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谢柏衡想了想,噢,他告诉他,“究竟被谁用掉了,我不在乎,那是姜昕的权利。同样的,是她欠我,至于怎么还,与你无关。”
宋尹再说了些什么,谢柏衡记不全了,只是他愤怒的样子,至今仍印在脑子里。那般张扬而又不服的眉眼,处处刀光剑影,火花四射,他口口声声的告诉他,他会带走姜昕。
谢柏衡当然不会和一个小男孩计较,而且他也知道,宋尹是她心里很重要的人,无论他怎么冒犯,谢柏衡都不会动他。只是宋尹似乎认为他是,衣冠禽兽,铁石心肠。
他倒也真没让他失望,“不要以为自己的自尊心有多高尚,你和你姐一样,实在是辜负了她。奉劝一句,千万别让她发现你没有出国念书,不然就算我答应了,她也不会跟你走。好好藏着,不要再来找我了。”
谢柏衡想起当时宋尹脸上灰败的颜色,就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张脸,没有一丁点鲜活的气息。谢柏衡便觉得舒坦了几分,他不动他,并不代表没有别的法子治他。更何况,宋尹说要带走姜昕的这些话,他心里极不痛快。
“今天和同事聚餐,我碰见宋尹了,他其实没有出国,还当了A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姜昕轻轻的慢慢的说。
谢柏衡看着她,她的眼睛就像两汪秋水,又深又黑,里面透露出来的神情,悲伤的,痛楚的。
他的心里一凛,只是三年都藏不住?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
“当年宋瑜的手术很成功,证明他的医术不错,宋尹是学医的,他当医生一点儿也不意外。”
姜昕苦笑了下,“怎么不意外?当医生是以后的事情,哪儿能是现在?他居然骗我!他竟然骗我?!”
姜昕眼眶发胀鼻子发酸,眼泪便像决堤的水涌出来,“他骗我也就罢了,反正我也欺骗过他,我气的是,他一点儿也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华盛顿医学院的硕博连读,这样好的机会,他说不读就不读了,好好儿的前途,平白无故的,他就这样放弃了,也不觉得可惜!”
谢柏衡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姜昕这样,声泪俱下的,好像宋尹犯了天大的错事。可不是,在她看来这就是天大的错事了。他便笑了,“宋尹是个成年男人,他不会平白无故的这样做,你管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要管。”姜昕抹了一把,“我要替宋瑜管着。”
他望着她,笑意越来越浓,她这副样子倒是真的像为小孩子不听话而犯愁的家长。如果她做妈妈了,肯定也要被小家伙折腾哭吧,说不得还会因为孩子的事情跟他拌嘴,想想都觉得有趣。
“你笑什么?”她不满,瞪着他。
谢柏衡不答,索性也坐到地上,捧住她的脸在鼻尖上亲了一口。
姜昕心跳都停止了,满面通红。
他笑出声,温润干燥的拇指缓缓拭去她满脸的泪痕,“博士研究生有八年的最长在校时间,我想宋尹不会浪费这样的好政策。”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
他擦去她眼角最后一点泪花,“宋尹又不傻,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学业。更何况宋尹还是医学院的优等生,就算他要退学,他的师长肯定也会向他建议这个法子。”
姜昕点头,“对,他申请了三年延期毕业。”
“得了,哭也哭过了,既然他申请了延期,拿华盛顿医学院PHD是早晚的事,你就别气了,不要没事净瞎想。”
“我怎么不气?谁要他延期啦?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嘛。”
谢柏衡听着她嘟囔,忍不住捏她的脸,无奈的笑,“谁教你这么不讲道理的?我告诉你,虽然宋尹这么做有原因,但是在医院积累几年临床经验绝不是浪费时间,远比直接在学校读五年更有用。”
姜昕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她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
她舒了口气,一把抱住谢柏衡的腰,脑袋埋进他怀里,“那就好!”
她蹭了蹭,闻了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顿时觉得安心而妥帖。之前的烦闷一扫而去,心里面很踏
实,他说不浪费时间就一定不是浪费时间,他说更有用就一定更有用。
“宋尹没有向你解释?”
