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驾遁光转回陈塘关,见陈塘关头乌云弥漫,笼盖四野,海水鼓荡,逼城澎湃,四海龙君敖广、敖钦、敖顺、敖闰现了真身,乃四条金龙,鳞爪隐现,目如明月,曲折盘旋,四下里电光霍霍,风雷奋发,陈塘关中哀哭之声动于天地。
四海龙王在乌云空中回旋来去,口中大叫:“李靖,上帝敕旨,汝夫妇生此孽子,贻害世人,祸延水族无万生灵,汝夫妇速速随吾等上天伏罪,尚可赦尔陈塘之民;不然,连汝陈塘关千里方圆翻入海底,人或为鱼鳖,以偿我东海百万无辜水族!”
“龙君,我夫妇愿随你们见帝抵罪,请龙君赦我陈塘关数十万无罪人民!”只见城门开处,李靖向天高喊,与殷夫人俱穿一身白衣,将自己反缚,一步步走将出关,家将、百姓在后跪倒一片,放声痛哭。
哪吒见此情形,心如刀割,跪倒在地,膝行向前,抱住父母双腿,大哭道:“爹爹、妈妈,‘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敖丙、李艮,祸及水族,我当偿命,岂有子累父母之理!”殷夫人目中流泪:“我儿,你速去,不要回来!”李靖哼了一声,昂首不理。哪吒抬头厉声向天高叫:“冤仇有主,哪吒有罪,乃自己做下,不干父母之事,我今日剖腹、剜肠、剔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你们意下如何?如若不肯,我同你齐到灵霄殿见上帝,我有话说。”敖广闻言叫道:“也罢,你既如此,救你父母,也有孝名。”哪吒站起身来,上前从李元腰间拔出利剑,跳上陈塘关楼,寒光闪动,一条雪白臂膊从空落下,陈塘关头热血如雨纷飞,殷夫人扑上城墙,五指抠入壁内,抬头嘶声呼喊,如醉如痴,血雨飞洒,将夫人一袭白衣俱为血染,夫人昏晕在地。冷光连闪,须臾,哪吒骨肉五脏俱散落在地,只剩单臂执剑,一副小小骨骸仰天倒下。
四海龙君见哪吒如此勇烈,也有些嗟叹,默然无语,收了法身,散去风云水势,依旧是青天白日,太阳朗朗,照耀城关,四龙君向李靖一拱手,上天覆旨。李靖立在当地,呆呆不动,双目泪光闪动,只不曾落下,吩咐左右家将:“将三公子骨骸好生收拾起来!”家将掩泪领命,上楼将公子尸骸收了,用棺椁盛敛安葬。
哪吒一灵已散,魂无所依,魄无所倚,哪吒飘飘荡荡,随风飘转,径到乾元山来,有金霞童儿看见,进洞来启太乙真人:“师兄杳杳冥冥,飘飘荡荡,随风定止,不知何故。”真人已知其意,垂眉叹息,叫金霞童儿将哪吒领进洞府,吩咐:“此处非汝定身之所。你且回陈塘关,托一梦与你母亲,离关四十里,有一翠屏山,山上有一空地,令你母亲造一座哪吒行宫,你受香烟三载,又可立于人间,辅佐真主。可速去,不得迟误!”——翠屏山何地?乃后羿、嫦娥当年初识之地也。哪吒泣拜而去,果托梦于殷夫人,夫人醒来大哭,要李靖起造哪吒行宫,李靖恼哪吒带累父母百姓,大怒不允。哪吒入夫人之梦,一连五七日,夫人爱儿,无所不至,乃背着李靖,暗差心腹人,与些银两,往翠屏山破土兴工,起建行宫,造哪吒神像一座,旬月功完。哪吒在此翠屏山显圣,感动万民,千请千灵,万请万应,因此四方远近居民,俱来进香,纷纷如蚁,日盛一日,往往不断,祈福禳灾,无不感应。
不提哪吒在翠屏山显圣,且说朝歌南门外五帝庙中有一曲颈琵琶,乃昆冈白玉之身,古仙伶伦留下,年深月久,得了天地灵气,渐渐的有些动静,黑夜间能出来吸人生气,滋养自己元神。数年前一跛足道人经过,以大法点化,脱变人形,雪肤花貌,是一妙龄少女,前番道人将她带入朝歌城,令她在此静候时机,道人自去了。
琵琶女在朝歌一住六七年,月明之夜,每见宫中妖气绵长,与己相似。琵琶女因独居庙中,并无一个同类,耐不住,乃入宫探看,撞上妲己,两个甚是投契,遂结为姐妹,其后常到宫中来往,夜以宫人为食,御花园太湖石下白骨垒垒。
这日琵琶女平明出宫,回五帝庙,驾妖光往南门上过,听得下面人声扰攘,低头看时,乃一白发老者在此算命——这位算命老者,就是姜子牙,当日奉命辞师下山,彷徨无计,到朝歌投奔异人,且喜异人夫妇年纪虽老,俱都健在,见了子牙,欢喜无限。当夜兄弟把盏言欢,子牙在庄中住下,异人为其娶妻马氏,马氏埋怨子牙寄人篱下,老来无靠,子牙无奈,伐竹劈篾,到朝歌市上,做过卖面屠沽诸般生涯,一事无成,反折了异人许多本钱,异人不以为意,末后开起命馆,方才时来运转,只因子牙四十年玉虚学道,虽不能了道成仙,这些阴阳命数,果然精熟,凡所算计,言无不中,数月间声名鹊起,都道“朝歌城出神仙了!”满城轰动,朝歌军民人等,俱来算命看课,五钱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银子,马氏欢喜,异人遂心。
