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浑不知她心中主意已定,还在为这难得的空暇时光而高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玩点什么好呢?”
万贞想了想,道:“咱们现在虽然离京师远,离仁寿宫皇庄却近,离西山行宫也近。正是春暖花开,惠风和畅的时候。不如让驿站借信鸽传个信,让梁芳带了人就在皇庄里选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好生布置,邀附近的青年举子、秀才、名士,做个雅集?”
太子顿时不乐意了:“我就想和你好好地呆一块儿,才不想和一群脾气秉性都不熟的人应酬。”
万贞本是想帮着太子在青年士子中刷名望,见他不肯,正想再劝两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准备离开。往后她不在身边,少年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这些事,就这几天的功夫,何妨陪他在外面放纵开怀?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芙蓉宴春酒暖
太子拿了主意,万贞不反对,韦兴和赶过来的梁芳侍奉太子“春游”的人更是没什么话说,这一路人便当真摆开了架势,一路慢悠悠的且玩且走。
太子在景泰年间基本没有出过京师,更不敢招摇市井。皇帝复位后将他立为储君,又嫌他“少年失学”,根基浅薄,管束十分严格。每日晨起晚宿,除了亲耕、端午、中秋三节以外,基本上没有离开过东宫。
陡然有机会脱出重重束缚,万事不管,只照着心意春游,当真是欢喜无限,五里一停,十里一歇。直把他快马出城时只用了半日、半夜功夫的行程,拉长了五天有余。
正三月春深,田野山间春花灿烂,风光无限。那天地高远,生机四溢的自然勃发之景,委实有金銮玉殿,凤阁龙楼所没有的鲜活明快,与少年爱玩爱闹爱自由的本性相合,令他流连忘返。眼见已经到了离西山行宫不过几里地,竟还以天色太晚,不宜登山惊扰皇后和诸妃为借口,在山背令东宫侍卫就地扎营。
为了怕皇后和万宸妃她们心中不愉,他还特意派了梁芳带着他这沿途得到的东西什么山里挖到的兰花、拦溪捕的小鱼、尾羽鲜亮的野鸡,再加上富商进献的香料、宝石、首饰一类的东西给皇后和诸妃送礼。
不知是不是因为张太皇、孙太后两代皇后都于政务有见地,因此给皇帝选妃时特意避开,还是皇帝本身也有这种偏好。整个皇帝后宫的女子,包括最能折腾的周贵妃在内,基本上都没多少政治智慧,只以夫为天。皇帝和太子来去的异常,钱皇后一点都没发觉不对,还当这是夫君的体贴。
太子说自己在山下扎营,却使人送东西上来问安。在钱皇后看来属于又有孝心又守礼:毕竟皇帝已经回了禁宫,山上的诸妃都是太子的庶母,年纪轻的甚至不长太子几岁,太子避嫌是应该的,只是心疼他宿营辛苦。
因此钱皇后收了礼物后,不止问了太子的近况,还高高兴兴地打发近侍送了些山下驻营要用的东西,又特意吩咐他,有甚需要,可以直接派人上山去取。
太子温顺得不得了,一迭声拜谢母后垂怜,又重重的谢了皇后的近侍,再三请他们好生侍奉母后。
等皇后的人走了,他便令韦兴好生摆布,就着西斜的春阳,在西山脚下疱龙烹凤,旨酒嘉肴的备宴酬谢随他奔波劳累的东宫侍卫。因为宴席还在准备,便在营地里立了彩头,让众人演练骑射、步战、摔跤一类的武艺,比试争彩。
国朝武风虽然开始衰败,但皇室和勋贵世胄仍以骑射为常,莫说东宫侍卫,就连小秋领的乐部女伎,也有不少能射几箭的。因只要下场便有赏钱,众女伎吹拉弹唱之余,便也拿了软弓上前凑兴。而众侍卫见乐部女伎来射箭,更是兴高采烈,欢喜踊跃。
太子的骑射功夫只能说是过得去,除去开场立射试箭后,便只坐在上首看热闹。万贞其实挺乐意少年多运动,便催他:“殿下,您也去玩会儿吧!”
少年笑道:“像这种有彩头的比试,我玩得痛快了,他们就要不痛快了。咱们还是去捶丸吧!在这里他们不自在。”
万贞一想也是,便让梁芳去拿球具,自己和太子离了射场去选球场。这地方离行宫不远,本就是侍从人马的营宿之地,捶丸又是盛行之戏,场地是现成的,只是稍稍修整了一下基点和球窝子便成了。
梁芳拿了球具过来,笑道:“殿下,出来得匆忙,也不知道带丸具出来的人多不多,凑不凑得齐大会。要不然,咱们今儿就做小会罢?”
