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都迟了,刚到兴州就听闻秦、凤、成、阶都已陷落;周军动作实在过于迅猛。
李廷珪现在心里的念头是守青泥岭,看看状况再说……几天前枢密院官儿王昭远嚷嚷着要反攻,李廷珪很想把那厮一顿耳光扇死,狗日的就知道吹嘘。
回朔二十年,李廷珪觉得蜀军还能出兵争雄,现在嘛,靠地形守住就该烧高香了。要是蜀军正面野战力敌能打过周军,秦凤成阶会丢吗?李廷珪认为王昭远想事儿用的不是脑子,而是屁眼;好像他自称有奇谋妙策,压根不用拼杀、算计就能把对面的精兵算死似的。
李廷珪与部将走下山坡来,回头又四下观看,东、北两面都是连绵不绝的山林,除了青泥岭的路,山林上简直连人烟都没有;东边有些地方没有山林,但北边那连绵的山坡森林纵横延伸,一眼看不到头……东南面的山更高,山势陡峭、悬崖四立。只有正南面的蜀道才是道路,援兵就是沿蜀道过来的。
李廷珪一行人不顾道路难行,沿着西边山林的边缘又一路向南跋涉,但地势连绵,能走的地方始终在蜀道的控扼之下。
眼看已经下午了,他准备放弃这次巡视。便找好走的地方,向东会合蜀道,要返回军营。
就在这时,李廷珪发现一个山坡上的林子里,有人穿着青色衣服的人正躲在树丛里张望。李廷珪瞧了一阵,发现四下没有村落人家,只看到山坡下有座寺庙,便问青泥岭驿馆的向导随从:“那是座什么寺庙?”
向导忙道:“是座尼姑庵。”
李廷珪又四下观察了一番,忽然说道:“山上有奸细,来人,四面截住,把那奸细抓来!”
“得令!”两员部将一抱拳,挥手带着各自的军士就向那山坡奔去,及至山前,便兵分两路,向山后进围。李廷珪带着剩下的将士也随从也直趋尼姑庵。
一个破旧的院落、青瓦歇山顶的建筑坐落在山坡上。李廷珪等走到庙门口,就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尼姑在里面合十感叹道:“阿弥陀佛……”
李廷珪没理会,身边的马兵策马在庵的四周转悠。没一会儿,山林里的士卒就下来了,前后押着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妇人,双臂被反绑在背后,耷拉着头被人驱赶下来。
这妇人显然不是尼姑,头上有长头发,举止也没多少出家人的样子……看她的打扮,莫非是道士?大伙也很好奇,尼姑和道士啥时候能搅合到一块儿了?
“你是道士?”李廷珪果然问道。
那妇人没开腔。李廷珪又道:“你要是道士,又有度牒,咱们就抓错了,我叫人放了你。”
片刻后,一个武将骂道:“李将军问你话,哑巴?”
李廷珪顿时说道:“把衣服剥光了仔细搜!”
“我是道士,是道士……”那妇人顿时开口了。但一开口就是中原那边的口音。
李廷珪不再与她说话,喝道:“把尼姑庵的人全部抓起来!”
众军听罢冲进庵中,这时从正殿的石台阶上走下来十几个头戴布帽,身穿灰布袍服的尼姑。当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尼姑见乱兵冲进来,忙道:“佛门清净之地,岂能妄动兵戈?”后面的一众女尼拿起棍棒来。众军见状纷纷操起兵器,嚷嚷道:“尼姑们要持械抵抗,杀不杀?”
李廷珪也跟着走了进去,说道:“拿下!”
当前那女尼手持佛珠,见乱兵冲上来,遂制止身后的人,念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屠刀……”
大伙儿见她们丢掉了棍棒,一拥而上,完全不顾那女尼在那念什么,拿麻绳就绑。另一队人向里面冲去,不一会儿便押出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又黑又壮,另一个却是十几岁的小娘们。
这时那手持佛珠的女尼没法数佛珠的颗数念叨了,手被反绑起来跪在地上,她便说道:“贫尼等隐于深山,青灯古佛,与世无争。将军对付吾等手无寸铁之人,可谓英雄?”
李廷珪冷笑道:“你们勾结周朝,吃里扒外,窝藏奸细,还与世无争?都拿回营中,一一拷问。”
头上有头发的人中,有两个一言不发。那个十几岁的小娘却嚷嚷起来:“谁是奸细?我们只是路过暂住在这里,你说谁是奸细呢?”
