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冼身上的疾症有多么严重我比谁都清楚; 他说当日心疾发作,是你出手救了他。可是他的心脏中早已沉珂遍布,就算清医寺的医修来了也不一定会有办法; 你又是如何救得?”李味的一双眼睛如同鹰目般锐利,紧紧盯着白言蹊。
白言蹊如实相告,“祝由术。”
陈恩荣听到‘祝由术’三个字后,脸色大变; 倒是一直都板着脸的李味脸上稍微有了些许笑意。
“果然是祝由术。祝由术传承于上古巫术; 据说有逆天改命的神鬼之能; 只是当年始皇帝焚书万卷; 上古医经十不存一; 如今的‘攻邪派’就是得到了上古医经中的残篇,这才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我曾听说清医寺中有祝由术的部分; 但是无人知晓真假; 后来清医寺灭门; 一场大火将清医寺焚为灰烬,诸多稀世罕见的医家经要至宝也于这时间彻底消失。”
李味将目光从白言蹊身上挪开,看向门外的夕阳,喟叹一声,继续道:“我曾经找顾修禅师求证过,问顾修禅师清医寺中是否有祝由术的残本,顾修禅师说有,但那却是清医寺的禁术,无人知道被藏在哪里,唯有清医寺的方丈知晓。可当年清医寺山门被灭,若非当初的顾修禅师正在外救人,怕是也难以免于灾祸。我本以为祝由术已经随着清医寺方丈的辞世而消失,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一个通晓祝由术的活人,当真是令人老怀甚慰!”
“白博士,李味斗胆问一句,你身上的这祝由术师承何处?”李味看向白言蹊的目光中满是渴望与祈求。
白言蹊手指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又变转方向指了指脚踩的大地,道:“师承于天地间,李院判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味会意,苦笑着摇头,“既然白博士不想说,那便不说罢!只是李味要在这里多嘴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白博士身为学官,尽量还是不要与鬼神之说牵扯在一起,不然万一哪天招惹到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怕是会摊上麻烦事。”
白言蹊点头,将碗中的黏稠精华交给顾峰,叮嘱顾峰临睡前一定要抹在脸上,对颜面的皮肤恢复有好处,这才转身离去。
夕阳将白言蹊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映在斑驳的灰石砖上,略显苍凉。
李味眯着眼睛目送白言蹊走远,板了好长时间的脸渐渐柔和下来,多年未曾上翘过的嘴角竟然带上了笑意,看得陈恩荣惊讶不已。
“呀!你个怪老头居然还会笑!真是稀奇稀奇!”陈恩荣以牙还牙地一巴掌拍在李味肩膀上,心中一阵暗爽,皮笑肉不笑道:“来,同老伙计说说,你究竟是看见什么了?板了这么多年的臭脸,老伙计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不会笑呢!”
李味心情好,懒得同顺杆往上爬的陈恩荣计较,不仅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指着白言蹊离去的方向道:“刚刚离开的那个白博士心里藏着事,还是大事!”
陈恩荣还以为李味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想到一腔抓耳挠腮的苦等换来的是李味这句是是而非的话,当下就听得直翻白眼,气得牙根酸痒,磨牙嚯嚯道:“这还用你说?她想要救的人是别人眼中的必死之人,皇帝没有迁怒于她已经很不错了,再者,凭她同那朱大头的关系,朱大头刚撞死在金銮殿上,她心里能好过才怪!我们看着她嘻嘻哈哈,指不定心中怎么难过呢!”
李味摇头,“和朱冼没有关系,她藏在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真是一个好奇特的女娃娃,你说朱冼不过是辞官后去徽州溜达一圈,结果就找出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儿来……莫非徽州城是什么风水龙穴,怎的一个一个人都往徽州城跑呢!”
