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陵公子转眼看向她。
他深沉地盯着她,声音中多了一分温和,“说!”
卫洛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卫洛的心真正的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自持,还有理智聪明。这时候,她下意识忽略的疑问都清楚地浮现脑海,并且,给出了答案。
卫洛以五体投地之势向前一伏,重重一叩,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公子,小人有错!”
泾陵公子盯着她,再次温和地说道:“说!”
卫洛再次一叩,她这一叩可用上了三分力道,转眼间额头便铁青了一块。卫洛以头抵地,声音中带上了三分惶恐,“公子,小人易过容的!”
殿顶很高,穹形大殿中飘荡着她这句话,久久还有余音。
卫洛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她在等着泾陵公子的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善!”
善!
他说善!
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易容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看穿了!而且,他的声音很温和,看来,他应该只是看穿了我的易容,不会怀疑到我本是女子吧?就算隐有怀疑,只要没有确定,我就必须撑下去。这一点不能让他知晓了,绝对不能!
泾陵公子盯着她,声音淡淡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笑意,“且上前来。”
“诺。”
卫洛应了一声,以膝就地,慢慢爬到了他身前。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她都是脸带惶恐,十分充分地表达着她的恭敬和不安。
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发,泾陵公子望着她,“细细说来。”
“然。”
卫洛应了一声后,便把声音放低了些,尽量显得十分老实地说道:“禀公子,小人祖上乃是卫人,几世权贵,不过战乱之时,人命贱如草,几经飘零,安于越地。小人出生以来,权贵不再,饱食尚可。然,后逢家变,父死母亡,小人便飘零他乡,幸自幼便多读诗书,又略通易容之法,才保身至今。”
她说这话时,态度十分的诚挚,十分的坦然,完全是掏心掏肺的模样。
卫洛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她能感觉到,泾陵公子正紧紧地盯着她,也不知他到底信是不信?如果,如果他还是大有疑心,那自己便想法子离开吧,不要找借口了,也不要拖延了。自己现在的剑术,勉强亦可自保。再说,很多事你不去做,怎么知道不会成功?也许在这远古落后的时代,自己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办法。
在卫洛地倾听中,泾陵公子收回了手,他缓缓说道:“卫洛,你最初时,何惧我至斯?”
原来,他一直最在意地是这个问题。
卫洛小脸一白,她发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真的不好回答。
按照世情,如卫洛这样的少年,是应该急于想出头的,便如素。可是卫洛却从一开始便对他这样的贵人百般躲避,这是大大的不合常理。
知道泾陵公子有过人之智,卫洛略一犹豫,便不敢拖延的颤声回道:“小人,小人不愿为童男子!”
蓦地,室内空气一凝,那种沉沉的威压又开始凝聚,直压得卫洛的头发麻而重。
不用他开口,卫洛也知道,泾陵公子这是不信。很显然,卫洛这个答案不足以说服他。
卫洛继续急急地说道:“小人虽然颇读诗书,然,生就一副天生女相。曾有相师言:小人若能以剑立世,或能保身长全。若自恃聪明,舞文逞才,终将因相貌而求名不成,反得世人唾骂,令祖宗蒙羞。”
这是卫洛仓促之下,唯一能想到的借口。它并不完美,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玄术命数,是十分十分的相信的,而且是宁可信其有的那种相信。
如泾陵公子怀疑的重点,莫过于以卫洛之能和低微身份,她为什么不愿意在泾陵公子的面前表现自己,以博得出人头地?而卫洛这一番回答,便是告诉他自己在他面前百般掩藏的原因所在。
卫洛一口气说完后,略顿了顿,又说道:“公子,小人虽身轻体小,不似剑客中人。但这半年以木剑相击,也颇有进益,小人自信稍以时日,或真能以剑立于世!”
