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珂坐了一会,面子意思到了,就对皇后说:“我还要带着阿泽去太后宫里,就不陪皇后多坐了。”
皇后也顺势说:“我正想给母亲请安。”
皇后要去太后宫里,众妃谁敢自己回去。容珂和皇后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妃子,去日华宫请安。
文政殿和日华殿并不远,从皇后宫里出来后,没过多久,太后宫殿就到了。太后跟前的老人看到容珂,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公主!”
老嬷嬷握着容珂的手,又是思念,又是感慨愧疚:“公主,您可算回来了呀!”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容珂可算肯来见太后了。
太后和走时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嘴边已经有了纹路,想来最近多是郁郁寡欢,不能开怀。夏太后听到宫人说乾宁殿下来了,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眉目见的郁郁之色也一扫而空:“珂珂回来了?”
容珂和幽州大都督萧景铎回京的消息朝野皆知,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容珂今日回京了。她这句回来了,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皇后等人进殿后,就看到太后对容珂嘘寒问暖,又问她生产时辛苦不辛苦。皇后以往领着人来给太后请安时,很难见着夏太后好脸,许多时候都是淡淡应一句“知道了”,如今看到夏太后对容珂嘘寒问暖、殷勤备至,皇后心中真是复杂极了。
容珂做不到毫无芥蒂地面对母亲,但是这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又能怎么办呢?容珂将萧泽叫上来,指点着萧泽说“这是外祖母”,然后就让萧泽去和太后亲热了。
老宫人看到这一幕,难掩心酸。太后当年的糊涂事还是伤到公主了,到现在公主都不愿意和太后亲近,小的时候,公主一口一个“阿娘”,叫的多么欢畅。可惜啊……
不过好在,还有小侯爷萧泽,有外孙在,好歹能让夏太后心里舒坦些。
容珂出宫之后,天已经晚了,容琅本打算派人送容珂回公主府,但是容珂却说:“我还没有拜见段公,先去段府,再回府也不迟。”
“都已经快宵禁了……”容琅为难。
容珂摇头,坚持道:“段公为朝为民有大功,这是我该尽之义。”
“那我这就派人去段公府通传。”
“不必,我们是晚辈,哪能如此兴师动众。”容珂说,“你也不必派人跟着我了,快回宫去吧。”
萧景铎说:“圣人回宫吧,我会陪着殿下的。”
容琅看看容珂,再看看萧景铎,无奈地叹气:“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阿姐已经成亲了啊,无论做什么,身边都有萧景铎陪着,容琅感叹。
到了段府之后,门房一见来人,惊得合不拢嘴:“承羲侯,殿下!”
“是我们。”容珂笑道,“段公可在?”
“在在!”门房一边拼命点头一边朝里跑,半路还险些摔了一跤,“相公,公主和承羲侯来了!”
段公半躺在床上,正由儿子服侍着吃药。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的大喊:“相公,公主和承羲侯来了!”
段公很是吃惊:“公主过来了?”
段大郎也觉得不可思议:“今日承羲侯和乾宁公主刚刚到京,按理会先去宫里。天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来了?”
段二郎接话:“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直接就到我们府了。”
这时候,段公挣扎着坐起来,说:“还不快去将公主和承羲侯迎进来!”
萧景铎和容珂相携进屋,段家儿孙站了满屋子,一见着他们就要行礼:“承羲侯,殿下。”
萧景铎连忙扶住段大郎:“不必多礼。”而容珂已经快步朝段公走去:“段公,您怎么样了?”
“殿下!”段公见了容珂,喜笑颜开,“老夫垂垂老矣,万万没想到,能在走前再见公主一面!”
