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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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3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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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想借慰问之机,播传开他“白衣山人”的名号,纠合起志同道合之士,组文社出报纸。为此他写了讲演稿,还专门演练过几遍。
    “诸仙,…”
    寻着开阔处,李方膺嗯咳清理咽喉,就要开工,却被外面一阵“来了来了”的欢呼声搅散。
    一群士子簇拥一人进来,这人三十来岁,一身素麻长衫,显得格外洁净,扫视这片“人间炼狱”的目光无比清澈,带着一股隐隐不属于人世的出尘味道。
    “边画师,就将咱们这血腥之状好好画下!昔日王安石变,一张流民图让他留下千古骂名,今日李天王毁儒,就留下这张士子蒙难图,好叫后人永世不忘我等士子卫护道统的决心!”
    “是啊,颐公兄,看在你也曾为秀才同是士子一份我等才延请你来,画这千古留名之作。”
    “我们十多家书局都联络好了,下期首版,不著文字,此画就是独版!”
    原来是士子们请来画师,要将这悲壮一幕画下,广传天下,唤醒人心,李方膺心中不快顿时消散,也准备朝拼凑去占个好位置。
    那边画师已经扫视完场中情形,摇头慨叹,众人都以为他也被这惨状感染却不料他开口道:“这怕是画不出什么惨教,”,…”
    士子们都怒了,这还不叫惨!?广州糊墙案,死三人垂伤无数,这满地可都是铮铮士子的热血!
    边画师笑了,像是被气笑的他挺胸负手,目光深沉,该是在牵引着心中沉沉的记忆。
    “我边寿民以画成名,诸君以为边某画的只是天庙的天圣图和英华的国图么?诸位可是瞧边某了。边某还画过《九星桥圣武图》、《血肉岭雨战图》、《漳浦卫城图》,什么叫惨状!?积尸如山,血流漂杵,一命如一尘耳!这几幅都还只是依着他人言述而就,不足为道,边某即将画成的《宜章决战图》,那可是边某置身战场的亲历史作!其间有清兵横尸盈野倒伏如草的凄惨,也有我英华将士身被数十创,身死犹战的壮烈,…,…”
    他再看了看这一圈伤号摇头道:“即便是一营的伤院,也比眼前这景象触目惊心。要我画可以,边某有言在先,免得诸位日后诘难。这画要印在报上,广传四方,就怕世人不觉诸位受了多大的苦,反而会说天王仁义,还尽心救治诸位。”
    士子们楞了好一阵,纷纷攘攘叫了起来,什么“武人死疆场是命定之事,岂能跟士子殉道统等而论之。”什么“你边寿民也是为李天王粉饰之徒,咱们是看错了人。”还有人更叫骂道:“读书人是国家栋梁,是国本!伤损我辈士子,桀纣亦未行过!”
    边寿民涵养很好,就只微微笑着,等骂声稍减,他才又道:“边某亦画过一幅《新会士子诵书图》,李天王连那等顽冥的士子都不愿加害,怎可能对你们这些愿意出仕英华的士子下狠手?这话喊出去,怕是乡间老农都不会信。”
    “新会士子”一词出口,满屋士子们都安静了,他们对新会读书人的观感是极端矛盾的,一方面觉得大家其实是同路人,都是为着心中的大义。但另一方面,新会人所为又摧垮了满清在他们心目中的华夏正朔地位,他们又必须要跟新会读书人划清界限。
    边寿民提起新会读书人,就如一股寒风,吹却了他们心头那股喷着泡沫的热血。不管李肆到底是不是真心厚待他们,至少英华治下的人心,都会觉得他们已受优容,而他们这般跳腾,倒显出无理取闹的作派。
    “李天王要士农工商一体视之,这是要绝道统,他不诛人,却要诛人心!这般阴狠,远胜鞭挞区区肉有身!这惨状,也并非在血迹上!”
    李方膺终于寻着了机会,高声开口,将士子们被边寿民冰下来的心气又烘热了,没错,李肆这英华不仅官吏一体,作官先得做吏,还削了千百年来读书人都享有的特权。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可是天经地义的圣贤大道!若要说道统到底是什么,细节上大家还各有争议,可读书人高人一等,这可是道统里亘古不移的一桩,砍掉这一桩,比砍掉无数读书人的脑袋还要凶残!
