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黑影抬手挡下石灰粉,只是一个空当儿,就让采花盗跑了,他回过头,姚夏正乖乖地抱着被褥缩在床上,用明亮的眸子看着他。
不知怎的,一种被小动物依赖的感觉涌上来,但这感觉还不算坏,黑影折返回去,立在姚夏的床边,看着她道:“替你赶走了坏人,是不是要报答我?”
姚夏瞪他。
黑影俯身,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起身后,悠悠地说道:“这只是个利息,剩下的日后再还,我明天还来。”
腰间被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姚夏低呼一声,发觉自己能够开口说话了,黑影却赶在她开口之前,从窗口掠了出去。
姚夏看着大开的木窗,默默决定等天亮之后,让人把窗户拿木板钉死了,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号称来过二三百次的采花贼,能不能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交手前
采花盗:有同行,不如一起嘿嘿嘿
交手后
采花盗: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第24章 大宋夜话
姚夏一早起来,真的让人把窗户给钉上了木板,林远临上朝时听见动静,还来问过一句,姚夏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昨夜的事告诉他,林远面上温柔地笑,一出了家门脸就黑了。
他是弘庆三年的状元,为官六年,两年前调任御史台,是朝中最年轻的四品官,虽然还是个堂下官,但前程极佳,平日里没什么人愿意和他结怨,见他这样子,还有几个关系好的年轻官员凑过来问。
林远一一应付过去,忍住了视线没往自家王爷那里飘,昨日御史台上的折子,弹劾天子近臣郑西平贪赃枉法,纵侄行凶,上头弘庆帝臭着一张比林远还臭的脸,判了郑西平革职待审,杂七杂八各种事项讲了一通后,又报前线岳家父子战败,弘庆帝的脸更臭了,斥了几句,眼看着一句换帅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虽然瞅不见弘庆帝的脸色,但听声音非常愤怒!林远顿时来了劲,想给岳家父子的坑里埋上土再踩两脚,一步正要走出去,兵部侍郎站了出来,替岳家父子说起好话来,“陛下容禀!战场之事不可预测,岳家两代抗金,经验丰厚,且先前连战连捷,如今不过是败了一场,若在此时处罚,恐军心不稳!”
林远眯了眯眼睛,站出去的脚又悄悄地缩了回去,弘庆帝骂完也有些后悔,本朝重文轻武,朝中愿意去打仗的官员屈指可数,能打仗还能打赢的就更少了,撤了岳家父子,就必然要去别处换将,等于拆了东墙补西墙,一听兵部侍郎的话,立刻就坡下驴,“卿家所言有理,朕就放他们一回。”
下了早朝,林远绕了十几个弯,换了三个轿子,一身轿子里换的布衣,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茶楼,底下大堂在说书,小二一见他,立刻带他上了二楼雅间,一句客气话没说,看上去格外警醒。
雅间里已经有了两三个人,林远找个位置坐了,过不多时,几个朝上见的官员也都分了先后进了茶楼雅间,宁王来时,身后跟着的是今天早晨替岳家父子说话的兵部侍郎。
“王爷,今早岳重父子一事……”林远前面有个武官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宁王点点头,说道:“确实是本王的意思,北军精锐,撤下岳重父子换上李将军,无疑是给我们多加了一道筹码,但是本王看过战况,前线战事紧急,临阵换将不妥,天子就算一时愤怒,也必然会清醒过来,不如缓缓图之。”
林远心里憋屈,刺了他一句,道:“天子那个性子,只要我们当时推波助澜一把,事后一定不肯认错,更冷前线将士的心。”
宁王看了他一眼,“那是前线的将士,为家国流血牺牲,不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子安,你太过了。”
“我只知道死了岳家父子,军中寒心,朝中悲愤,稍作推动,就是王爷大业坦途的一道御阶!”林远说完,却发现雅间里大部分的官员都对他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林远顿时觉得心有点累,他们是要谋反的!谋反!究竟哪家的乱臣贼子会为什么家国社稷着想?究竟哪家的乱臣贼子会纠集这么多忧国忧民的官员?究竟哪家的乱臣贼子弄倒天子近臣还要找出有力证据?