陈恩荣安静下来,没有接李味的话茬。他知道,李味这是想到了一个故人,那故人出身高贵,却痴迷醉心于医术之上,后来因为诊断失误而自断双手,去的应该也是徽州吧!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双手尽断的那人唯一能够相信的就只有朱冼了。
……
白言蹊用过御膳房送来的饭食之后,便枕着月色入睡了。
京城是天下最富裕繁荣的地方,皇宫又是京城中最富贵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有多么奢华舒适可想而知。那软软的棉花榻子再合白言蹊胃口不过,白言蹊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白言蹊住的这间屋子突然起了火,她被困于火海中,绝望地四处求救却无人愿意出手搭救,仿佛身陷熔炉中一般,看着那步步逼近的火舌,白言蹊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
陡然惊醒,白言蹊借着月光看向垂下来的床帏,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梦是在暗示她什么吗?意指她掉进火坑了?
呵呵,这个梦做的还真是应景。
翻身下榻,白言蹊正准备取来抹脸巾将身上的汗擦干净,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来来回回小跑的声音,心中惊疑不定,闭上眼睛看一眼体内的电能存储量之后,心中稍微定了一些,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尽量不发出丁点儿声音,穿上衣服后,她才缓缓打开门。
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药童一愣,身后没有看清楚路的另外一名药童径直撞在了他的身上,二人手中的药材皆是洒了一地。
一名年纪尚轻的御医听到这边的响动,一边低声斥责一边往白言蹊门前跑,“都是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万一吵醒了院判和那三品虎狼,还不扒了你们的皮?”
三品虎狼,是在说她么?
白言蹊向前走了一步,站到门槛之外,出声问,“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慌慌张张,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御医何正清的脸色瞬间变得丰富起来。
论前一瞬间还在说上级的坏话,给上级起绰号,结果下一瞬间那本该呼呼睡觉的上级就突然站在了面前,这是何等酸爽的体验?
当场懵逼的不只有御医何正清,那两名药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听到白言蹊出声说话,还以为是他们闹出来的响动吵到了白言蹊,何正清的那句‘扒了你们的皮’登时就变成二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说话。”白言蹊瞪了一眼被她抓到在背后造谣她的何正清,同那两名药童道,“我一不吃人,二不扒人皮,有那么可怕么?”
两名药童明明心中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却偏偏什么话都不敢说出口,只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又哆哆嗦嗦的蹲下身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药材。
白言蹊指了指何正清,道:“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为何大晚上不睡觉还在太医院中折腾?”
何正清不敢说假话,只能从实招来,“国子监算科堂中有人动手了。我听说是倡导新式算学的师长同主张沿用传统算学的师长最先吵起来,有两名算科博士当场就要辞去在国子监中的职位,算科堂的负责人不允许,紧接着便成了所有倡导新式算学的人都留下来同算科堂负责人的争辩,声称算科堂负责人眼中容不下新式算学,并且还给传统算学的拥护者扣上一顶‘违抗圣旨’的大帽子,情况极为严峻。”
“后来不知道双方之间发生了什么口角,算科堂直接内斗起来,一众平日清浚似神仙的算科博士被挠的全身是血,那些在国子监中念书修习功课的监生也都个个鼻青脸肿,将读书人的面子里子都一并丢光了!如今为了保住国子监的颜面,根本不能去外面寻找大夫,只能让太医院的人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其它的御医年事已高,怎好大晚上打搅他们,只能由我上了。现在只能期盼那些不安分的监生并未折腾出厉害的伤势来,不然以我的医术怕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到时候还得请其它御医。“
白言蹊从何正清的话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一个慵懒的哈欠,同何正清道:“我也略通医术,就跟着你一块儿去国子监吧,能够帮上多少忙算多少。”
何正清激动的双眼放大,兴奋到道:“那再好不过!白博士你本身就是学官,在国子监中地位超凡,由你去将国子监中那些不安分的监生训斥一顿,教教他们如何才能和平共处,这件事情就解决大半了,您看怎样?”
