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走了进去,轻声安慰,“姨娘当心哭坏了身子,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刚才问过父亲,他说一会儿就去一趟顺天府,香妹妹不会有事的。”
月姨娘闻言忙停了哭声,从衣襟上解下帕子拭了拭泪水,挑着眉看了一眼云曦,“原来是三小姐。”
语气不大好,也没有起身行礼。
云曦却也不恼恨。府里的几个姨娘都对夏玉言有怨言,不是因为多了她一人分了谢锦昆的宠,反而是因为夏玉言的不争宠。
当年谢锦昆娶安氏进府,是原配夏玉言点的头,请封诰命,也是夏玉言主动让的贤。
众姨娘当年也没觉得怎样不好,当时还想着,安氏怎么说也是个大户出来的小姐。她当了主母,大树底下好乘凉,姨娘们也可以沾点雨露,生的儿女也能讨个好亲事。
谁知那安氏竟一味的打压着几房姨娘,手段极为狠绝。对姨娘们的待遇苛刻不说,还霸着谢尚书不让他进姨娘们的屋子。
众人又开始后悔,找上夏玉言希望她与安氏抗衡,谁知夏玉言竟一年比一年胆小怕事,生的女儿也同样的胆小如鼠。
恨了夏玉言,也一并的将她生的女儿谢云曦也厌恶了。
云曦对月姨娘脸上的嫌弃视而不见,转身对那小丫头冷声说道,“姨娘脸上的妆都花了,怎么还不去打些水来服侍着梳洗?姨娘好说话你们就偷懒了是不是?”
主子身份高身边的侍从身份也高,反之则低。月姨娘只是谢府的一个贵妾,而谢云曦却是正经的嫡出小姐。
小丫头吓得马上应声说道,“奴婢这就打水去。”
“记得打些滚水,天冷水也冷得快,姨娘的脸可受不得冷。”
“……是,三小姐。”
月姨娘诧异的看着云曦,这是府里的三小姐吗?平时不是见了谁都不说话的吗?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待那丫头走远了,云曦随口说道,“我不相信四妹妹杀了婉姑娘,昨天她还同我一起在曦园里玩呢,后来听说大夫人的侍女叫她,想必是去了东园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找过她?”月姨娘吃惊的拉住了云曦的袖子,“三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人身边的侍女芍药来找的她,但不知道四妹妹是不是真的被大夫人叫去了。”云曦说得模棱两可。
“那就一定是了!”月姨娘两眼冒着寒光,心中对安氏恨得几乎要食其肉饮其血,一定是安氏将女儿骗去了筱园,让她的鞋子上沾了石灰泥,又拿了她的帕子扔在筱园里。
这个毒妇!
月姨娘脸上变幻的表情被云曦看在眼里,她悄悄的弯了弯唇。
安氏,送你一个对手,可会欢喜?
……
安氏没法欢喜。
整个谢府里,现在最为焦头烂额的便是安氏了,一众来吃酒的客眷们看着她都是一副别样的眼神。
谢尚书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未与她说,老夫人气倒了先一步回了自己园子,只怕日后训斥她的话定不会少。
满以为这次除掉了夏玉言少了一根眼中刺,哪知不仅没有还得罪了娘家嫂嫂,可那又是一尊佛!
一个丫头挑帘子走进来,“夫人,舅夫人说送去的参汤味道不对,全倒马桶了。”
“倒……倒马桶了?”安氏吸了口凉气,那可是一百多两银子一根的老人参啊,她平时藏在柜子里,放了一年多了都舍不得吃,这次想着巴结嫂嫂才拿了出来的。
安氏觉得丢的不是人参而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你没说那是一百多两银子买的,是百年老参吗?”安氏看着丫头埋怨说道。
那丫头一脸的委屈,“夫人,奴婢说了,可舅夫人说……说……”
“说什么?”
丫头吱吱唔唔,“舅夫人说……说她家百两银子一根的人参是用来喂猪的,她家仆人也不会吃呢,表少爷要吃也要吃千金一根的千年人参……”
“什么!千金一根?!”
