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步辇行了几步,苏冥忽然走上前:“陛下请留步。”
宋铭转头笑看着他:“朕知道苏学士想要说甚么,明日过了早朝,在朕的御书房,咱们细细再说,今日实在是累了。”
伶俜跟他使了个眼色,用嘴型道:“明日见。”
苏冥这才站定点了点头。
隔日,伶俜一早就去了御书房门外的小花园,约莫到了巳时,她才见着宋铭和苏冥二人缓缓而来。
宋铭见到她似乎是有些意外:“十一,你怎么在这里?”
伶俜一双黑眸柔情似水看向苏冥,这些日子实在没好好见过他,满心满眼都是想念。因着旁边有内侍宫婢,她随口回道:“我想来你的御书房找几本书。”
宋铭自是知道她是作何,脸上哂笑一闪而过,笑着引两人进屋,又挥手让内侍退下。待到屋子里只有三人,伶俜再也忍不住,上前扑在苏冥怀中,紧紧抱住他。苏冥也是日思夜想着怀中的人,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两人全然未顾旁边的人。
宋铭脸上僵了僵,旋即又咧嘴戏谑道:“你们能不能稍稍顾及我这个老光棍儿的感受?”
伶俜这才有些不自在地从苏冥怀里离开,但是依旧紧紧靠着他,咕哝道:“我和世子都好久没见了。”
宋铭嗤笑一声:“昨晚不是见过么?”
伶俜心道隔得那么远,两句话都没说上,光看着他和尚嘉公主的闹剧了,这也能算见面?
苏冥淡淡看向笑靥盈盈的宋铭:“陛下,昨晚那指婚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太上皇不会再管这事么?”
宋铭露出无辜又无奈的模样:“我哪里知道父皇会冷不丁说这个?幸好他不是指婚,只是这么一提,还有回旋余地。只是……”
苏冥问:“只是什么?”
宋铭正了正色:“你现在是我的左膀右臂没错,但我们现在大权还未在手,很多事我都无法直接做决断。包括尚嘉这桩事,我若是因为你惹怒了父皇,咱们都不会好过。朝中还有诸多他的元老,你和我在朝中行事恐怕会变得艰难。总而言之,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大权在握。”他边说便从案几上抽出一张小册子,“这上面的名单,你帮我用最快的速度查出他们的罪行。我要全部清算替换上我的人。”
苏冥拿过册子打开,皱了皱眉:“这里面好几个是朝中有名的忠良。”
宋铭哂笑:“忠良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在朝为官多年的,哪个是干干净净的。你以前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如今虽然做了文臣,但看家本领定然还未忘记。我就指望你了,这些人不除掉,我这位子恐怕是坐不安稳的,我坐不稳,你和十一又怎么全身而退?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伶俜看了看宋铭,又看了看身旁的苏冥,蓦地想起上辈子新帝登基后,朝中掀起的腥风血雨,多少朝臣被残害,多少忠良被暗杀,也就是从那时起,苏冥渐渐走上了奸佞之道。
☆、110。一一零
宋铭又道:“还有平湖老人的九州堪舆图,你找到了么?”
苏冥将目光从手中的名单册子移开,抬头看向他,淡淡点头:“已经有一点线索了。”
宋铭勾唇笑开,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愉生,你办事我放心。只要这两桩事你帮我做好,我也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宣布解除与十一的婚事,再不怕人做文章。你们俩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神色莫辨地看向伶俜,然后点点头:“我一个月内办好,三个月期限一到,你遵守承诺解除婚约。”
宋铭夸张地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个是当然,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还不信我么?”
苏冥垂下眼睛,低声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宋铭笑开:“你放心,十一在宫里,我不会让她受委屈,你放开手脚办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伶俜总觉得今日的苏冥神色有点不对劲,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声问:“你不舒服么?”
苏冥朝他微微笑了笑:“没事,不过是这几天事情有点多,没太睡好罢了!”
