:“十六,你清醒点儿,别犯傻。这个世界上最不适合你的女人,就是那一个。”
陆时寒降下车窗,冷风裹雪吹进来:“我有数。”
电话接到这里,他想问老王借只烟。
他靠近过,理智又在冲动过后告诉他不应该继续往前走,所以他停了。
他也提醒过自己离她远点儿。
他忽远忽近,忽冷忽热,莫名其妙。
他甚至尽量面对她时敛了大多数的表情和言语。
活了三十二年,人世间的道理和先人留下的箴言他听过太多,可没有用,有闻姜在的地方,他总觉得自己狼狈。
明明她出场不多,明明遇到都是巧合。
可那些疯长的东西,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