少年看了一眼:“既然人手不够,我就和贞儿单对。”
万贞连忙道:“殿下,我对捶丸不在行啊!”
她这身体运动细胞发达,骑射一类的功夫上手极为容易,偏偏这与现代高尔夫球极为相似,规则和打法又似是而非的捶丸,由于思维换不过来,时常误触规则,十打九输。
少年难得有赢过她的运动项目,一见她的窘状就乐了,道:“没事,我们玩大筹,关牌的时候我让你五筹。”
大筹总共有三十筹,让五筹是很大的让步。可这个运动项目,确实跟她有些犯冲,少年三杆进洞,先赢了一筹;而她刚把球从基点打出来,原本好端端的红瘿木丸就碎了。
按规则,丸碎、打错球、借杆都算输。万贞莫名其妙的就输了一筹,忍不住把球拣起来看了一遍,怀疑的问梁芳:“梁公公,你没故意使坏吧?”
梁芳连连摆手:“哪能呢!这球真是到你手上就自己碎了……可能是小的们冬天养护没用心,你力气又使大了点。”
少年也忍俊不禁:“这球不算,贞儿重新选个球发过吧!”
万贞笑道:“殿下不要自得,这才开球,后面的胜负还难说得很呢!”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打球,到太阳下山一算筹,万贞还输了五筹。少年得意的一甩球棒,笑问:“贞儿,要不咱们吃完饭了,还让人执灯夜战?”
万贞连连摆手:“晚上春暖回寒,出汗了不好。再说,下面还在等着殿下赐彩呢!”
少年侧首瞅着她,笑:“贞儿,你不会输了就不乐意吧?”
万贞分辩:“哪能呢!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
少年嘿嘿直笑:“那你输了,准备给我什么彩头呀?”
一般来说捶丸算筹输了的都是给钱,可少年这样要求,那显然是不准备要钱的,万贞顿时戒备起来,警惕的问:“殿下想要什么?”
她怕少年提出非分要求,少年也知道,但他眼珠子一转,偏偏就道:“要贞儿晚上陪我一起……”
“睡”字没出口,万贞已经断然拒绝:“这不行,殿下现在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少年的笑容顿时黯了些:“那贞儿替我守夜……”
不过这要求一提,他自己就又否定了:“这太辛苦了。”
万贞在少年没有性别意识,要依着她才能睡觉安稳的岁月里,一直都守着他过夜,倒不怕这个辛苦。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委实怕守夜的时候少年控制不住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少年看着她的脸色,略有些委屈的说:“贞儿,这段时间你一入夜就躲着我,不然晚上我读书,你陪我会儿?”
他都已经一退再退了,陪着读书这个要求,万贞实在没法再拒绝,只能点头答应。少年欢呼一声,眉开眼笑:“贞儿,你真好!”
明明在外人面前,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储君,能够决断任事了;偏偏爱来她面前无赖撒娇,无所不用,万贞忍不住掩面叹息:“殿下,你别闹!不像个样!”
少年无师自通的点亮了男人在心上人面前死缠烂打,愈挫愈勇的特殊技能。而且因为他从小就由她带大的特殊性,这种撒娇她还特别难以抗拒。
少年见她这样,知道再继续下去,她怕就真要急了,便轻咳一声,敛了笑意。整肃了一下脸上的神态,把球棒交给梁芳,摆手道:“走,随孤与众将士赐宴。”
有西山行宫派下来的人手相助,此时营地外围连绵点着十几堆大火堆,山坡上的宴席水陆齐备,乐部的伎师也各自就位,以丝竹管弦的奏着轻快的小调。只是太子还没有过来开宴,众将士虽然已经各按所部团在一处说笑,却没有谁敢先动手。
太子自己还属于年轻性急的时候,平日就嫌礼仪拘束得紧,在外面本就图自在,便也不去骈四骊六的说场面话,从主位上站起,端起酒杯笑道:“孤自入主东宫,五年来平安无事,多赖诸卿拱卫,谨以此酒,敬谢诸卿劳苦!”
