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到底是失约了。
直到最后一刻,在六原荒野呼啸的夜风之中,它仙根破灭——其实它不觉得如何痛苦,佛说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所见的、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消散,它不害怕,可是不知为什么,忽而觉得有几分遗憾。
容少对它说,你不懂。
它真的不懂。
香火袅袅,雷音寺钟声如旧。它本不生在六道之内,破灭之后,它又回到了佛前案上,幽幽燃烧。佛祖问它:“生死轮回,比之作一灯火如何?”
它说:“快乐远胜此间。”
它说了谎,其实六道轮回对它而言,也就是那样,无所兴味。可是它不舍,它还有留恋。
佛摇摇头:“那也由你。不过你要知道,你在六道内生缘已尽。再入轮回,便只能做一盏灯火。”
“我甘愿做一盏灯火。”
它从来不知道,自己和她是一模一样的,竟也有这样的执着。
佛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微笑注视它,无悲无喜。须浮提将它端起,再度送入了人间道。这时人间已经是千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
洛阳有一诗书人家,育有一女。母亲有孕时梦一青鸟入怀,以为吉兆。而此女自小性情阴沉暴戾,杀欲极重。直到及笄之年,无人敢上门求娶。父母极为忧愁,将女儿送入山中寺院。
禅师不忍她入歧途,耐心以佛经授予她,“你父母将你送至此,正是希望你平心静气,收敛杀意。佛法高深,你需好好感悟。”
她却只是冷笑:“我父母将我送至此,不过是见我嫁人无望。便干脆入了空门,免得丢了他们的脸面。”
禅师无话可说,只留下一句顽冥不灵无奈离去。她并不挽留,冷眼望着宝殿上金身佛像,默然不语。
然后她看到了佛前那盏灯。
它幽幽燃烧,飘忽摇曳。并不明亮,一点点微末的光,照在陈旧的香案上。她却不知为何看得痴了,恍然间想要流泪,不知从何而起。它明明,只是一盏灯而已。
那日她跪在佛前,忽而心有所感。像是一个前世的未了之愿,终于得到偿还一般。
她看它静静燃烧,一瞬仿佛也是一生。
几日后,她的父母来到寺院,见女儿性情转变,不由得喜出望外,接她下山。她回到家之后,待人接物也颇为亲切温和,逐渐有了朋友。七夕乞巧这日,几个闺中姊妹相携出游,在洛水河畔放灯。
她点燃了河灯,提笔思索良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就在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唤她:“姑娘。”
她转过身去,只见一名玉带束腰的清俊公子,正微笑望着她,“方才在街上偶然见到姑娘,倾慕难忘。敢问姑娘可有意中之人?”
她稍怔了一下,觉得朦胧间该是有那么一个人,可最终还是茫然,摇了摇头。
那公子笑着向她伸出手:“那么可否请姑娘同游?”
她迟疑着。良久,才缓缓伸出手,放在对方的手心里。两人携手走过长桥,唯余一盏无字河灯被她遗忘,随着桥下水流飘远。
灯火幽幽,渐飘渐远。
须浮提落在岸边,轻声叹息:“那日山中寺内,你若不感化她,或许她便入了佛门。修行一世,还有机会转生佛祖坐前。可你终究是让她入了红尘,此后生生世世,你们再无可能相见。”
那么便不能相见吧……它不能答话,却十分想笑,我是没有心的啊。就算爱一个人,能爱她多久呢?
它想起佛说,是身如梦,为虚妄见。
是身无人为如水,是身无寿为如风。是身无主为如地,是身无我为如火。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