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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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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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公九卿一向以年俸分官阶大小,年俸千石的官员,在没有功名的人面前的确是高高在上。然而与年俸万石的紫阳君比,便是如同尘星之于皓月,差了不知道多少级别。
  真要说“以下犯上”,厉奉行可比白四小姐厉害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厉奉行心头一颤,脸上厉色顿失。眼瞧着徐偃要开口答,连忙道:“是下官之失!今日众人都是为求公正,相互赐教,如何能说成以下犯上呢?”
  改口的速度之快,让人目瞪口呆。
  李怀麟皱了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厉大人一口一个公正,却没拿出半点可以证明孟恒远清白的证据。光凭臆测污蔑紫阳君,是何道理?”
  厉奉行一慌,连忙朝上头行礼:“陛下明鉴,臣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又是你觉得?”李怀麟猛地伸手往龙椅上一拍,横眉问,“证据呢?”
  “咚”地一声响,震得朝堂上的人都低了头。厉奉行更是直接跪了下去,叩首道:“陛下息怒!”
  “都还拿朕当小孩子,随意三言两语就想糊弄?”李怀麟当真是怒了,“若是证据不足的案子也就罢了,此案铁证如山,你却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是真当朕辩不了是非,分不清黑白?!”
  厉奉行大惊,连忙俯首不敢再言。旁边众臣出列,纷纷拱手:“陛下息怒。”
  息怒?李怀麟冷笑:“若现在执政的还是长公主,你们敢像现在糊弄朕一般去糊弄她吗?”
  此话一出,旁边柳廷尉皱眉低喝:“陛下!”
  “你们还知道朕是陛下?”腾地起身,李怀麟道,“朕这个陛下,在你们眼里根本还是个好拿捏的黄毛小儿!”
  谁也没料到皇帝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江玄瑾皱紧了眉,抬步上前就想呵斥他。学了那么久的帝王之仪,如何能在朝堂上失态至此?
  然而,他刚跨出去一步,袖子就被人抓住了。
  “别骂他。”李怀玉低着头垂着眼,将他往后拽了拽,“陛下又没有说错。”
  厉奉行之所以有这么大胆子敢保孟恒远,就是欺幼主涉世不深,换成丹阳长公主在上头,他定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因为说了也不会有用。
  江玄瑾脸色不太好看:“劝诫君主,是人臣应尽之职。”
  他那能叫“劝诫”?怀玉撇嘴,想都不用想,她的手一松,这人定然上前去用《太祖帝训》和《帝王策》把怀麟骂个狗血淋头。
  “你让他把话说完吧。”她小声道,“未必是坏事。”
  江玄瑾皱眉,看一眼旁边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厉奉行和孟恒远,想了想,当真站着没动了。
  他不拦,旁人便没有敢拦的。李怀麟怒火高涨,瞪眼看着孟恒远就道:“区区草民也敢在朕的面前撒谎!三千斤禁药!三千斤!你若是不知道,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你孟记的仓库?!”
  再扭头看向厉奉行:“堂堂丞相长史,竟颠倒黑白偏帮商贾!舌灿莲花又如何,你真当朕不知道你揣的是什么心?!”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方才还口若悬河的厉奉行,眼下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连连叩首,叩得“砰砰”作响。孟恒远双腿打颤,瘫软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
  “徐偃!”李怀麟喊了一声。
  旁边的人立马出列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结案,定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李怀麟道,“谁若有异议,便带上证据来同朕说!”
  心口一震,徐偃郑重应下:“是!”
  朝堂里鸦雀无声。三公九卿皆低头垂目,不敢妄动。
  李怀麟重新坐回龙椅上,袍子一抖,上头绣着的五爪金龙熠熠生光。再抬头,尚且稚嫩的眉眼里露出了不容置喙的霸气。
  怀玉看得笑了,眼里满是欣慰。
  这才是她李家的男儿啊!
  拖拖拉拉了十几天的案子,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李怀玉被江玄瑾带出宫去的时候,还跟在他后头兴奋地拍手。
  “咱们的陛下真的好有气势啊!你瞧见没?那么瘦弱的身板,发起怒来像是比房梁还高,压得人喘不过气呢!”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清楚地抓着了案子的关键,很聪明啊!”