白言蹊稍微琢磨一番,点头答应,等何正清领着一众忙成陀螺的药童将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药材全都准备好之后,一行人急色匆匆地出了宫门,往距离皇宫不远的国子监赶去。
“新式算学对传统算学的冲击这般大吗?为何还会引起争斗来,甚至还见了血……”白言蹊皱着眉头,首次感受到了推行新式算学的难度。
第53章
夜色迷蒙,偌大的京城孤寂地屹立在漫天星辰下; 千万家昏黄的灯火渐渐熄灭。
寻常的百姓根本不会知道; 就在这年味越来越浓的一个夜晚,看似平安无事的京城中发生了一件牵连大半权贵家族在内的大事。
朝野上下都知道新式算学的重要之处; 皇帝唐正德也为新式算学大开方便之门,没想到大乾王朝最顶尖人才汇聚的地方——国子监,居然因为新式算学与传统算学的矛盾生出械斗之事。
受伤的不仅有在国子监供职的算学博士; 还有在国子监中念书的权贵子弟。
国子监发生械斗的一开始; 在京城巡逻的守夜军便将国子监全都围了起来,水泄不通,苍蝇蚊子防不住,但是想要防止一只兔子一只猫跑出国子监还是可以做到的。
有权贵子弟想要将消息传回自己家族府邸,可是传信的人还未走出国子监的大门便被拦了下来; 统一安排在国子监大门外的那墙根旁,由闪烁着寒光的长刀尖指着脑门; 双手抱头; 一字排开; 仿佛被吓到的鹌鹑般蹲在墙角;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除却宫中已经被惊动的皇帝唐正德以及少数知情之人外; 大多数人的夜眠都是安稳的。
白言蹊同何正清领着一众药童; 跟在通传消息的内监身后; 车马匆匆; 行到国子监正门口; 再次见到了皇帝唐正德身边的红人曹公公。
曹公公是由皇帝派来亲自蹲守国子监的; 一旦国子监内发生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要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宫中,大半夜被派出来顶着夜风办事,曹公公一把身子骨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还不是最让他为难的,他最头痛的是国子监内打起来的那些人的身份。
在国子监中,师长的身份定然要比监生高,但是出了国子监,师长的身份还是国子监博士,那些监生就都摇身一变披上了虎皮,成为京城中有名的官二代,就算曹公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那也没胆得罪这些二世祖,站在国子监门口的他仿佛是热锅里煮着的青蛙,想要蹦跶出锅都不知道该怎样蹦跶。
看到眼巴巴送上门来当挡箭牌的白言蹊,曹公公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娘娘,管他现在是黑夜还是白昼,反正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亮堂了。
“白!博!士!”
当这三个听着就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公鸭嗓声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自白言蹊心底升起,迅速将她笼罩在内。
白言蹊全身一个激灵,这才注意到曹公公的一脸疲态与沧桑。
“曹公公,刚刚是你在唤我?”白言蹊有些不大敢相信地问。
曹公公点头不止,疾走几步来到白言蹊身旁,一把抓起白言蹊的手,满眸深情地望着白言蹊,颤声道:“白博士,你可算来了!早先咱家还想着凭咱家一个人镇不住国子监里那些凶残不讲理的公子哥悍小姐,既然你来了,这都不是事!你赶紧随咱家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那叫一个惨哟!上好的老木头桌子都被那些公子哥悍小姐抡起来打架,血流了不少,还不知道有没有断胳膊断腿儿……”
白言蹊反手指住自己,一脸懵逼,惊诧问道:“我?曹公公,您别开玩笑,您代表的可是圣上!若是连您都镇不住,那像我这种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的人如何能够镇得住?我今日是代表着太医院来的,我同何御医在路上商量过了,我们只负责看病治伤开药,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从进入国子监开始,我们就是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什么都听不到的聋子。”
何正清点头,“曹公公放心,今日我们太医院的人都只当是梦游一场,明日天亮后便全都忘了。您看怎样?”
“我看不怎么样!”曹公公怒道。
曹公公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直直地插在了何正清心脏上,吓得何正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何正清知道他的回答逆了曹公公的心意,连忙赔着笑退到一边,果断背叛了自己同白言蹊在路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统一战线。
亲眼目睹友谊小船瞬间就翻的白言蹊:“……”
曹公公声泪俱下道:“白博士,咱家怎敢同你开玩笑?虽说咱家现在能够借着圣上的势,但咱家终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怎敢随便招惹人?但是白博士你不一样,你是算科博士,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