    “我李,…,…”
    李方膺正要趁势急进,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猛然退潮,转到了门口另一个身影上,李方膺一口气没出顺,憋得咳嗽不停。
    可他却再没一点心气要争回众人的注意力,那是个素青身影,正是英慈院大夫的服色,而这身影高挑窈窕,并非一般大夫,来人正是英慈院院长盘金铃盘大姑。
    “这是英慈院的伤病间,何的在此吵嚷!?你们不顾惜自己身体,扰着其他人可要怎么算?”
    盘金铃一边扫视众人,一边淡淡叱责着,士子们都不敢跟她对视,一个个低下了头。盘大姑善名广传,自有一番威严,而那出尘气息更加浓郁,边寿民侍立在旁,就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
    “诸位所请,边某无能为力,告辞……”
    边寿民立马就溜了,走的时还向盘金铃拱手低唤着什么盘主祭。
    “盘大姑,你自是一颗仁心,对我辈士子卫道之行,就没什么话说么!?”
    读书人终究是心思多,有人鼓足心气问了这么一句,众人都暗道一声妙,这是逼着盘大姑对此事表态。若是她能为士子说上一句,读书人一方的底气就会更足。还有不少人暗道,传闻盘大姑跟李天王关系暧昧,多半是李天王放在外面吸聚人心的棋子,要出言指责他们士子的话,也算是揭了盘大姑的底细。
    “我盘金铃心中自有一道,那就是治病救人,无分贵贱。我不涉你们的道,你们也别来侵我这道。”
    盘金铃低沉一语,还带着隐约火气,听得数十人都是一滞。这话像是在斥责他们,却又自有立场,完全是袖手事外。而细细听起来,盘金铃这道还稳稳压在他们那“道统”之上,让他们觉着份外难受。
    “你们伤了病了,我来诊来治,你们死了,我来埋来祭,士农工商兵,在我眼中毫无分别。人么,终是气归上天,只留下黄土一杯。”
    盘金铃放缓了语气,这话却是再明显不过地刺他们了,可他们却都无言以对。接着盘金铃那明亮眼瞳一闪,认出了李方膺,摇头道:“李方膺,你父亲病重,已送往叶神医处诊治。为何你来英慈院,不先去看你父,却在这里呆着?”
    李方集如雷轰顶,瞬间就汗透重衣,父亲病重!?纷繁念头潮涌而过,汇聚为一股巨大的惊惧,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李方膺!?你就是白衣山人李方膺!?”
    盘金铃走了,李方膺还楞在当场,其他士子却招呼起来,可此时李方膺是再无心执行他那“重返人心战场”的计划了。抱着招呼一下众人,备着日后联络的心思,李方膺正待说话,却听得众人话语纷纷。
    “你怕是李天王用来勾人的铁笔吧!?为何咱们贴个墙贴都遭了罪,你现在还好端端甚事都无!?”
    “你丢出一篇软绵无力的谏书,之后半月都不见踪影,怕是在坐看风云起吧。”
    “在你之后,直言刺谏的丁卯和似乎人毫无音讯,有传闻说他们已被黑衣卫暗中处置,仔细想想,这番形势,总觉是有人暗中布置。你这钩子的嫌疑,怎么也难洗脱。”
    “李方膺,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要看着咱们的惨状,好找那李天王讨赏么!?”
    李方膺目瞪口呆,钩……钩子!?天可怜见,他才是第一个跳出来仗义执言的人,为此还坐好了下狱的准备,却不想如今形势一转,他却被同道中人怀疑为李肆用来钓鱼的工具。
    “我……我李方膺卫道之心,上天可表!”
    李方膺心急父亲,不敢再逗留下去,丢下狠话径直走了,背后响起一片呸声。
    “你既为李逆办事,我们父子之情,就此一刀两段!”
    到了英慈院对面叶天士开的内科医堂,李方膺却被父亲骂了出来,他父亲一颗赤心留在了大清,卫护道统之心更坚,听闻儿子就是这场“抑儒”风波的钩子,自是不愿再见一面。
    “没想到相公已是转了心意,可之前对着妾身却言之凿凿,那竟都是假话,相公面目,妾身就觉再难看过”,…”
    李方膺憋闷不已地回了家,妻子萍一边服侍他换衣一边低低说着,李方膺当时就想咆哮出声,我是冤枉的!
    “我是李方膺,我是白衣山人,我就是骂那李肆了,我是真心骂的,且来拿我!且来拿我!”
    李方膺光着脚冲出门外,朝还守着他家门的两个警高声嚷道。
    “劝过你你不听,看吧,就为搏名,终于把自己搞疯了不是?”