他日常读书勤勉,与东宫侍卫虽然不至于不熟悉,但文官的常态是瞧不起武将的。东宫禁卫实在没想到这平时与他们基本上没有直接交流,被众学士细心教导的太子,竟然能说出这样客气又贴心的话来,都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在百户的引领下回礼:“职责所在,不敢当殿下重礼!”
万贞给杯里倒的是略有点酒味的蜜水,太子一口饮尽,她又续满一杯。太子也由着她糊弄,第二杯端起来便道:“今次东宫遇劫,诸卿随孤星夜疾驰,奔袭百里,并无怨言,孤心甚慰,谨以此杯,敬谢诸卿奔波!”
这杯酒众人就有些羞臊了,好一会儿才由指挥使领着回礼:“只怪臣等护持不力,致有劫祸。殿下礼遇,臣等惭愧!”
太子道:“此次之祸,根在承平日久,武备松驰,致令贼人有机可趁。诸卿有过者,孤自有重罚,但事后补救有功之人,亦不可不酬。诸卿满饮此杯,以后勤力操练,细心警戒,勿失孤望!”
他没说失职的几人会有什么惩罚,但想来此时不说,不过是不愿扫众人的兴而已。众人心中都有些惴惴,齐声应道:“谨遵殿下谕旨,必不敢负!”
太子待众人饮尽杯中酒后,这才举杯道:“难得春游设宴,人和月圆,诸卿不必拘束,除当值者外,皆可尽兴,开宴!”
第一百五十七章 萍聚萍散莫留
东宫的护卫日常都是万贞过问安防,偶尔太子出行,万贞更是前行导引,直接主理戎卫安全事务。因此她在东宫侍卫群里,几乎人人脸熟,少有人将她当女子看待。此次事变他们因为不知道石彪的身份,跟头栽得十分冤枉。她安然无恙,东宫侍卫高兴之余也心中疑惑,平时不敢多问,此时便趁开宴酒兴上来时,过来向她敬酒赔罪外加打探消息。
太子让梁芳往外乱放流言,正是为免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万贞身上,造成伤害。哪能让他们来探这种闲事,一拍案几,怒道:“都是你们日常轻忽懈怠,才让东宫重宝遇劫。若不是万侍反应敏捷,护持得力,贼子已经借着东宫的名头惹出泼天大祸了!有吃有喝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还好意思来问?”
太子一生气,几名百户官顿时知道问了隐讳,一时惶恐不安。万贞连忙打圆场:“殿下,几位大人细问缘由,正是想以后引以为戒,不犯前错。虽说事关机密,不好在外言论,但终究出自公心,并无恶意。”
太子哼道:“要是有恶意,孤岂能容?”
不过他本性和软,见他们直吓了一跳,便又缓和了语气道:“此事过段时间你们便知究竟,私下休得胡乱猜测。你们镇守东宫,是孤的宿卫亲随,孤一身安危系于你等。你们好生轮值警戒,便是本分。”
几人虽然仍旧不明所以,但太子这么一咋唬,便也消了打探的究竟的好奇心。太子看看他们的表情,起身道:“孤留在这里,你们都不尽兴。贞儿,随孤一起回大帐读书,让他们自行宴乐罢。”
这却是大实话,别管紫禁城的侍卫是怎么精选出来的,放在军汉普遍大字不识几个的时代,说话粗野鲁直都是常态。太子这么个尊贵清俊的少年郎坐在上首不走,众侍卫就都放不开手脚,宴会的乐趣要少大半。
万贞嘱咐众人毋要忘了外围警戒,便提着盏无骨风灯谐太子离了宴会场,慢慢地往山坡上的中军大帐走去。梁芳也领着人前后照应,不过他多年追随,目睹万贞和太子近段时间之间的变化,只令人远远地缀着候传,却不许人跟紧听他们说话,
他们一走,会场上的喧哗声顿时大了起来,斗酒的、猜拳的、讲段子的混在一处,各得其乐,喧闹震天。
太子回头看了看那放浪形骸的热闹,微微摇头:“他们倒是不知愁。”
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用带着沧桑的口吻,说平均年龄差不多三十岁的禁卫不知愁。万贞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柔声道:“殿下不要太过多思多虑,像这样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也是好的。”
少年微微摇头,苦笑:“生在皇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我哪能像他们那样头脑简单的过日子?真要那样过,怕是……”
皇帝拿万贞做局,但却连太子的反应也一并用了上去。少年品味出来后,心里岂能没有半点感触?只不过他自出生起,与父亲见面的机会就有限,最需要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