  “虽然年纪还小,但有这般的魄力和睿智,将来必定会成流芳百世的一代明君!”
  叽叽喳喳,字句都不离皇帝。
  江玄瑾停下步子,侧头看她:“有那么好?”
  怀玉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是啊!你不觉得吗?”
  “……”没回答,他抬步就继续往前走。
  李怀玉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上了马车依旧沉浸在见到弟弟的开心里,双手托腮,眼里柔光潋滟。
  能再见怀麟一次真好,还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声“皇姐”更好。虽然不是在喊她,但她也觉得高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怀麟刚学会说话的时候。
  “皇姐。”一岁的小怀麟吃力地喊。
  抱着他的孝帝垮了脸,佯装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不喊父皇,只喊你皇姐?”
  小怀麟咬着手指,茫然地看了看孝帝,又朝她喊了一声:“皇姐!”
  六岁的小怀玉乐得直跳,叉腰朝父皇炫耀:“谁让您平时没空抱他?皇弟是儿臣抱着长大的,肯定先叫儿臣!”
  “不行,你得教他叫父皇!”孝帝哼声道。“他的父皇可是九五之尊!九五之尊大还是皇姐大?”
  “皇姐!”小怀麟毫不犹豫地回答。
  “……”朝堂上威震八方的孝帝,被个一岁的娃儿说得气愤又委屈,脸都皱了起来。
  小怀玉哈哈大笑,举起怀麟转了个圈儿,奶声奶气地道:“皇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等你长大,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
  怀麟自然是不明白什么是好东西的,但被举得高高的,他也咯咯地跟着笑。笑声传出去老远,染得整个飞云宫一片暖色。
  ……
  忆及这些,怀玉忍不住笑出了声。
  马车骤然一停。
  身子前倾。差点没坐稳,怀玉回神,茫然地问:“到了?”
  江玄瑾没理她,面无表情地下了车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帘子一摔,甩来一阵风,吹得她鬓发微动。
  李怀玉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掀开帘子喊住他:“我哪儿惹着你啦?”
  江玄瑾头也没回:“没有。”
  “没有你耍什么脾气?”哭笑不得地跳车追上去,她伸手拉住他的袍子,“天都要黑了,你能有什么事?”
  气息冰冷,江玄瑾道:“放手。”
  这还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又说这没用的。”翻了个白眼,李怀玉将他的袍子抓得更紧,“你这个人脾气古怪,有话总不会直说,要靠我猜。可我也有猜不到的时候呀,你憋着会憋坏的!”
  “真憋坏了,心疼的还不是我?”
  最后这句话,说得带了笑。
  江玄瑾却是笑不出来,回头满眼寒霜地看着她:“我脾气便是如此,你若不喜欢,那便退了聘礼。”
  “哎,喜欢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连声哄他,怀玉手往下滑,抓着他一根食指摇啊摇,“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呀!”
  轻哼一声,江玄瑾绷着脸别开了头。
  看着他这侧脸轮廓,怀玉眼露赞叹,忍不住伸手摸一把,啧啧道:“生气也气得这样好看,我真想去天上给你摘月亮!”
  她这张嘴说好听的倒是厉害,谁知道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他好看?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当今圣上不也好看么?不还很有气势么?照她这个说法,天上有几个月亮够她摘的?
  拍开她的手,江玄瑾眯眼道:“要摘便去摘,若是摘不下来,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甩开她就走。
  一口恶气难出,他眼神阴沉,步子走得极快。
  然而,没走多远,四周的百姓突然就骚动起来。三两聚作团,朝他身后的方向指指点点。
  出什么事了?江玄瑾不解,看着这些人古怪的反应,他停了步子,回头一看。
  方才他离开的位置,有人正攀着旁边酒楼的墙往上爬,动作不太灵活,但很是执着地爬上了二楼露台,踩着露台上的椅子,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要去摘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身子摇摇欲坠。
  瞳孔一缩,江玄瑾变了脸色。
  身上有伤,李怀玉的动作吃力得很,好半天才够着那灯笼,可用力大了些,她一个没站稳,竟朝外头摔了下去。
  “啊——”围观的百姓一阵惊呼,灵秀也失声尖叫:“小姐!”