琵琶女在空中见算命老者精精神神,在那里谈祸论福,她就动了相戏之心,遂于僻静处按下妖光,变作娇滴滴一名小娘子,怎见得好模样:两鬓鸦雏色,皓腕凝霜雪。双峰挺秀,蛮腰束素。袅袅娜娜,香风扑鼻,走上前来,道一声:“列位君子让一让,妾身算一命!”众人回头看时,眼都直了,忙不迭让过两边,让小娘子上前算命。子牙乃有道之士,抬眼一看,识得是妖精变化,心中暗道:好妖精,试我眼色。琵琶女进了里面坐下,子牙道:“小娘子,借右手一看。”琵琶女道:“先生算命,难道也会风鉴?”子牙道:“先看相,后算命。”琵琶女心中暗笑:且看你这老儿能看出甚么来。把右手递与子牙看。子牙一把将琵琶女寸关尺脉门掐住,将丹田中先天元气,运三昧神眼,把妖光钉住,子牙抓过案上砚台来,照顶门一下,直打得脑浆迸流,血染衣襟。两边人大叫:“算命老儿见小娘子好颜色,奸骗不从,行凶打死人了!”乱纷纷的闹嚷,都上来扭着子牙,子牙拖着女子不放,口中只道:“列位高贤,此女非人,乃是妖精。”众人哪里肯信,都叫:“莫叫这行凶老儿跑了。”重重叠叠围住子牙命馆,正逢丞相比干下朝,见百姓吵嚷,问其缘故,众百姓跪诉其情,说那女子是人,子牙说那女子是妖。比干不能分辨,与众百姓围着子牙,拖着女子,往午门而来,至摘星楼下见驾。
子牙俯伏阶下,右手揝住妖精不放。天子扶着九曲雕栏,问:“阶下俯伏何人?”子牙道:“小民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访名师,秘授阴阳,善识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门求食,不意妖氛作怪,来惑小民,尚看破天机,镇住此妖。”受辛道:“朕观此女,乃是人像,并非妖邪,何无破绽?”子牙奏道:“陛下若要妖精现形,却也容易。”天子在楼上,看子牙怎生作用。只见子牙将妖精顶上用符印镇住原形,把女子衣裳解开,前心用符,后心用印,镇住妖精四肢,将手放开,发出三昧真火,此火非是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此妖气候尚浅,怎么经得起!在火光中爬将起来,大叫:“姜子牙,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将三昧真火烧我?”受辛听见火里妖精说话,吓的汗流浃背,呆立于地。子牙双手齐放,只见霹雳交加,一声响亮,火灭烟消,现出一面曲颈玉石琵琶来,玲珑光泽。却说妲己闻得消息,急急赶来,已然不及。受辛见妲己到来,笑挽其手,指着子牙:“一个妖精,被此位老先生捉住,炼出真形来了。”妲己闻言心如刀绞,暗暗叫苦:“你来看我,回去便罢了,又算甚么命!今遇恶人,将你原形烧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杀姜尚,誓不与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启奏道:“陛下命左右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待妾身上了丝弦,早晚与陛下进御取乐。妾观姜尚,才术两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驾?”天子依言传旨:“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姜尚听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监职,随朝侍用。”子牙谢恩,出午门外,冠带回来异人庄上。马氏大喜,异人设席款待,亲友俱来恭贺。饮酒数日,子牙自往朝歌听用。
妲己回宫,把玉石琵琶放于摘星楼上,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已后五年,返本还元,断送成汤天下。