安氏听了只觉得肝疼肉疼哪都疼。
侄子这次被打得不轻,她不仅花重金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诊,还同意了嫂嫂每天拿出一根人参来给安强炖汤补身子。长得跟个肉球一样了还补?
但嫂嫂却要千金一根的人参,这要是每天吃着还不得让她破产?
安氏觉得嗓子眼里仿佛有一块黄莲堵着上不去又下不来,更是说不出,怎么就得罪了安夫人这个蛮妇了?
可她又不能怠慢这位嫂嫂,毕竟侄子是被尚书府的人打了。并且她娘家弟弟一大家子还要依仗嫂嫂的安顿。
遂咬了咬牙,“芍药,将里屋那个装药品的柜子打开,取那个红漆盒子来,里面装着一只千年老人参,马上给舅夫人送去。”
“是,夫人。”芍药取了人参离去。
安氏正烦恼的揉着额头,又见她的陪嫁刘嬷嬷急匆匆进了屋子。
“夫人,那月姨娘也太不像话了,竟一路哭哭啼啼从暖月阁哭到咱们聚福园了,还竟说些不好听的话,说是夫人您害四小姐被官差抓走的。”
“什么?这个贱人!”府里还有客眷在呢,月姨娘敢拆她的台?
此时,月姨娘已来到了安氏的院子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肝肠寸断。
安氏气得咬了咬牙,憋着一肚子的火走到月姨娘的跟前。
“行了,哭有什么用?香儿是冤枉的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要跟那衙门里的人说才对。”
“四小姐不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夫人当然不心痛了,可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夫人难道也容不下么?”
“你胡说什么——”安氏真想一巴掌抽过去。
几个姨娘哪怕是夏氏,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独怕这个月姨娘。因为当年,月姨娘的父亲从疾驰的马车底下救了谢家小姑子一命,而月姨娘的父亲却命丧了。
在月姨娘还是幼女时老夫人就放下话来,会养她一辈子。
安氏哪敢动她?可是不管她,月姨娘嘴里又竟说些难听的话,几个丫头婆子站在附近正听得精精有味。这还了得!
“咱们府里的规矩什么时候改了?姨娘竟敢在夫人的园子里哭哭闹闹了?”一个墨兰锦袍的瘦脸少年走到园门前冷哼一声。
一众丫头婆子见了来人马上做飞鸟散去,月姨娘更是吓得闭了口,悄悄的从地上爬起来就想溜走。
“月姨娘!”少年冷喝一声,“四妹妹有冤情,月姨娘来找大夫人商议本是没错,却为何这样无理哭闹?月姨娘口口声声说大夫人容不下你,为何还来聚福园自找没趣?是大夫人容不下你还是你藐视主母?”
他的脸颊本就消瘦,更显得一双大眼骇人,现在发起怒来,两眼鼓起,真如那阎罗殿里的阎罗。
☆、013章 又见南宫辰
月姨娘吓得说不出话来,“二……二少爷,婢妾……不是那个意思。”
谢家二少爷——安氏的长子谢诚冷笑一声,“那还不滚!”说完袖子一甩大步进了正屋。
谢诚继承了谢锦昆的相貌与安氏的毒辣性格。刚刚二十的年纪已让府里上至老夫人下至洒扫的仆人,个个都不敢触他的逆鳞。
他不仅是谢府的长孙,还因他少年得志,已做到四品中郎将,很得皇上的器重。
月姨娘哪敢得罪他,吓得提了裙子就跑走了。
安氏这才舒了口气,笑着将谢诚迎进屋内。
谢诚进屋后挥退了一众仆人,袍子一撩坐在软榻上,他看了安氏一眼,“娘这是怎么啦,怎么将万无一失的事情处理得这样糟糕?”