押着他的一个军士大笑道:“俺们说你是奸细就是奸细,你喊破喉咙都没用。”
他说罢拿了绳索正待要上前,忽然前面起了一团白烟,军士被弄迷糊了,捂着脸“哇哇”大叫起来。就近的两个军士见状,立刻扑将上去。白烟中似有银光一闪,俩人一起丢掉长矛,“哎呀呀”地抱着颈子痛叫。
说时迟那时快,大伙儿没见她是怎么伤人的,就见她已经跑到了围墙旁边,纵身一跳双手攀住围墙边缘,却一下子又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众人回头看时,只见她摊着手掌,手上血淋淋的。原来那围墙上安放了尖刺之物,她却一把按在了上面。
只见那小娘们穿着道袍,梳着发髻,还背着个布袋。一张瓜子脸单眼皮长得秀气可爱,脸色却是白里透红,气色非常好,最多不过十五六岁。
众人见她自己跌坐在院子里,便都松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围上去。
不料就在这时,刚才被泼了一头一脸白灰的军士,忽然发起疯来,在院子里又哼又跳,乐得像个疯子似的。将领暴喝,他也不予理会,继续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而且那厮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跳起来分外滑稽。一时间庵里的样子实在诡异极了。
李廷珪回顾左右,皱眉道:“都带走,离开此地。”说罢转身先出了庵门。
那小娘们被抓住,又大声嚷嚷道:“我师父是扶摇子!你们朝廷的贵妃花蕊夫人我都见过,带我去见花蕊夫人!”
“咦?”李廷珪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那小娘子要分开看押,别伤了她。”
此地离蜀道不远,众军把“俘虏”拴成一块儿,赶着上了蜀道,沿路北去。及至驿馆,便是蜀军第一批到达的援军驻地,驿馆变成了中军行辕。除了那小娘子,众尼姑和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两个妇人都被一股脑儿锁进了驿馆的一间客房里。
李廷珪在军中见到了随军做都监的客省使赵崇韬,便让他去审讯奸细。那小娘子却被单独关着,没人理会。
赵崇韬是中书令的儿子,又不是干审案的。他的法子很简单,立刻下令把那两个女道士吊在驿馆的屋檐下,然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拿鞭子暴打一顿。
“把奸细给我往死里打,给我打!”赵崇韬嚷嚷着。两个军士被催促着解了身上的甲,拿起鞭子“噼里啪啦”乱抽,打得血珠飞溅,惨叫声响彻云霄。
那黑壮妇人一边求饶一遍哭喊,身体挂在房梁下乱抖,脸都扭曲了。军中的皮鞭连军汉都受不了,何况是妇人,用足了力一鞭子下去,衣服都要破,立刻见血,能打得人皮开肉绽。
没一会儿,两个妇人都晕过去了,军士便从水井里吊上冷水来,猛地给泼上去。地上顿时血水横流。黑壮妇人幽幽醒转,立刻痛苦地呻吟起来,身上的破布和血肉都沾在了一起。另一个妇人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军士上前一探鼻息,回头道:“赵监军,死了一个。”
“我招,我什么都招,你让我招吧……”黑壮妇人哀求着说。
这时赵崇韬才端了条凳子坐下,叫书吏准备文案记录供词。妇人道:“我是周朝奸细,我真的是……”
赵崇韬问了半天,这妇人却一问三不知,尽说些废话,唯一有用的只是承认了她是从东京来的,在青泥岭庵就是打探地形做细作。
书吏在里面说道:“赵使君,我知道一个法子,武周留下来的,能把皇子都活活吓死……”
忽然传来一声骂,李廷珪走了出来,“哼”了一声,指着那黑妇道:“青泥岭有蜀军把守,你们从哪里来往传递消息?”
第八十四章生死有命
固镇据点(今徽县和两当县之间,古道山谷内),郭绍在一间瓦房堂屋里,正来回疾走踱步,他看起来很焦躁不安。一张积满了污垢擦都擦不掉的木桌上,放着一张有折叠痕迹的图纸。
外面的天空一片黑暗,营地里的火光在晃动,已经半夜了。
“青泥岭庵被蜀军发现,全部人都被绑走了。”回来的中年女道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郭绍心乱如麻,急得不行。周围没有兵戈之声,战阵的喧嚣已经消停了多日,但他现在比在陈仓道里和蜀军作战时还紧张、还急。入蜀境作战,正如李处耘说的,最坏的结果无非速战速决不成、粮草不够了就退兵;但这回可没那么简单。
一会儿他脑子里又冒出了刚不久前京娘和自己的问答。他问:陈抟能找到吗?京娘说:只能靠机缘,上次只见过清虚,也纯属是机缘巧合,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知道她的踪迹。
郭绍努力从一团乱麻中清理头绪。
在前世的记忆里,符后应该会早死,然后柴荣才能续娶她的妹妹做皇后。符后会怎么死?肯定是病死。周朝未亡,符后又是符彦卿家的女儿,谁能人为地威胁皇后的性命?