  抓稳了灯笼,怀玉反应极快,脚尖往二楼的栅栏上一勾,稳住身子顺势攀住下头一圈儿屋檐。借力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已经上来打算接住她的江玄瑾顿在了旁边。
  怀玉回头就瞧见了他,捂着腰龇牙咧嘴了一会儿,然后就将她手里的灯笼塞进了他怀里。
  “给你摘的月亮。”她说。
  又圆又亮的灯笼,透着皎洁的光,像极了天上的明月。
  江玄瑾下颔紧绷,看看灯笼又看看她,眼里飞起了千年的霜雪。
  李怀玉咧嘴,忍不住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脸,眨眼道:“是你说摘不下来就不见我了呀。我说过要同你‘岁岁常相见’的,你不记得了?”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谁敲着茶勺唱出来的词,止不住地又回响在了耳边。
  身子一僵,江玄瑾瞪眼看着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街上百姓熙熙攘攘,不少人经过一家酒楼旁边,都停下来张望。
  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捧着一盏灯笼站着,脸色难看得很。而他面前,一个灵巧的姑娘伸手叉着腰,笑得酒窝盈盈。
  白府。
  江玄瑾一声不吭地拿膏药涂着她手背上裂开的伤口,李怀玉趁机就占人便宜——贴着他的背,下巴放在他肩上。贪婪地盯着人家的侧脸看。
  “你怎么还没消气呀?”她苦恼地问,“不是都给你摘月亮了吗?”
  他没说话,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是不是心疼我了?我也没摔着呀……嘶!疼!你轻点!”
  “还知道疼?”终于开口,江玄瑾语气很差,“自己身子是个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
  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养了十几天才有点人样,哪是她这样折腾的?方才要是没勾住栅栏呢?要是他反应也不够快,接不住呢?
  被他凶得愣了愣,怀玉眨眨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陡然亮起来。
  “江玠。”她喊他的大名。笑得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在心疼我啊?”
  抹着药的手一顿,他黑着脸抬头:“想做这种梦,就白天睡觉。”
  说完,把药膏往床边一放,起身就往外走。
  身后的人不甘心地朝他吼:“我都那么心疼你,你心疼我一下怎么啦?小气鬼!”
  江玄瑾没应,他跨出门槛,径直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心疼吗?
  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他冷笑,就算心口会疼。那也是染了心疾了,跟她没什么关系。
  推开房门,江玄瑾抬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一个灯笼,又圆又亮的,像极了月亮。
  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他进屋,把它捧起来放在了窗台上。
  窗外夜色沉寂,窗边明月皎皎。
  上床就寝,江玄瑾做了一个很恬静的梦,梦里有一片温柔的月光,和一抹挥之不去的药香。
  第二天清晨。
  白孟氏入狱。白府气氛一片凝重,在得知自己母亲要被关押十八年的时候,白璇玑坐不住了,带着一众叔伯婶婶就冲到了南院。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怀玉刚睡醒就被人迎面吼了这么一嗓子,当即皱了眉:“什么?”
  白璇玑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母亲就算有错,那也是你要叫一声‘母亲’的人,你竟然把她送进大牢关十八年!十八年啊!你孝心何在?”
  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李怀玉坐直身子,痞笑:“把她关进大牢的是陛下,不是我。”
  “若不是你进宫去告状,她能被关吗?”后头的婶婶白梁氏怒道,“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是啊。”白刘氏也帮腔,“咱们都在想法子救她呢,你倒是好,不但不帮忙,反而还去告御状!”
  “太没有良心了!”
  屋子里一时唾沫横飞,李怀玉茫然地抹了把脸,问灵秀:“白孟氏是为什么被关的来着?”
  灵秀皱眉回答:“因为下毒谋害您。”
  “哦对。”怀玉点头,又看向旁边这群叔叔婶婶,“她先下毒想杀我,还怪我告她御状?”
  “你不是没死吗?”白梁氏皱眉道,“你还活得好好的,她却要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十八年,你觉得公平吗?”
  怀玉听得笑了:“律法便是如此,杀人偿命,我没死,所以她也还活着,只是活得不自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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