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言一行中学到了很多;特别是赵匡胤,被郭绍内心认为是对手,却并不妨碍他向对手学习。
但都校祁鹳并非来联络大将之间的感情,他很快说起了正事:“李继勋将军任右厢时,败于涂山西南,末将亲自带兵参与了此役。先是,李将军听闻寿州城破,便急于进击,然后中诱敌之计、又中埋伏;等到败军回周军营地时,粮草被奇兵焚毁。末将以为,柴克宏早就料到了李将军的动向,准备得很充分。”
郭绍点点头,从砚台里拿起笔,在一本破册子上写:洞察对手用意、料敌先机,善用计、善捕捉对手大将心理。
“你继续说。”
祁鹳道:“我军大败,是中了伏击。当时各部急进,完全没查验脚下和周围的陷阱,忽然硝烟浓烟弥漫,将士分离。惊慌失措之下,遇到了柴克宏几股精兵打头阵,故有大败。后来我看到他们也就是少数几支人马精锐,其它的乱哄哄一片追杀,衣甲不整队伍混乱,也不是多么厉害。咱们只是措手不及!”
郭绍又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将事情大概和自己的看法记了一下。然后交给左攸、杨彪等部将察看。
众将都觉得郭绍言之有理。李处耘道:“柴克宏头脑精明、善用巧计,仅靠一人之明,但不善于掌控太多的人马。”
郭绍等大伙儿议论了一番,便笑问道:“那诸位觉得我有什么长处短处?”
杨彪道:“大哥善于抓住战机,一击而中!”
左攸沉吟道:“占住大义,鼓舞士气。在下觉得主公提出结束内战、为了天下百姓而战,很好。古人言,以王道伐不义,便是此道。”
王璋哈哈笑道:“我来说郭大帅的不是。那李重进到处说郭大帅心慈手软,不能带兵。我倒真觉得主公有时候过于仁慈……就像攻破寿州城那一战,能做到不屠城的恐怕只有郭大帅你了……”
李处耘道:“最要紧的一点,我大周军显然比南唐兵更勇猛善战。”
“我来说说自己罢。”郭绍道。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洗耳恭听。
不料郭绍只是淡然地说道:“我善于射箭。”
“哈哈……”众人先是一愣,顿时又哄堂大笑。
郭绍并不留右厢的武将祁鹳,派人把他送走了。众将也纷纷散去,各自去盯着他们的营寨修筑。
濠州城还没围住,城外和河上都有南唐大量军队,郭绍暂时没到处去瞧。他老实呆在中军营地里,正在寻思柴克宏以及别的事。
他的手指轻轻在案板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暗忖:刚说那柴克宏不善于统制大多人马,自己似乎也不怎么行。
目前郭绍虽为步军司都校,实际亲自控制的只有虎捷军左厢,就两万左右人马,但铺开的范围已经不在视线内。这个时代的大将究竟如何掌控部下,郭绍表示无从知晓……也许高怀德这种世家大将才清楚,他爹一定会把各种技巧教给儿子;但大将肯定不会有闲心手把手教外人。
各行各业要干好都有一些技巧一些感悟,得靠前人的经验,也靠自己的经验。无论多么有天资的人,不能生下来就会干某件事。
郭绍想来想去,决定自己想法子改变一下现状。用传令兵、军令建立起一个简单的指挥系统,作为尝试。
……(郭绍找人刻了八十八枚木头印章,然后从下营中挑选了那些被精锐正规军淘汰的“下兵”数百,组成传令兵。
这些下兵相当于屯田的屯兵,平时没军饷,被告知成为传令兵后就是虎捷军正规编制,与诸军将士同等待遇,愿意加入的人很多。不过郭绍亲自带着部将复查了这些士卒,不要求勇猛强壮,只要机灵,说几段话让他们复述,只要马上把大意说得清楚就合格。
然后每人发三面令旗,插在背上以区别作战将士。
准备妥当,郭绍便召集左厢数十武将到中军议事。先把木头印章拿下去让他们看,一共两种印章。
第一种十二枚,武将和中军各六枚,每一枚上只有一个字,“忠、勇、武、信、义、胜”,是发给军都校的。第二种下发三十八枚,是给指挥使的,上面刻二个字,“忠甲”、“忠乙”、“忠丙”如此类推。
郭绍道:“每一次作战前夕,便抓阄。抓到哪枚就是哪枚,不得泄露自己的印章,也不得向别人打听。如果遇到紧急出军来不及抓阄,则以上次抓的字为凭。”
“各部禀报军情、中军下达军令,都要加盖印章。字对不上,军令作废,可以不予理会。”
“当然,指挥使的第一个字忠勇武信义胜,抓阄后可能和军都校的字不同。要记住当日发了多少次军报,每次都写上数字,防止军令和军报在半路遗失。”