子牙在朝为官,早晚应卯,不觉数载,数载之中,人事大变:有原中宫王后宫人,因思念姜后,日夜涕泣,妲己乃作虿盆,周围百余丈,深十余丈,命民间交毒蛇百万条,养在虿盆中,此后宫人凡有怨言,即剥了衣服,赤身推入虿盆,毒蛇无以数计,都缠上来,吞咬肌肤,钻入腹内,号叫翻滚,左右宫人魂飞魄散,受辛与妲己在坑边观看,大乐,饮酒数斗,大夫胶鬲谏劝,连胶鬲俱推下虿盆;西伯侯长子伯邑考,因西伯被囚羑里数年,不得归国,进宝朝歌,为父赎罪,被受辛将肉做成肉饼,与姬昌食用,试其忠心,西伯将肉饼连食三块,受辛以为忠心,大喜;适西岐大夫散宜生又来朝歌为西伯赎罪,他手段玲珑,访得受辛最信费仲、尤浑二人,先将许多金珠贿赂二人,二人收了礼物,为西伯说项,总来受辛七颠八倒,不知所谓,信了费尤二人之言,果将西伯释放,西伯出了羑里,不敢耽搁,连夜逃归西岐,受辛又将兵追赶,却被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遣雷震子护送出五关;妲己在朝歌,一日假作心疼,有一异相道人揭榜进宫探视,言世间唯有七窍玲珑心煎汤可以医治,朝中唯有王叔比干,有七窍玲珑心,受辛听了,全无难色,即传比干进宫,取心肝煎汤,与妲己服下,一时俱好了。
种种不道之事,不可数计。子牙在朝,见天子如此不仁,心道:“此地岂是安身之处,我今日进见,也面谏一回,若其可谏,留之;若不可谏,我当去之。”九月九日,乃重阳佳节,百官在摘星楼登高侍宴。子牙穿了朝服,环佩叮当,与众官过九龙桥,九间殿、龙德殿到摘星楼面君。
酒过三巡,子牙趁着几分酒意,出列俯伏:“微臣姜尚有本上奏。”天子道:“奏来。”子牙道:“臣启陛下,今四方刀兵乱起,水旱频仍,府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与百姓养和平之福,日荒淫于酒色,远贤近佞,荒乱国政,杀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报,陛下全不修省。今又听狐媚之言,妄兴土木,陷害万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终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胆披肝,冒死上陈。如不听臣言,又见昔日造瑶台之故事耳。可怜社稷生民,不久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视而不言!”受辛闻言大怒:“匹夫!焉敢诽谤天子!”令两边承奉官:“与朕拿下,醢尸齑粉,以正国法!”众人方欲向前,子牙如飞抽身下楼就跑。纣王一见,且怒且笑:“呀,御妻,你看这老匹夫,听见‘拿’之一字就跑了。礼节法度,全然不知,哪有一个跑了的?”传旨命奉御官:“拿来!”御林军赶子牙过了龙德殿、九间殿,子牙至九龙桥,只见追赶甚急,子牙立在九龙桥头,仰面大笑:“汝等不必赶我,无非一死。”扳着九龙桥栏杆,涌身往桥下绿波影里一跳,只见水花滚开,雾气弥漫,如莲瓣相似——子牙已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楼回旨:“姜尚投水而死!”天子恨道:“倒便宜了这老匹夫!”与妲己依旧饮宴不提。
子牙借水遁,到得宋家庄前,子牙落下遁光,在溪边自照,见白发斑斑,衰年老翁,子牙自叹:“年华老去,学仙不成,今又触了当今天子,却向何处安身是好?”忽想起元始所赠简帖,从怀中取出展读:
二十年来窘迫联,耐心守分且安然。
蟠溪石上垂竿钓,自有高明访子贤。
辅佐圣君为相父,九三拜将握兵权。
诸侯会合逢戊甲,九八封神又四年。
子牙在玉虚四十年,博通天文地理,看了简帖,想道:蟠溪,蟠溪却不在此地,远在西岐境内,我常时也闻得,岐山凤鸣,西周圣主出世,那里方是丈夫做事之处。师尊有言,着我在蟠溪耐心守分,我不合阴差阳错,入朝为官,今若再居宋家庄,必带累义兄,不如往西岐去休!主意已定,入庄来见马氏,马氏只道子牙今日休暇,欣喜接入——子牙如今是官身,故马氏待他比前不同。子牙将谏主情形说了一遍,对马氏道:“娘子,如今你跟我到西岐去,将来风虎云龙,辅助圣主,成就基业,你面上也有荣耀,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马氏哪里肯跟子牙去,冷笑道:“我原说你是个江湖术士,成不得大事,如今果然,你还做梦佐什么圣主,开什么王业哩,我看你一颗斑白头颅朝夕不保。你要去亡命自去,我决计不去,你写一封休书给我,你我恩断义绝,从此各走各路。”子牙苦劝,马氏只讨休书,闹个不休,子牙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