    “拿你?还得给陈典史塞银子,好跟他预订监狱的空仙…”
    李方膺彻底燃了,他决定豁出去,要解决这困局,就只有一条路。
    “李肆祖上为贼,现在重操旧业!李肆邪魔附体,行妖作乱天下!李肆胁良逼善,喷肉吮血,榨人膏脂!李肆强夺民妻,幼女,人面兽心”
    咚咚两声,两个原本憨厚老实的警也被气得一世佛出窍,抽出腰间木棍就挥上李方膺的脑袋上,顿时将他砸得二世佛升天。
    “这差事不干了,也要把你这狂生收拾利索!”
    “别说骂李天王,就算骂随便哪个路人,你也该当这一顿!”
    两人再棍揍脚踢,噼噼啪啪一阵狂殴,总算出了这么多天来积着的恶气。





    第二卷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总有人要循便捷之道
    泡书吧 更新时间:2012…1…29 20:06:15 本章字数:3725

    李方膺又来了英慈院,不过这次是以伤员身份来的,皮肉伤不算。几处骨折,鼻梁骨也被打断了,满脸血污。
    进到英慈院,他想哈哈大笑,只当自己谋划得逞,总算能洗了这钩子嫌疑,却不想来了一化品绿袍官员,正是越秀区的正。当着满屋子伤病士子的面,这正宣布两个警殴人犯。殴人是轻罪,民不举官不办,正问李方膺要不要公告。公告的话,两个警蹲监三月,赔付汤药护理银子。若是不愿公告,这事就双方私结。
    李方膺气得差点当场吐出一口热血,他想进监!而不是让别人进监!
    “要怎样我才能进监!?”
    他怒视那正,对方嘿嘿笑了。
    “这有何难,杀人放火就可。至于骂人,哎呀,本朝还未厘定口舌之争的细则,如何定罪,本官说了算。目下似你等泼妇骂街之人,抓不胜抓,更不值得脏了天王的耳。”
    正悠悠走了,出英慈院后一摊手,那两个警无比沮丧。
    “不告我们!?好几家报纸都准备给我们二版专报了……。”
    “是啊,陈典史都给咱们腾好了雅间,还想着能带薪休假三月呢。”
    正也是遗憾地长叹:“我也正想着借这机会,在报上好好谈谈我们越秀区公平严谨的治呢。”
    眼下英华境内,报纸之战越演越烈,也将越来越多的人心卷入。原本都是旬日出的报纸,自《华声》和《岭南报》如彗星般划空而过后,新出的报纸都是五天一出,甚至像《工商快报》这样有工商总会作后台的报纸财大气粗,竟然已能三天一出,原本只是在酒楼瓦肆旅店里才出现的报纸,更是直接由报童背着,在各处城镇当街叫卖。
    不独城镇,县下各僻壤之乡,当地乡伸和公所主薄也循着自己的立场,选订相应的新报,以便了解当下的形势。毕竟这场由骂李肆李天王而起的风波,已经演变为国中工商和士子争夺国政主导权的对决,结果如何,令人揪心。
    正循着一条清晰轨道规划,;未来的寻常民人忽然觉得,这英朝治政的方向似乎迷茫起来,这让已经刚刚从英华政务改革的动荡中平复下来的人心又起了波澜。
    寻常民人没什么见识,既觉得李天王破开满清天地,以《英华民宪》和《英华商宪》许下承诺,而且桩桩事务还渐渐落实,让他们都觉日子活络了太多,怎么也不该骂天王。可同时又觉得,士子的话未尝没有道理,这千百年来,读书人才知晓圣贤大道,不依着他们的子治政,还要撤了他们的老位置,这国是不是真会无廉耻,满地创疾的禽兽之国?
    想不明白,就只能继续坐看,报或者“听报”正渐渐成英华治下民人的一桩习惯。
    十一月在喧嚣的吵闹中度过,此时羽林军和龙攘军已经进占广西全境,羽林军兵压贵州,龙攘军直指云南,李肆大半月都在广西调理军政两面事务,务求稳定广西人心。
    十二月初,这场舆论大战更见火热,而叫骂之间,几方势力已经隐隐成型。工商界相对团结,以工商总会为核心的一批报纸争取到了不少读书人,开始有系统有逻辑地驳斥顽固士子所谓的“道统”。他们高举“君臣大义”这面儒家士子的命脉旗号,强调李肆所倡的工商自有由,众民平等。只是这些读书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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