她这席话,说得很自信,所以也很大声。说完后,她伏在地上久久不动。
卫洛竖起耳朵,认真地倾听着泾陵公子所发出的每一个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泾陵公子的声音淡淡传出,“起来吧。”
“诺。”
卫洛应声爬起,她还没有站稳,泾陵公子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言有不尽不实。”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卫洛的意料,她本来以为,他叫自己起来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的。
卫洛白着小脸,嘴唇颤抖着,怯弱而紧张地瞟向泾陵公子。
她刚一抬眼,便对上了泾陵公子冷而深的双眼。四目相对,泾陵公子眼睛一转,看向她额头处的那一块铁青。
这一瞟,他的眼神温和了少许。
第六十九章 侍浴?
这时,卫洛后退一步,又重新跪倒在地,以头点地,怯声求道:“公子,小人识得字,舞得木剑,”
这‘舞得木剑’四个字一出,泾陵公子的嘴角便猛然抽了一下。卫洛低着头继续说道:“小人也算得帐。公子大才,知人而善用,任贤又任能,小人斗胆求公子赐为三等食客!”
沉默!
泾陵公子显然没有想到,卫洛会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加赏。以卫洛之才,成为府中的一个三等食客确实足够。
泾陵公子盯着她乌黑的小脑袋,幽黑的双眸中隐有怒火在燃烧,他自是知道卫洛为何会突出此言。
他紧紧地盯着卫洛,直到卫洛的小脑袋越伏越低,越伏越低,只差整张脸都趴在地板上了,他才冷冷地说道:“相师之言,不信了?”
卫洛的声音中有些许苦涩,“小人为了自救,多番献拙。虽不入尊者眼,也已违相师言。如此乱世,朝不保夕,小人不敢肖想保身长全之时,又得流芳于世。”
她说到这里,再次重重一叩,声音略哑,“小人曾再三避于公子,实不安于心,面见公子时难免惶惶,举止失措,实不能为公子贴身厮。求公子赐小人一席安身之所,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卫洛侃侃而谈后,伏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她在泾陵公子单独留下时,便知道今日不能善了,泾陵公子明显是不耐烦跟她再装糊涂了。要败中求胜,只有以进为退,自揭其短,点出自己是易过容的。
可是,她说来说去,泾陵公子还是不相信她,还是对她很是怀疑,这个时候,卫洛便想到了离开,当然,离开是下下之策,她还得试试。
对卫洛来说,此时此刻她最大的危机不是别的,而是她不能露出真容来。可她已经说出自己是易过容的了,如泾陵公子要求她露出面容,可怎么办?
这半年来,她抽了条,也晒黑了,又是少年装。可这身体曾是泾陵公子的末婚妻,焉知他不是印象深刻之极,一眼便能识穿?就算他识不穿,他身边的人呢?
因此,她接下来便是求食客之位。也许没用,可说不定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呢?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还有些才能,同意不再纠缠于她的面容呢?或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不值得在意呢?
而且,她接下来还有两手乱他心思的招。她已只求能出这房门,出了房门,自己便可得到充足周旋的时间。
沉默。
无比的沉默。
泾陵公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大殿中的空气变得沉凝无比,仿佛呼吸都已变得不容易。
半晌后,泾陵公子开了口,他声音一提,沉沉喝道:“进来!”
喝声一止,两队十个侍婢迤逦而入。这些侍婢手捧衣袍,毛巾等物,络绎走到泾陵公子身前,在离他五步处站定后,众美貌侍婢齐齐躬身行礼。
泾陵公子缓缓直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去露泽宫!”
咦,露泽宫是什么地方?他怎么突然要去那里?
卫洛怔怔地看着泾陵公子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泾陵公子这一起身,她准备好的两手自己也使不出了。
泾陵公子走了几步,正当卫洛心中忽上忽下,无比期待他就此离去时,那冷冷的声音传来,“卫洛随侍。”
“然。”
卫洛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跟在众侍婢之后低着头向前走去。
他好似动怒了!
汉陵公子出了寝宫,转身向左侧走去,并没有出院落。
走过一道回廓,一行人来到了林荫道下。
一直低着头的卫洛眼珠子转了转,咬了咬牙。她吸了一口气,快速走出几步,来到泾陵公子身后。
卫洛走到离他只有三米处,双手一叉,低头说道:“公子,敢问此往何处?”
