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有人告诉小野好古,用几倍的兵力作战……“结果毫无悬念”,他肯定不信。但现在,小野好古显然是信的。
他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别无选择!何况此时并非毫无机会!”
小野好古说罢,即开始亲自号令诸部整顿兵马。当次黑夜,虽有大量火把,但视线毕竟与白天不同,军队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一员部将上前附耳道:“小野君,那个契丹人杨衮不知去向,好像跑了!”
在情绪起伏的不定时,此事仿佛一根刺让小野好古心里十分难受。凉凉的夜风中,他有种被所有人渐渐抛弃的感受。
部将进言道:“契丹人在咱们地盘上跑不远,可派出一小股斥候,便能将其抓回来!”
小野好古稍作寻思,叹道:“不必了,由他去罢。”
小野好古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这么久的相处对杨衮了解不少,此人从其身份到实际作为,确实是在帮助日军。而今弃之而去,肯定是因为觉得没有机会了……而非奸细之故。
日军大股主力聚集后南下,至三瓶川北岸,河岸上火光冲天,大片人马不知几何。此时的小野好古已习惯于敌军不对峙报上名号就蛮干的现状,大伙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起来的,冲突随之发生。
战场上的场面不太明朗,只能看到亮光闪动。
“噼里啪啪……”远处火光闪动,熟悉的一排排的爆响此起彼伏。一股股火把仿佛闪光的潮水一般在迂回涌动。
才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大量日军将士成片地崩溃,将士混乱向北溃逃。小野好古见此场面,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当时是,谁也无法再控制军队。
“巴嘎!”小野好古愤怒地大吼,但也无法对潮水一样溃败的人马产生任何作用。他身边还有一股人马没上去,当下便拔出武士刀,严令他们反攻,扭转败局!
大将身边很多精锐武士,以骑马武士带头,足轻在后,最后一股预备人马大叫着冲了过去。
“板载!”骑马武士们提着弓箭大呼冲锋。
“噼里啪啦……”前面火光闪动,络绎不绝。武士们的弓箭、武士刀丢得到处都是,骑马者好像忽然踩中了陷阱一般,纷纷惨叫着摔落下马。
后面的步卒见状行动迟缓,个个脚上灌了铅似的,佝偻着背拿着长弓小心翼翼地前进。还没进入足轻弓箭射程,更未看清对方的军容,只见火把和闪光晃动。
“啊啊……”很快前面的人便惨叫着乱作一团。
“杀!杀……”小野好古在马上挥舞着武士刀,但是身边大量的人却叫喊着向反方向倒着溃逃。
……石见堡城门口,尸体已经堆积了半人高,两军仿佛在为了争夺一座山丘拉锯……一座用血肉死尸堆积的山丘!
远处“噼里啪啦”的火器爆响,以及黑夜中隐隐大量举着火把混乱溃逃过来的乱兵,终于让张建奎等人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大伙儿确实有点不敢相信!
这时张建奎大喊道:“援兵,来了!”
“喝!”仍旧聚集成阵的数百将士士气大振,一齐呐喊,声势照样地动山摇。
攻城的日军也在后退,张建奎率先翻过“山丘”,众军大喊:“杀!”人们不顾疲惫,精神亢奋地冲了出来。当此时,憋屈在土堡里数月,似乎只有杀出去才能发泄那种闷气的情绪。
城外无数的云梯之间,日军人马混乱逃奔,很多人火把已经丢了,惊慌失措之下看不清地面。大量的日军士卒逃跑时掉进了壕沟里……虽被多处填平,但日军没必要挖土把全部填平。
张建奎部前后冲杀上来,许军亦在奔跑中失去了队列,乱兵汹涌而至。
“呀!”一员武将率先跳进壕沟里,拿着佩剑便是乱劈。正在爬沟的一个日军士卒回头一看,见一个脸上全是血泥的大汉拿着明晃晃的剑刺来,顿时大叫,但剑尖已送进了他的背上,大声惨叫起来。
除了身上的板甲,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许军将士冲上来,许多人披头散发,单刀、樱枪见人就刺,土堡外喊声震天,巨大的一片惨叫声仿佛是修罗屠宰场!
三瓶川那边的日军败兵也从附近经过,黑夜里人马更多。还有追击来的许军援兵,前锋也是乱不成军,在战场上混战屠杀……
战火厮杀一直连绵到东面的山林,喧嚣嘈杂了整个晚上!