宁王叹了一口气,觉得林远今天的态度非常不端正,背着天子开的小朝会也不让听了,把他赶到隔间去喝茶,回过身继续开会。
林远捧着一杯热茶,倒是没觉得自己跟错了人,只是觉得自己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和光风霁月的宁王谋反团格格不入,并且羞愧地流下了眼泪。
当今天子并非正统储君出身,而是先帝临终时独宠十几年的贵妃李氏生下的孩子,李氏蛊惑先帝杀死了品学兼优年年都考一百分的太子,又扶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大位,因为有先帝遗命,朝中官员还是勉强认了这个继承人,但并不妨碍大家都觉得先帝傻逼,李氏傻逼,弘庆帝傻逼,最初的一伙背地里吐槽的官员正是如今宁王谋反团的骨干元老成员。
这些官员们本来就对插队上岗的弘庆帝有偏见,等到发现弘庆帝不仅成绩极差,贪花好色,思想品德还不及格,整天一副纵欲过度的昏君做派时,老大人们顿时都急眼了,但本朝皇室子嗣单薄,死了一个品学兼优年年都考一百分的太子,先帝的儿子里并没有第二个品学兼优年年都考一百分的皇子,于是视线微微向上飘了飘,果然在先先帝的儿子里发现了一位品学兼优年年都考一百分的亲王。
自打侄子登基,宁王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天天夜里都有人来向他投诚,走个路被乞丐撞一下,手里都能多三张求见面的小纸条,满朝文武见了一大半,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决定把这些人聚集起来大家好好商量一下,为此专门买了一家茶楼,等这些人互相见了面,互骂了一顿先帝傻逼,李氏傻逼,弘庆帝傻逼之后,真叫个知音见知音,两眼泪汪汪,于是大家一起组了个谋反团。
宁王起初并没有谋反的意思,他是先帝的弟弟,当今的叔叔,不起什么别的心思,一辈子都能过得好好的,就跟他的封号宁一样,但是本朝开国之君就有个经典的历史课本剧情,黄袍加身,半朝文武威逼利诱哭喊骂娘之下,加上一点男人都有的野心,最后终于弄成了今天的局面。
小朝会定下了一个五年计划,宁王的偏向在于兵权,几个实权老臣的偏向在于另外的半朝官员,经过商议,大家愉悦地决定各退一步,决定……一边收拢武官获得兵权,一边通过各种关系收拢另外半朝官员。
一场小朝会开到了下午,期间还吃了一顿茶楼的大锅饭,每个人都很有干劲,林远隔着一道墙都能听见金吾卫上将军张庸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拿下几个旧日老部下的保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官员散后,宁王给林远带了两个包子,他站在茶楼栏杆前,林远坐着吃包子,吃了一只,林远就不吃了,“今晚有家宴,小嫣说要亲自下厨,小臣得留着肚子。”
宁王顿了顿,问道:“家宴?”
林远瞥了他一眼,说道:“昨天受了一场惊吓,小嫣今早还跟我说,做了噩梦,晚上不敢太早睡,是我提议的。”
宁王于是也就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林远说道:“王爷自从跟小嫣定了亲,明面上还没见过,不如今天去小臣家里做一回客,也尝尝小嫣的手艺?”
“晚上有客,本王就不去了。”宁王的眸子微微移开一些,说道:“既已定了亲,见面是迟早的事,不急,改日请子安瓦舍听新戏。”
林远呵呵地笑,告辞走了。
说是亲自下厨,其实姚夏也没特意要做些什么,她还分不太清厨下的那些奇特炊具,好在林嫣自己也是不会厨事的,只是跟着厨下的伙计捏了几个点心团子,又炙烤了两盘肉,就这,林家两父子还把她夸了又夸。
晚春近夏的时节,气候宜人,庭院里草长莺飞,没有蚊虫叮咬,林远给自家父亲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趁着月色作了一首词,林文英的诗兴也大发,作了一篇七律,按理到这个时候,就该是林嫣这个才女也跟着作诗文的时候了,姚夏却不会,她微微低下头,做出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来。
也不知道林远想到了什么,脸色就有些臭了,替她压住有些醉意上头的林文英,说道:“小嫣,咱爹喝醉了,不好折腾他,让他就近在你院子里睡一觉醒醒酒,你先去西厢睡。”
林文英醉意里还有些清醒,不由反驳道:“你爹才喝醉了,我没醉。”
姚夏默然,林远让两个小厮架着林文英去了最近的林嫣的院子,原本是要弄到侧间去睡的,但林远摆摆手,让人把林文英架到林嫣的床上,义正辞严:“为人子女理当尽孝,父亲酒醉睡床,难道还要让他睡在侧间窄床上吗?小嫣在西厢睡下,又不妨碍什么。”
林文英打着呼噜,林远给他把被盖上了,一盖盖过脸,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两只鞋也踢到了床底下,还特意拉上了床帘。
姚夏隐隐约约觉得林远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但有些看不懂他的举动,正疑惑着,就被林远拢着肩膀带出了院子,看上去是打算送她到西厢,夜间露重,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给姚夏披上了。
第一次被人不带半点垂涎欲望关心,姚夏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问,进了西厢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黑影:这么乖的躺在床上等我?