“段公不可这样说。”容珂连忙扶住段公的手。其他的人也应和:“是啊,父亲,您不要说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段公咳嗽了两声,然后费力地抬起头,已然浑浊的眼睛从容珂和萧景铎身上扫过,露出欣慰的笑意,“老夫和高祖的同辈人,算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当时高祖和我们在屋内看战报,公主就在一边,握着笔在作废的战报上画着玩。当时的情景如在昨日,可是一转眼,公主都成亲了,连长子都快两岁了。”
“段公。”容珂覆住段公的手,同样觉得时光无情,令人悲怆。
“好了,公主,老夫跨越四朝,从太。祖时就在朝为官,一直随着秦王殿下登基,又亲自送秦王和太子殿下走。后来老臣还有幸见证公主摄政,为我朝开创盛世,无论如何,老夫这一辈子都够本了。如今能看到公主成家,和承羲侯感情融洽,长子亦活泼可爱,老夫已经心满意足。等到了地下,老夫一定告诉秦王殿下,说郡主长大了,婚后也过得很好。”
到了最后,段公已经用起高祖朝时的称呼。
段公看到容珂和萧景铎过来,非常高兴,精神也好了许多。可是他毕竟是年老体弱之人,精神亢奋的后遗症很快就到了。没过多久,段公强撑起的精神就支持不住了。
容珂见此,心中痛惜,只能告退。
那日见了容珂之后,段公许是真的心愿已了,仅仅两个月,这位一代贤相就撒手人寰了。
第131章 番外三 入画记
容珂和萧景铎在秋末回京,等段公发丧下葬之后; 长安里已是寒冬腊月。
容珂从公府回来; 一晚上都在走神。宫女怕她伤神; 特意将萧泽放在容珂面前; 容珂虽然抱着萧泽; 眼睛中却没什么光泽。
萧景铎见了之后; 说道:“把大郎君抱下去吧。”
宫女屈身,抱着萧泽出去了。萧景铎在容珂身边坐下; 问:“还在想段公的事情?”
容珂叹气:“对。祖父很依仗段公;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这些年每次看到段公; 我总觉得祖父和父亲也在我身边; 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推门进来。可是现在,段公也走了。”
容珂熟悉的,潜意识里依赖的人,都一个接一个远去了。
萧景铎明白这种感觉; 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离开; 实在是一种折磨。光阴之无情; 谁都无能为力。
“我听人说承羲侯府的早梅开了; 就是你让人栽下的那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侯府?都宵禁了。”说完了; 容珂忍不住说,“你自己的府邸; 你为什么要用听说?”
萧景铎伸手去拂容珂脖子里的碎发:“因为我真的是听人说的。我是驸马,当然要住在公主府里啊,哪能自己去外面住。”
容珂被逗笑,偏过头来看着他:“你就不怕被人说?”
当驸马,尤其是长公主的驸马,背地里难免被人说靠裙带,吃软饭之类的话。萧景铎看起来毫不在乎,笑道:“若是能被你这样美貌的公主养,我求之不得。美色在怀,还包吃包住,毫无花销,他们是在嫉妒我。”
容珂笑着去打他:“贫嘴!”
笑闹了一阵,容珂心情好了很多。她说:“走吧,我们去赏梅。”
“公主,宵禁了。”
“不是你说要带我去对面赏梅的吗?”
萧景铎含笑去摸容珂的头:“公主,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有一种话叫说说而已。”
“哎你……”容珂被勾起了兴致,结果这个人却信口开河,容珂都恼了,当时就下决心让他去睡书房,一个月后才准回来。她乾宁公主可从来没有说说而已。
萧景铎眼看玩笑要要开大了,赶紧弥补:“我逗你玩的。走吧,我们偷偷溜出去。”
萧景铎赶紧找来披风,把容珂结结实实裹了一圈,期间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被容珂记恨。然后,又带着容珂,绕过宵禁,穿过大街进入对面的承羲侯府。
萧景铎毕竟是银枭卫大统领,这点暗地里的通道还是有的。容珂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瞥向萧景铎的目光越发不善。
承羲侯府里,为什么有一条可以直达公主府的密道。
“这是你当年吩咐的,为了传递消息方便。”萧景铎说完后生怕容珂不信,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自作主张,绝对不是。”
“哼。”容珂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两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样绕过宵禁巡逻的金吾卫,偷偷摸摸出现在承羲侯府里。萧景铎对自己府里的守卫非常清楚,一路带着容珂,一个人都没惊动地走到梅林。
容珂幽幽地说:“你侯府里的守卫……不行啊。”
“我也觉得。”萧景铎扶额,“虽说我特意绕过了,但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吗?”