清晨,整个石见堡周围灰蒙蒙的,天色渐明但不见朝阳,阴霾笼罩着天空。四下仍旧没有安静下来。一道沟壕旁边,一群乱兵闹哄哄地被士卒驱赶过来。
“砰砰砰……”忽然一排火器爆响。惨叫声随之响起,许多人和尸体一起滚落进沟里,但立刻换队上来的火枪手便对着沟里一通齐射,硝烟弥漫,叫声十分凄惨。
韩通骑马过来,转头一看,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大坑,拿着樱枪朝里面的人身上乱刺。他没有阻止乱兵的疯狂作为,因为东岛战场距离本土太远,韩通觉得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俘虏。
到处都是尸体、残旗、兵器,战场上非常狼藉。不远处一匹受伤的战马正在成片的尸体之中挣扎。
韩通带着部将亲兵策马靠近石见堡,久久望着那堡垒,目光停留在城门口的尸体山丘上许久。就在这时,便见一个文官带着一群衣甲褴褛的汉子走过来了。
当前的文官便是大许朝廷内阁辅臣、工部侍郎昝居润,昝居润远远地便拱手大声道:“靖国公来的巧,迟来一天只好给本官和将士们收尸了!”
除了异姓王,韩通的爵位是许朝最高的,他便坐在马上抱拳执军礼:“昝侍郎别来无恙?”
昝居润一边走近,一边大笑:“无恙无恙!哈哈!不过丢了半条命。”
后面的一个莽汉武将及一些将士纷纷抱拳道:“拜见靖国公。”
韩通点头示意,这里的武将最高级别是指挥使,与他级别差距比较大。不过韩通难得地说了句好话:“本公敬重诸位!”
张建奎忙抱拳道:“末将等尽本分之责而已!”
再看昝居润时,韩通实在没觉得这厮丢了半条命,昝居润衣冠楚楚、官帽和官服穿戴得很整齐,脸白干净,而他身后的将士实在比讨口的流民还脏,两相对比形成非常大的反差,叫韩通直觉十分怪异。
昝居润的白脸泛红,如同喝醉了一般,一夜未睡情绪却十分亢奋,当下便道:“我大许朝廷以数千人,便击败日本国海陆主力,此大功,必得在青史上大肆书写一番,哈哈哈……”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笑……
韩通回应道:“本公倒是没想过此事。”
“靖国公,请!”昝居润指着尸体环绕之中的土堡道。
韩通这时才跳将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随从,与昝居润等人一起步行。
昝居润又叹道:“如同南柯一梦,下官与东岛指挥诸将实在没料到大许水军能增援。”
韩通如实道:“官家数月来,每日询问催促水师准备,关切之至。”
后面的张建奎忍不住在高位者旁边道:“圣人富有四海尚一心为公,待臣子以诚,将士们岂敢渎职?”
韩通冷冷道:“建造这批战船时,因监工工匠对朝廷政令视而不见、玩忽职守,官吏工匠及家眷一千余人被流放至夏州。”
众人听罢一番唏嘘。
昝居润问道:“官家遣靖国公东征,石见堡之战后该当如何?”
韩通不动声色道:“陛下闻东岛之事龙颜大怒,曾言要将平安京夷为平地。故,本公决定占领平安京附近港口后,把火炮先运上岸,然后把平安京全城轰烂再说!”
第八百二十章天诛许寇
数日后,本州岛某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越来越冷了。
一座山林上的寺庙内,一群浑身泥污的武士站在门里和屋檐下,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周围很安静,寺庙里的和尚没有再敲木鱼,只剩下屋顶瓦片上“沙沙沙”的声音,以及屏风后稀里哗啦的水声。
良久,沐浴更衣好的小野好古走出来了。众人依旧默默地站着,前面的几个部将向其鞠躬。
小野好古走上前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他在房屋外的木料檐下站定,转身回顾左右道:“本帅不能回京了,无颜再见天皇陛下!”
众军听罢羞愧地低下头。
小野好古一声不吭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上朦胧的雨帘,脑海中又浮现出无数个日夜在石见堡前倒下的人,以及此战后的严重后果……他此时已无法想象究竟会为日本国带来什么!