生死有命,但郭绍偏偏不能看着符后死,她死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就完全没指望了;能混个富贵太平算不错,说不定哪天得罪了权贵实权人物,在动荡的时候被乱兵趁机砍死。这种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富贵,让他很不爽……
在这种时候,郭绍才能最真实地感受到,原来自己如此需要她!对,这种需要是非常真实的,好像实实在在的一样东西看得见摸得着;远远脱离了那些不可捉摸的、如梦幻一般的情愫。郭绍此时对符后的感情很俗,但正因为俗才很真……就好像前世的姐姐在抱怨他不知道节俭、花费太多云云,完全不会让人产生什么情绪上的愉悦,没有心动、没有想象,偏偏这样俗气的东西,才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温暖。
以前郭绍觉得“少年郎”对白富美符氏的感情过于苍白、过于幼稚,但现在符氏在他心里已经完全不同了。他需要符氏,不仅是为了现实好处的考虑,也是情感上的需要……她像姐姐一样照看着自己,她给郭绍错觉仿佛就是前世姐姐的一部分,因为这世上只有姐姐才会关心自己的死活……当然姐姐没有符氏那么厉害,那么高贵,她就是个俗人。
符皇后不能死!
要违背天命救她?郭绍不是医生,完全不懂医术,总是有百万军在手的人,谁又能战胜病魔?他不能亲自救她,于是就想找人救她……这个时代的郎中医生是不行的,如果行,皇室不能请到郎中么?符后又怎么会死。
郭绍想起了扶摇子陈抟,这个把他从死人堆里救活的自称半个神仙的道士。这些故弄玄虚的神人,郭绍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本事,但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人总会把希望付诸玄物……而且扶摇子肯定不是京娘那种随便搞个道观就自称圣姑的人;他能把已经“死掉”的人救活,那是郭绍亲身经历。
但扶摇子这种人很难找到,何况传说他在峨眉山,那是蜀国的地盘。陈抟找不到,但他的徒弟清虚可是实实在在就在青泥岭。
郭绍的设想是率军进攻青泥岭援军,从蜀军手里抢夺营救清虚。
从青泥岭正面进攻很难,估计比攻城还难。白水路的小道,进入了郭绍的脑海,如果能绕小道奇袭蜀军,胜算较大。
京娘的随从女道士被抓,可能会说出白水小路;而且那条路也是从尼姑庵主持那里得知的。蜀军应该会拷问出白水小道……奇袭似乎不成立。如果蜀军在小路上设防,那便难以突破了,据亲兵报知这条路好几处太狭窄,仅能单人行走。如果奇袭不成,就算能打赢蜀军,估计他们会带着清虚溃逃,或是时间一长把她害了。
焦躁不安的郭绍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回到积满污垢的木桌前。地图上只标注了青泥岭,拿尺子一量,估摸在固镇南部四十里;白水小路在西侧画了一条细线,但这图是郭绍自己画的,清楚没什么距离可言,就是标注一下意思那里有一条小路。
“你们进来。”郭绍招呼还在门外站着的亲兵和中年女道。
他问亲兵:“你们从白水路回到固镇,花了多少时间,大概有多远?”
“走了两个多时辰,不过咱们走得快,应该有六十里……在固镇西南面。”亲兵道,“从白水路过去,一直向南走还有三四十里,就到蜀道了。沿着蜀道再折向东北,那就远了,起码七八十里路才能到青泥岭庵。”
郭绍沉下心仔细听,然后在图上急忙标注。接着他又细问了一番白水路的道路状况。
他心里琢磨,只要过白水路(六十里),然后奔袭至蜀道(三十余里),则可切断青泥岭蜀军的退路。计算一下,从固镇出兵,需要一口气奔袭一百里……而蜀军自青泥岭南下(八十里),再到白水路(三十余里),距离稍长。
“尼姑庵的人被抓是什么时候?”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