容珂眼睛瞥了萧景铎一眼,眼睛中亮晶晶的。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在笑。
“你看,你说你喜欢大片的梅,乾元六年我就命人在这里种梅,到如今,已经是一片梅林了。”
容珂裹着狐裘,在梅林中慢慢走动,她伸手去够身边的梅花,却发现一枚雪落到她手心。
“下雪了……”
“对啊。”萧景铎为容珂裹紧披风,叹气,“我应该多给你裹一件的。”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艳丽的红梅,在寒风中凌然独放。这样大的一片林子,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弄好的,期间不知要花费多少心里。而这几年,他们甚至都在幽州。
容珂心里感动,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讨好你啊。”萧景铎眼中含笑,一直望进容珂的眼睛里,“我怕你让我去睡书房,只能用花招哄你开心。”
容珂本来想说他花言巧语,可是看着萧景铎的眼睛,容珂突然不想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
她看了一会,主动伸手抱住萧景铎的腰身:“你现在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对啊。因为我遇到了你。”
容珂沉默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研究萧景铎的表情:“你今天怎么了?你往常可不会说这些,你怕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萧景铎挑了挑眉,直接把容珂抱着举起来,用行动表达不满和威胁。
容珂咯咯笑着,用拳头去捶萧景铎的胸口:“放我下来!”
萧景铎八岁之前,一直被祖母不公平对待,那是一个三代聚集的农家小院,他父亲失踪,母亲软弱,萧景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后来他的命运发生重大改变,他从普通农家,一跃成为侯门嫡子。萧景铎再怨恨萧英,都得承萧英的情,是萧英将他带到长安,带到容珂身边。
来到长安之后,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从前有多向往,幻灭时就有多憎恨。那时候的他为了跟夫子读书都要费尽心机,等赵秀兰死后,他更是浑身是刺,绝望又孤戾。如果那时没有容珂和文宗容文哲,萧景铎恐怕会一直孤戾下去,直到沦为复仇的工具。好在,他在定勇侯府后院的树上看到了容珂,他从树下跃下的那一瞬间,改变了他和容珂的故事,也改变了他之后的命运,甚至还改变了十年后乾元年间的历史。
清源寺的三年,真的对他的心性大有助益,虽然他最终还是没能遵照和明觉大师的承诺,一生少造,甚至不造杀孽。但是萧景铎做到了后半句,他所杀之人,无愧于心。
他半生征战,手上直接或间接杀了不少人,当年为容珂立威,也曾血洗朝堂。如果死后会有报应,萧景铎希望一切都应验在他的身上,不要祸及容珂。他所作所为俱是自愿,和容珂无关。
后来等他渐渐坐到高位,性格已经比少年时稳重了许多,看事情也不再非黑即白。这时候,他已经是边疆大都督,朝中兵部尚书,执掌一方大权。从他身上透露出来的,不再是十三四时的孤傲,十七岁金榜题名时的清高,也不是十九岁晋江县县令时的谨慎内敛,二十岁远征突厥时的孤注一掷,而是掌权多年,那种浑然一体的威严和从容。
他对待感情,也经历了巨大的变化。吴君茹刚死的时候,定勇侯府内斗格外凶残的女人们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他那时觉得内宅不过如此,只要有权势,她们就会对你好,和你是谁根本没关系。后来他遇到了容珂,在剑南那个温和湿润的冬日,萧景铎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他不喜欢听到乾宁公主招驸马的消息,概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容珂嫁给其他人。
容珂出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长安,回到容珂身边,他至今都记得他在太极宫看到容珂时,容珂那个苍白又微弱的笑。萧景铎心中锥痛,他在那一刻就发誓,他要让容珂心想事成,万事顺遂,她想要什么,萧景铎就去帮她实现,无论是什么。
直到后来,他成了乾宁公主的驸马,达成多年夙愿。
“珂珂,我一生最庆幸的事,就是遇到你。”
容珂却不怎么喜欢听着种话:“不要乱说一生之类的话。”
“好。”萧景铎笑道,“就算冲着你和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