郭绍当场任命左攸为行军参赞,负责书写收发军令;又令覃石头为传令兵指挥使,负责统率差遣传令兵,把他手下剩下的几十个人都编进了传令兵队吃军饷;罗猛子依旧率亲兵队三百人。
覃石头就是在攻寿州的时候率部逃跑,差点被李重进下令就地正法的老卒;后来郭绍求情,幸免……又在攻城时勇猛立功,死了一半人之后活下来的被免罪。他的儿子本来是都头,不过被猛火油烧死了,覃石头被郭绍直接任命为下营的都头;后来一直追随郭绍,忠心耿耿,所以郭绍现在已经很信任他了。
据说铁骑军那边经过筛选淘汰,全是勇猛的大汉。不过郭绍又要淘汰的一些人重新编进了禁军系统,他似乎并不计较手里都是些什么人。
无论怎么样,就算被禁军淘汰的士卒,总比当初在武讫镇那帮七老八十的老头中用。因此郭绍毫不嫌弃,只要是兵都收着。)
……郭绍又把上次拿来“作秀”的一批绣着老虎图案的旗帜拿了出来,叫人绣上各军编号,然后发给大伙儿用。
一时间修筑好的几个营寨里,到处都飘着猛虎旗,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还算霸气,似乎虎成了虎捷军的标志……虎捷军本来和虎没什么关系,因为以前不叫虎捷军,周朝建立后才改的名字;就像铁骑军以前叫小底军一样,换个名字而已,人还是原来那批人。
不久之后,高怀德率右厢到达濠州。
高怀德发现营寨和工事都让郭绍给修好了,他很省事,直接就把军队驻扎进了修筑好的营地。
陆续又有从寿州调来的数万民壮、镇兵、乡兵到达濠州,一时间濠州城外的人马越来越多了。郭绍便下令开始构筑两道围城工事。
唐军按兵不动,周军也没什么动静,将士们成天都在干活,准备各种各样的器械。
十月中旬,皇帝率内殿直、东西班、控鹤军精兵临幸濠州。发现西北河滩地上有一股唐军驻扎,立刻下令东西班都指挥使祁廷义进攻唐军。
祁廷义人称“祁驼”,他还真带着士卒骑着骆驼冲过了南唐军工事外的护城河,然后众军掩杀,大破南唐城外工事,俘获三千人。
柴荣大喜,升祁驼为虎捷军左厢都校,填补左厢都校的空缺。
郭绍曾任左厢都校,后建节升步军司都指挥使,原来那个位置一直空缺,这回被“祁驼”一屁股坐上去了。皇帝亲命,没办法违抗。
第一百二十九章庞大的橐驼
“祁驼”祁廷义到虎捷军做左厢都校很悲催(都校就是都指挥使的俗称,意为都指挥使级别的将校)。他会很快发现,左厢是上峰郭绍的基本盘,重要的位置都已换血,祁驼一来就变光杆司令;下面那些武将只听郭绍的,称兄道弟的关系,又有郭绍这个步军司都指挥使撑腰,能理会“祁驼”就奇怪了。
不过郭绍怕把“祁驼”逼急后,打小报告、告他拉小山头结党。于是多般叮嘱部将,又严禁禁军武将称呼“主公”。
但郭绍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祁廷义一到左厢报道,见识了大帐内的气氛,二话不说就称“唯郭大帅马首是瞻”,一点立场都没有。
只见此人人高马大,长得比谁都高壮。帐内站的武将都是些高猛汉子,但都比不上祁驼……一时间郭绍想起了史彦超。但祁驼和史彦超完全不同,他身上没有杀气。
史彦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非常有压力,很不友善。祁驼的面相和神色,一看就不吓人。
后来有了解祁廷义的将领在郭绍跟前玩笑,终于让他知道了“祁驼”这个外号的来历:本来叫祁橐驼,后两个字的音一样,有点轻哩,后来武将们就常叫祁驼。
骆驼长得比马都高大,但跑不快也不凶猛,用在祁廷义身上正好……因为这家伙就像骆驼似的,长得比谁都高大,有一副庞大的身材,就是没啥用。打仗做事完全没谋略,被敌兵揍了或者叫他去进攻,急了才发愤。为人也本分,不和谁争什么,内斗就想逃避忍让。或许,难得糊涂也是一种智慧。
……
攻城战逐渐开始,不过郭绍没有下令军队进攻,而是守着城修工事、用抛石车砸墙。又下令乡兵把壕沟、土夯墙推进至护城河边,扛土石去填护城河。
这回攻城没法用火药,因为李谷一时间再弄不到那么多硝石;何况濠州此次肯定有堤防,恐怕不好使了。
城外已经收割完的庄稼地被践踏成板实的土地,一些房屋也被拆卸了,无数的攻城器械“叽咕”直响。郭绍骑着马绕着城墙到处察看。
攻陷寿州后,皇帝似乎认为郭绍是攻城专业户,一攻城就让他上。其实郭绍很想说:我最不想干的事就是攻城。
战场上一片吵闹。一行人骑马至城东,郭绍忽然发现插的军旗有个“陆”字,便仔细观看了一番,果然城楼上有一面旗帜上写着:濠州行营监军使陆。
郭绍回头对李处耘说道:“据周端言,陆孟俊不得军心。我军破城,这里就是突破口!”