面具黑影:我是该亲她一下作为对她奖励呢……
面具黑影:还是该亲她两下作为对自己的奖励呢?
第25章 大宋夜话
一夜无梦。
隔日林远上朝时,发觉自家王爷脸色不好,眼皮子底下两道青黑,显然是没怎么睡着,他也不戳破,只作出一副认真上朝的样子来,临到下朝,户部一个官员亲亲热热地靠过来,走到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那官员压低声音,让他下朝之后去一趟茶楼。
昨日商议完,已经定了入夏之前暂避风头,小朝会暂免,显然这是单独留堂,林远应了声好,在官员羡慕的眼神中上了官轿,这一回只他一个人,就不像昨日那样需要遮掩,林远先去了一趟瓦舍,听了半场戏,回头连官服都没换,直去茶楼。
到了二楼上,宁王的衣服却是已经换了,比起平日黑金两色的威严,今日是绣金白裳,外罩乌云纱,更添几分青年俊逸,林远也才想起,眼前这位王爷,如今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
“昨日听暗卫说,夜间有人窥探你府上,想来是那日的采花盗还不死心,本王需亲自去一趟,震慑宵小。”宁王转过身,面容平静地说道。
林远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说道:“多谢王爷关心,小嫣要是知道王爷上门,一定会很高兴的。”
宁王嗯了一声,负手在后,先林远一步出了茶楼,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官轿,林远派了个腿脚快的先一步回府,让父亲有个准备。
昨日一场酒醉,林文英醒来的时候,眼皮青了一块,腰上还多了个淤黑印记,像是被人揍过,他知道自己酒品不好,磕着碰着也不是没有过,倒也不在意,只是一醒就发现自己睡在女儿的床上,叫来丫鬟一问,顿时恨不能把出主意的林远给揍一顿,他喝醉了,多走几步路把他抗回正院有多麻烦?反倒委屈了自家女儿睡西厢。
可惜林远溜得快,上朝比他早一步也就算了,一下朝就没了影子,他在正堂虎着脸坐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林远身边的小厮回来报信,刚想摆个黑脸,小厮就报,说宁王爷要上门了,少爷让老爷赶紧准备。
林文英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听说宁王要来,更是窝火,他本来就不满意宁王这个冷冷淡淡的女婿,但当初是先太后做媒,不好拒绝,宁王大约也是怀着一样的心思,定亲两年,除了上朝,他这个做未来老丈人的,基本就没在别处见过他,别提上门了,就是定亲双方见面都没有过一回。
但皇室是君,臣终是臣,即便心里不忿,林文英也还是让下厨备酒备菜,又派了人去通知自家女儿,让她打扮打扮。
这边刚刚忙起来,林远和宁王的官轿就到了府门口,假如林文英只是个臣子,就该迎出府门,以示尊卑,但他有了一层未来老丈人的关系,只需在中门迎候,宁王进门之后,林文英作势要行礼,头刚低下去,就被一把扶了起来,宁王道:“岳丈不必多礼,该小婿拜见岳丈才是。”
林文英忙道不敢,三请四让之后,一行人进了正堂,按规矩该宁王坐主位,他仍旧让了林文英,林文英头一次和这个未来女婿私底下相处,意外发觉这个年轻人虽然冷淡了一些,但十分知礼,没有一般皇室子弟的目中无人,不忿的心情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