他不愿意再去面对,也自觉承担不起责任。
“看来大限已到。”小野好古缓缓吐出一句话,冷静而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有人道:“末将等也该死……”
“不。”小野好古叹了一口气,“死的人已够多了,该死的只有我一人。”
一死了之、逃避现实,此时对小野好古是一种摆脱痛苦的解脱。他想起了被自己驱赶上阵,败退后北刨开肚子的将领,顿时觉得最该享用那种痛苦的人,应该是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侍从端着一个木盘子上来了。几十号人站在旁边围观。
小野好古先摆好纸笔,提起笔跪在那里奋笔疾书。有愧于天皇和日本臣民,但坚信举国大和子民之忠心,必为保卫天皇的尊荣为战至一兵一卒!
“天皇陛下万岁!”小野好古瞪圆了双目,用力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天诛许寇!
小野好古情绪激动,闭上双眼沉默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此时还没听过有人自己剖腹,一般都是被别人施刑。小野好古怀着极大的恐惧,咬着牙缓缓拿起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众人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瞧着。
他心里鼓着一口气,若是放开那股血气,肯定下不了手!
“小野君!”部将们跪伏在地。
小野好古瞪眼目视他们:“尔等活着继续奋战,勿辜负战死的大和勇士!”
话音刚落,他猛地挥起短刀,用力捅进了自己的腹部!血立刻溅出来洒在写满字的白纸上,小野好古满脸通红,牙关“咯咯”直响,发出“唔”地一声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汗水在寒冷的空气里浸出来!
“啊……”他用力向侧面一拉,眼睛都几乎鼓出了眼眶,接着又用力拉了好几下,被切开腹部,血水不断冒出来,肠子血污一起流出。
小野好古已没有力气,上身前倾跪伏在地面上,嘴里还在痛苦地呻吟,四肢在时不时地抽搐。
一群人跪在廊芜上,“咚咚咚”不断磕头,有的人哭得泣不成声。
小野好古大瞪着眼,在极度的痛苦中过了近半炷香工夫,呻吟和动静才渐渐平息……死亡的过程很久。
……但不再有人马能挡住许军数千人舰队航行。不久后,韩通部水师从下关水口进入了日本国水道。
巨舰上黄色龙旗飘荡,整个舰队大摇大摆,并不知会任何日本官府。监军卢多逊认为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做任何事都应该正大光明,便在旗舰上挂了一面旗,上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此彰法礼,反正皇朝军队能到的地方,都是王土!
航行至一座港口城寨附近,忽然有几艘官船迎面过来,意欲盘问。
韩通认为两国此时是敌对战争状态,已经厮杀战死那么多人,没啥好问的。当即下令开炮。
前方十几艘轻舟舰从日本官船侧面行驶而过,子母炮就近一阵阵齐射,轰鸣声中,那几艘官船被砸得木片翻飞,中弹无数,变成一堆破木头漂浮在海面上。
及至三艘木兰舰靠近了港口城寨,韩通担心日本国官府反击,遂先发制人,先以千斤大炮对着城寨一通齐射。
那城寨如同一片低矮的村庄一般,原本平静的气氛立刻被电闪雷鸣般的巨大咆哮撕破,里面土墙藩篱千疮百孔,许多房屋倒塌,尘土腾空而起。
惨叫声和人的嘈杂声顿时响起,许多人到处乱跑,其间还夹杂着鸡的惊惧鸣叫和狗吠。少顷,又是炮响一片,大量子母铳的铅丸像冰雹一样砸下。
炮火齐射,弹丸精度又低,不论官军还是百姓都难逃灾难,一座城寨不到半时辰就变成了废墟,仿佛忽然遭了地震。
韩通认为日本国先杀使失礼,使东京君臣震怒,今日既已得手,必得惩戒才能让皇帝满意。此时随军的文官都没制止武夫的作为……许国的文官满口仁义道德,毕竟得遵循圣人之道,不断开疆辟土、几乎占完了四周所有农耕土地,都是教化之功感人至深。
整个小港上炮声轰鸣,烟雾弥漫,如云的风帆中一片闪亮。如此阵仗中,东北边水道上的大小船只纷纷调头就跑,像瘟疫一样避开这边的舰队。
城寨内有日本国郡司官员,望着海面上的大片船只,回顾身后被炮击砸得屋顶坍塌的衙署废墟,站在那里悲愤不已。
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人,还有人在瓦砾中惨叫呼救。
“大许此等作为,与贼寇何异?!”那日本官员仰头长叹,痛心疾首。话音刚落,忽然一枚硕大的铁球从地面上弹起,呼啸而来。官员吓得一屁股倒坐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