到底还是不放心,待苏冥离开后,伶俜寻了个借口出了宫,偷偷去了他的宅子。好在他已经回来,没让她扑空。周嬷嬷看到她,连连叹气:“夫人,您可是回来了,公子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每晚还秉烛夜读,常常过了四更才歇息。你可得劝劝他,再这么熬下去,怕不是身子都得垮掉。”
苏冥轻笑:“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别把十一吓到了。”
伶俜虽然未被吓到,但听了周嬷嬷的话,委实很担心,凑到他前面左看右看,见他确实清减了不少,皱眉问道:“是不是皇上让你办的事太多了?”
周嬷嬷识趣地出了门,屋子里留下小两口。苏冥将她揽在怀里:“我就是想快点替他把事情办完,让他彻彻底底亲政,等他大权在握,我也报完了他的恩情,咱们好功成身退。”
她想了想:“有些事也不能急于一时。要是实在办不到,再等等也无妨。”
苏冥却是一脸严肃地摇头:“不行,我一日都不想多等。”他顿了顿,闭上眼睛,“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陛下想要的东西可能不止这些。”
伶俜抬头看他,想起上辈子两人拔剑相向的场景,小心翼翼道:“不管怎样,就算他有问题,你不要跟他硬来,他如今是皇上。若是想动你,不是难事。只要他解除了婚约,你报答了他的恩情,咱们就走得远远的,再不要沾染京城的是非。”
苏冥嗯了一声,将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他要的不多,只是想和自己的妻子光明正大在一起,远离是非,但又不用躲躲藏藏,这样简单的愿望,若是都不能实现,他真是枉活一世。
两人抱在一起,一时都未在说话,只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冥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在宫里还好吗?”
伶俜点头:“太后太妃们去了沁园,没人找我麻烦,除了不能自由出宫,过得挺自在的。”
苏冥默了片刻,又试探问:“陛下他对你如何?”
伶俜笑着道:“挺好的,他那种不着调的人,竟然什么都考虑得很周全,没让我在宫里受委屈。就是每天都去我那里吐苦水,说做皇上多后悔,还老在我那里蹭吃蹭喝。”
苏冥看着她无知无觉的笑意,有点不敢多想下去,他们的人生已经遇到太多的恶意,所以不愿再用这恶意去揣度人心。但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抽身离去。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别理他就是。”
两人没能温存太久,天色就晚了下来。伶俜刚刚回到皇宫,宋铭就急匆匆来寻她:“十一,刚刚谢家带来消息进宫,说谢老太太病重。”
“什么?”伶俜大惊,她已经半年未曾回国庄子上,上回见着祖母还硬朗得很,怎么忽然就病重了。
宋铭看她担心,道:“你快收拾东西,我备了马车,我陪你去田庄。”
伶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心中有点不免感动:“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你陪的。”
宋铭嗤了一声:“天都黑了,回到田庄至少也要到二更,黑灯瞎火我让你一个女子赶路去田庄,那怎么行?”
伶俜道:“有侍卫保护我,不打紧的。”
宋铭摆摆手:“你赶紧着去收拾,别说废话,祖母若是今晚看到你,指不定病就能好起来。”
伶俜不敢耽搁,也没心思跟他推来推去,匆匆忙让青萝收拾了衣物,趁着夜色出了门。
因为不知道祖母的病情如何,一路上伶俜十分担忧。到了田庄的谢家宅子,伶俜什么都不顾,跳下车子就往里跑。宅子里的管事看到她,惊呼了一声:“十一小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伶俜急急问道:“祖母呢?祖母怎么样了?”
管事道:“太太□□叨着十一小姐呢!”
伶俜直接往祖母的屋子跑,迎面撞上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身影,对方哎哟了一声,忽然又抓住她惊喜叫道:“十一,你来看祖母了?”
原来正是逃婚之后,一直躲在田庄的谢九小姐。伶俜看到谢九脸上还带着笑,想着祖母许是没有大碍,但谢九素来是个不着调的,她不敢太放心,急急绕过她继续往屋子里走。
谢九从后头追上她:“祖母生了病,一直在念叨着你。”
伶俜进了屋子,屋内灯光摇曳,祖母就躺在炕上,才到仲秋,已经盖上厚厚的锦被。看到伶俜进屋,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伸手朝她挥了挥手,抖着声音激动道:“十一,你回来了?”
伶俜凑到炕边,半跪在地上,看到祖母面色憔悴,从前红润的脸凹陷了几分,想来也是病了一阵子,眼眶不由得一红:“祖母你可好?为何现在才让人捎信给十一?”