部将道:“听说陆孟俊作战还是很凶悍。”
郭绍笑道:“街头争强斗狠、恃强凌弱的地痞,让他们到战阵上拿命和对手一命换一命,你认为会怎样?”
部将无法作答,也不明白郭绍所言何物。
他们转了一圈,便绕道回中军。这时忽然闻报:韩通在城北大破南唐水师,焚毁战船七十余艘!
众将听到了消息,陆续聚集在中军大帐,争相庆贺。祁驼、韩通在濠州城外的连战连捷,已经逐渐肃清了城池外围之敌。
却见郭绍坐在上位上坐着沉默不语。众人诧异,忙问何故……难道韩通战胜了,郭大帅不高兴?也没听说郭绍和韩通有什么过节。不过那韩通确实难相处,人称“韩瞠眼”,脾气不好性情直,谁说被他得罪了、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先派人去祝贺韩通。”郭绍道,站起身来道,“诸位庆贺随意,不必管我。容我想一想。”
郭绍低头沉思着什么,踱出帐外。没一会儿,他忽然转身道:“取弓箭来!”
众将见他忽然有了雅兴,纷纷出帐看他射箭。中军行辕外正好有一排练习用的草人木板箭靶子,郭绍接过弓箭,看向百步外的一副靶子。
“前阵子,我对诸位说,最擅长的是射箭。此非虚言,看我如何射中百步外的靶子。”郭绍道。
他拉起了弓,忽然又放下。回头见大伙儿一脸迷惑,他便伸出手背到空中试了一下风,说道:“要等一等,风向不对。”
李处耘也善射,听罢便附和道:“百步外通常只能抛射,并不好射中。距离越远,风向越重要,射箭确实要看风的……顺风最好。”
郭绍淡然道:“西北涂滩地大胜,今日韩通又焚毁南唐军水师战船七十余艘,风向很顺。”
众将听罢若有所思。
这时郭绍再次拉开了弓弦,瞄准靶心坚持在半空。“啪!”忽闻一声弦响,大伙儿抬头看时,百步外真射中了靶心!
众人一阵叫好声,郭绍也笑道:“这段时间练习少了,箭法倒还没丢下。”
当然战阵之上射箭比射靶子更不容易,如果对手穿着厚甲、离得又远,对着他胡乱射一箭能有什么杀伤?
郭绍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让自己最初成名的那一箭,射杀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那件事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忘记,就像初恋一样,每一丝细微的记忆都藏在心底。混乱的战阵上,在那一刻居然找到了感觉上的完美。
顺着风,感受对手的上下起伏,找到一击必杀的位置。在某一时刻,机会稍纵即逝,必须使出全力义无反顾地放开弓弦!如果错过了一次,也许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时机。
风向,就是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濠州唐军一败再败,这就是大势。
目标,便是对手的软肋和弱点,也许很小,但只有从那里出手,才不至于射到厚甲上。陆孟俊,此人就是濠州的软肋。
力度,一定要够,如果射中了一下子没射死,他还会让你看好了再射第二箭吗?郭绍觉得必须突然进攻,第一波就要用上全力,用上尖刀,必不能陷入消耗、给对手回过神来的机会。
“三日后全线进攻,总攻濠州!”郭绍回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没有人提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