泾陵公子脚步一定,缓缓回头。
他静静地看着卫洛,子夜般的双眸闪过一抹异常的光亮。然后,他施施然地说道:“去露泽宫,自然是洗浴。”
洗浴?
洗浴!
卫洛的小脸不受控制地连跳了几下,她瞪大双眼,暗中咽了一下口水,挤出一个笑容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洗浴,何必叫上卫洛?”
她这是垂死挣扎!她很渴望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因此,她望向泾陵公子的双眼中,已尽是期待,全是眼巴巴的渴望。
泾陵公子望着这样的卫洛,嘴角不由一扬。他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你乃我贴身之厮,自然相随!”他说到这里,提步向前走去,卫洛连忙小步跟上。她还在苦苦寻思着怎么措词劝说时,泾陵公子似乎嫌卫洛的小脸还不够白,头也不回地说道:“卫洛与她们一并侍浴可也!”
侍浴?
就是那种也脱光了衣服,帮他洗澡的侍浴?
宛如晴天一个惊雷!
卫洛当既左脚踩上一右脚,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来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当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时,黑糊糊的鼻尖上已沾了一片树叶屑子,煞是显眼。
泾陵公子侧过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嘴角抽了抽。这时,卫洛伸袖狠狠地把那树叶拭去。她上前一步,仰望着泾陵公子,瞪大眼直视着他,声音一提,恨声说道:“禀公子!小人乃堂堂丈夫,从不好男色!”
一句话说出,四野俱静!
穿行在周围,跟随在左右的剑客侍婢们,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他们瞪大了眼,屏着呼吸看向卫洛,又看向泾陵公子。
空气又变得沉实了,阴云开始笼罩,所有的声音都在消失,只有一阵阵急促而纷乱的心跳。
这个时候,卫洛已顾不得对他恐惧了。前所末有的紧张,不安,惶恐,担忧,还有恨不得马上转身就逃地冲动,同时袭上她的心头,令她脸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
饶是如此,卫洛看向泾陵公子的双眸中,也依然透着沉稳。卫洛再上前一步,双手一叉,直视着泾陵公子朗声喝道:“公子,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公子明知我卫洛惧怕此等事,为何有侍浴之说?”
她说到这里,嘴角一扬,冷笑两声,斜眼瞟向泾陵,“以公子之地位,何等少年不是唾手可得?何必为难我小小的卫洛?”
她说到这里,退后几步,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坚定地说道:“公子之命,恕卫洛不敢受!”
一言说罢,她转身就走。
第七十章 侍浴二
她大步离去的脚步是那么坚定,要不是走着走着便是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那背影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慷慨激昂!
她头也不回的气势很是惊人,要不是放在腿边的小手以任何人都可以看到的幅度颤抖,当真可以说是凛然之至!
安静!
无比的安静!
树荫道上,只有卫洛踩上落叶发出的‘滋滋’声,所有的侍婢和周边的剑客,都屏着呼吸,低下头去,看也不敢看向泾陵公子,只等着他的雷霆一怒!
泾陵公子深深地盯着卫洛。
他眼神深沉如海,隐隐流动着一股异常的光芒。
等卫洛走了约二十步时,他磁性低沉的声音悠然响起,“府中守卫森严,卫洛,以你舞动木剑之能,怕是逃不出去的。”
卫洛脚步猛然一顿,双腿一软,她颤抖了半天,终于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公子何出此言?”
她说到这里,小身板一挺,头一昂,努力地睁大一双杏眼,很正气凛然地向泾陵公子朗声唱道:“我卫洛堂堂丈夫,顶天立地!公子任杀任刮就是,休再以言欺之!”
泾陵公子幽沉的双眼紧盯着她,闻言笑了笑,温和地问道:“任杀任刮?”
卫洛小脸一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那笑容刚一露,她便颠颠地向泾陵公子小跑而近,来到他面前,她仰着头,眼巴巴的可怜兮兮地瞅着泾陵公子,好不天真地说道:“有所谓公子肚里能撑船,以公子容人之能,又怎会对小人杀啊刮的呢?”
她说到这里,眼睛眨巴了几下,很无助地瞅着他,小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