谢老太太重重咳了两声,摆摆手:“不碍事,就是天气转凉,伤了风。我不过是念叨了你几次,还专门让他们别给你捎信,哪知还是让你知道,害得你大晚上的从京城赶来。等我好了,看不整治他们。”
伶俜哭笑不得,她是祖母一手带大的,也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她本应在她身边尽孝,但这些年生活一直未曾安稳下来,一年也就回来看她两三次,每次都待得时候不长。如今看着老人家的病状,顿时惭愧自责。
谢老太太如何不知她想什么,伸手拍拍她的手:“你如今不同往日,心里想着祖母,祖母就已经很高兴。你九姐这两年一直在我这边陪我,我有人说话,不孤单。”
谢九从后头凑上来,连连点头:“十一,祖母这里有我呢!你就安安心心去做皇后,咱们以后谢家也是出过帝后的大家族了!”
谢家人只知表象,不知内情,伶俜也不好多解释。谢九话音刚落,宋铭的声音就从后头响起:“祖母的身子可还好?”
他穿着一身朱红锦衣,虽只是便服,却也华贵异常,加之他模样昳丽,举手投足都是贵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虽然屋子里的谢九和谢老太太并未见过宋铭,但跟着伶俜来的公子,又是这般贵气,想来也不是别人。
就连谢九这缺心眼儿都猜到来人身份,手忙脚乱诚惶诚恐跪下行礼。宋铭忙说免礼,又朝正要挣扎着起身的谢老太太道:“祖母赶紧躺好着,您身子有恙,可别折煞了晚辈我。”
谢老太太早先对宋铭的名声有所耳闻,自打嫡孙女和秦王被太上皇指婚后,她一直心里担忧着,只感叹唏嘘伶俜命运多舛,生下来不久母亲过世,将将十二岁就被混账爹代嫁出阁,好不容易那世子爷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对自家孙女也好,却又英年早逝,让孙女还未及笄就守了寡。后来也不知如何恢复了在室身份,却又被许给纨绔王爷。偏偏这纨绔王爷竟然又阴差阳错当上了皇帝,如今眼见着孙女竟是要成皇后。
谢老太太说是伤风,其实也是因为常常为孙女发愁,弄垮了身子。眼下见着这皇上模样生得俊俏,人又和气,还专程陪着孙女来田庄看她这个老骨头,顿时先前的印象大为改观,心里头的那口气稍稍松下。
谢九拉了张杌子,让宋铭坐下,自己瑟缩着手脚在旁边站着,头一回看到皇上,比当初逃婚还紧张。
宋铭从善如流坐好,朝炕上的老太太道:“十一今儿接到消息说祖母病了,吓得不轻,连忙赶了回来,好在祖母没有大碍,不然十一恐怕今晚是没法睡了,我也是要跟着心疼的。”
谢老太太见今上如此和声细语,心里头的那块病顿时去了大半,笑着道:“陛下待十一如此厚爱,老身也算是安心了。”
宋铭向来嘴巴会讨人欢心,虽然伶俜对他的殷勤有些莫名,但总归是让祖母开心了,她也就跟着松了口气,心中不免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伶俜本想同祖母一起睡,但谢老太太怕过了病气给她,让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虽然离开多年,但屋子还是原样为她保留着,日日都有丫鬟打理。宋铭身份尊贵,庄子上的下人没见过世面,几个丫鬟手忙脚乱收拾,生怕怠慢了贵客,好在宋铭十分随和,丫鬟们才将一颗提着的心落下来。
一番奔波,看到祖母没有大碍,伶俜钻进熟悉的锦被中,便泛起了困,正迷迷糊糊间,被子里钻进来一个人,谢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十一,皇上可真俊,他身边还有没有俊的男子,你给姐姐物色一个呗?”
伶俜哭笑不得,谢九比她大了两岁,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几年前那次逃婚,谢伯爷赔了男方家不少银子,一气之下要将她送去家庙做姑子,然而谢九虽然屡次逃婚,但却没有做姑子的打算,而是想找个自己中意的。她先前也说了,家世什么都全都不在意,只要合眼缘就行。所谓合眼缘无非是要好模样。伶俜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