“他准备解释,但我不想听。”
“你呀。”谢柏衡叹了声,抱住了她。
姜昕皱了皱鼻,实在是宋尹说的那些太让她生气了,她哪里还能有好脾气?!在他看来,她就那么让他不能忍受嘛?
然而对于宋尹而言,说了那些浑话,他也后悔极了,同样不好受。
那一刻他把她拦在门口,用双臂箍住,艰难的开口,“对不起。”
整张脸都贴上了她的颈窝,清香馥郁的味儿,柔软温润的肌肤,是多么的让他留恋不已。同时他感到无比的难受,说不清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宋尹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哭了。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好半天都没敢动,过了很久,她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两下,“小尹,你先放开我。”
他舍不得,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
“为什么?你实话告诉我。”姜昕紧紧盯着他,眼睛里装满了不理解。
能说实话吗?他的心不由一刺,两只手都不自觉的攥紧了。
她瞥见了,眼神仍是牢牢搁在他的身上。
于是他说,“昕昕,我向学校申请了三年延期毕业,最迟后年八月,我便回学校继续学习。所以你别着急,我没有自毁前程。”
他轻松的笑了下,扯起嘴角。
她愣了愣,似乎松了口气,脸上严肃之色稍缓,又说:“那也不行,不能浪费时间,你马上去美国,马上回学校。”
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姜昕望着他,“小尹,你听话。”
他心头塞堵,口气闷闷的,“我不去,后年你就可以离开他了,到时我们一起去美国。”
她默了半晌,表情复杂,“你别闹,我去美国做什么?”
他握住她的肩,郑重的说,“昕昕,我们以后在美国生活吧,获得美国绿卡不是什么难事,我们把姜叔姜姨……”
“宋尹。”她突然打断他,音量很轻,咬字极重。
“我为什么要去美国生活?”
他张了张嘴,无法说话。
姜昕面色沉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申请延期毕业是因为你不愿意用我给的钱念书,你觉得这些钱来得不光明,甚至你觉得我整个人都十分不堪,所以应该躲到国外去。”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
不是的,重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姜昕目光如刀片般,“对吗?”
她逼他回答。
他脑子里嘭的一声炸了,“对,你用清白换来的钱,我一分也不会用。但是我申请延期毕业,这不是主要原因,我想……”
她忽然扬起手,他住了嘴,笔直的站着不打算躲。他想,能有多疼?不疼的。
她又忽然生生收住,无力垂下,说:“小尹,我给你的那些钱,每一分都是靠工作赚来的,所以你不必介怀。还有,我和他在一起,不为别的,我是真的喜欢他。”
真的喜欢他。真的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他感觉心脏上中了一枪,除了疼还是疼。
她拉开门便疾步走了出去,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拉住她了。
☆、第29章
清晨的光一点一点从天际晕开,一片铅灰色,朦朦胧胧,依稀能看清楚厅里的摆设,以及沙发里的一道静默的身影。
宋尹在这里干坐了一整夜,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舔了舔唇,嚯的起身。宋尹找出手机给姜昕打电话,她没有接,他心底沉沉,继续拨过去。
手机贴着掌心震了下,宋尹吁了口气,终于接了。然而下一瞬,那边传来的声音又让他心生寒意,四肢冰冷。
“她还没有睡醒,十点以后再打来。”
是低沉清冷的男人声音,简短有力。
随即便被掐断了通话,宋尹手上用力捏紧手机,骨节泛了白。颓然坐回沙发,他脸上尽是凄凄之色。
他知道那是谁,谢柏衡!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两人结了婚,宋尹笃定的认为,他娶她另有目的。许家二小姐?笑话,如果他真是心甘情愿娶她,又怎么给她安一个假名头。
只是姜昕却不自知,她甚至陷了进去,她说,她是真的喜欢谢柏衡。
怎么可以?
她是不是疯了?
决不能够!
谢柏衡是什么人?像他那样的男人,事业为主,女人不过是闲时的娱乐消遣而已,漂亮女人又或是他锦上添花的面子,又怎会给她幸福?糟糕的远远不止这一点,一旦他感到厌倦,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她将变得一文不值。
所以,宋尹不许她付错真心,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动了不该动的心。而且,宋瑜弥留之际,他曾发誓要保护照顾姜昕一辈子。
可是……他还没有做到。就连把姜昕从水深火热的坑里带出来都毫无办法,只能一日一日在煎熬中等待。这种滋味难受极了。
宋尹眼睛充血,神情懊恼,他恨极了自己,真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简直太没用了!
这样想着,仿佛被人用棒槌敲打着头,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痛,像是要直到把脑袋炸开才会停下来。然而思绪却是无比清醒的,耳边回荡起她反复念出口的为什么,其实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宋尹承认,他离开华盛顿医学院,最直接的原因的确是不愿意用姜昕给的钱。不是因为看不起,而是愧疚,他实在没有脸面,也做不到心安理得。这样的代价太惨痛也太屈辱,她做三年金丝雀,剥去身体、自由、名声,全是为了他们姐弟。
他们姐弟何德何能?
他们不仅害惨了她,还毫无尊严。
他当时被她逼得口不折言,不,也不全是口不折言,但实在是混账。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星星点
点破灭的光和满脸震痛,变成了一把锋利锃亮的尖刀,正在一点一点划开他的血肉,砍下他的筋骨,让他如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实际上多痛几分也无妨,反正他从来不好过,近两年来,宋尹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每每午夜梦回中,她巧笑盼兮的告诉他,“小尹,你只管安心去美国念书,不要担心学费和生活费,我会帮你解决。当然,你也不必有压力,不是白给你的,就当作借,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还给我。”
宋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画面忽然变了,一下子换成了回国后的场景。
她孑孑孤身。不再年轻,不复美貌,不露微笑,姜昕丢失了往昔的神采。更可怕的是,人们嘴里吐出最恶毒的形容词来评价她:情妇、狐狸精、不知廉耻、浪…荡…龌…龊、道德败坏、贪图钱财……
这样的梦,他每个周都会做,然后总是被她苍败凄楚的目光惊醒。醒来后,所有不堪的字眼便逐一在耳边回响,伴随着轻贱、讥讽、憎恶,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面炸开。
宋尹真是巴不得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或像宋瑜一样死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疯掉,遗憾的是,还不能死不能聋不能瞎,他必须好好活着。
因为宋尹的余生,都将为姜昕而活。
电话嗡嗡震动,宋尹回过神,老师打来的。
葛川教授,他最敬重的师长,于他有大恩的长辈。
那时宋尹心灰意冷,直接放弃了学业。后来老师找到他,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通,见他执意不读,于是联系老友替他申请延期毕业,又举荐他进入A医大附属医学院心胸外科。多亏了老师,否则他这双手,只怕是彻底与手术刀无缘。
宋尹吐出口浊气。
“老师?”
“立刻到医院来,一位心脏膜破裂的病人急需手术,给你三十分钟时间。”
“行,我马上来。”
他抓起车匙出门,人命是最紧要的事,而她那里,只有缓缓了。
这边姜昕一觉醒来已是正午,谢柏衡不在枕边,她换了身衣服下楼,没有见着他,大约是去了公司。
她想起了昨晚上疯狂的举动,不由脸红心跳,又有些羞愤难当,也太胆大啦!不过……他回来了,她感到格外的安定。
至于宋尹,彼此都冷静一下,过几天再找他谈。生气归生气,谢柏衡说的对,宋尹是成年人,他总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事,而到底为什么,她大概也是能理解一二的,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最关键的是,宋尹的前程犹在,只是晚些实现罢了,算不得糟糕。
这样一想,心境豁然开朗,人也精神许多。姜昕往厨房去,她盘算着炒两个小菜给谢柏衡送午餐,他应该会很高兴。
菜还没有下锅,忽然响起了门铃,姜昕不禁有些疑惑,是谁呢?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她洗净了手出去,监控里现出一张美丽精致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