安氏神色一黯,“说来有些奇怪,怎么你安强表哥进了筱园?偏偏那个梁婆老眼昏花的将安强关在屋内,她还信心十足的说是关住了夏氏。哼,害得我与你大舅母产生了误会,安强被打伤了。”
“安强打伤了就打伤了,又不是娘的问题,推到那梁婆身上就是了,只是娘为什么总怕着大舅母?”对于母亲总在安夫人面前俯低做小,谢诚很是不满。
“还不是因为你舅舅一家子,总要靠着你大舅舅一家照看啊。”
谢诚冷哼,“不过是一群好吃懒做惹事生非的无用之人,娘这样竭力维护舅舅一家,只怕将来会惹出大事。”
安氏不满的道,“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亲舅舅,你难道看着他们一家子饿死不成吗?”
谢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母亲心中的执着怎么说也不会改变的,他站起身来,“我还是去顺天府里走一趟,可别让那梁婆的嘴巴坏了事。”
安氏也是一拍脑门,“对对,得马上去,娘刚才也正想找人去顺天府,都是那个月姨娘哭哭闹闹的乱了娘的分寸了。”
“她下次再来闹,娘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直接打出去就是,怕她做什么?”
谢诚颇为不屑,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说道,“我昨日看到南宫辰拿着一块女子的帕子在出神,可那帕子上竟有个清晰的‘婉’字,那八成是谢婉的。娘,谢婉这档事,可千万别让南宫辰怀疑了去,以免节外生枝。最好是叫岚儿去探探他的口风。”
“他竟然还想着谢婉?”安氏吃了一惊。
……
谢婉的尸身被留了下来没有送到顺天府里继续尸检,倒是出乎云曦的意外。
谢尚书扬言说要厚葬谢婉,安氏也没有反对,左右不过是一个死人,死人得到再多殊荣还不是死人?能威胁她什么?
“这里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嘛,顺天府的官是怎么回事?”绿珠冷哼了一声。
云曦却是笑笑不语,闲闲的喝着茶水。
绿珠将打听来的所有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与了云曦听。
昨日筱园的仆人们都被安氏送到郊外庄子上去了。那都是安氏自己的人,如何发配,她不管。只是这样,便可看出筱园里昨天发生的事,的确不止一个人参与了。
她至始至终都在一群狼窝里。
其实五年前她来谢府时,也带了十个人来。
英儿与春燕是其中的两个侍女。英儿昨天失踪了,春燕不知死活,两个嬷嬷一个在四年前病逝,一个在三年前回家探亲时意外身亡。
两个做粗活的丫头在四年前因为手脚不干净,安氏建议她杖毙了。还有四个跑腿的小厮在五年前她刚来谢府时,与一伙劫匪勾结抢劫谢府被扭送到了官府,如今发配到哪里了也不得知。
其实细细想来。安氏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一步一步的除掉她身边的人,只是那时她太小,太孤苦无依,太需要关爱了。而假面的安氏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云曦轻轻抚着茶碗盖,她不会让她的人为她白死。问安氏那是不可能得到英儿与春燕的消息,那么就只有从梁婆这里入手了。
但是梁婆已被抓,她知道了安氏的太多秘密,只怕会被灭口。
想到这里,云曦再也坐不住了,裹了件披风出了曦园。
当她走到东西两院交叉口的花径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云曦的心狠狠的一阵抽痛。
是他?
“这不是……曦妹妹么?真是好久不见啊。听说你昨日病了,身子好些了吗?”那声音一如往日般温润。
风吹紫竹舞,雪映梅花香。
他说他愿做筱园的紫竹,日日看着她这株红梅,不求生生世世千年万年之情,只求这一世相伴到老之缘分。
说得多么好听,呢喃情话不过是昨日的烟云,早已被风吹过一瞬消逝。
南宫辰,咱们并不是好久不见,而是才别了一日而已。
云曦并未看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袖中的手指正在发抖。
从五岁时知道与他有婚约开始,从下人们的口中听到未婚夫是位翩翩佳公子开始,从十岁收到他的书信开始,她已将心托付给他了。
当前世的她父母双亡只身投奔到尚书府时,他微笑的看着无措的她,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时,她在心中发誓,面前那个男子,是她这世唯一可信赖的人了,这是她将来的夫,她会好好的爱他。
可是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笑间一切已是过眼云烟。
一身银白狐裘的南宫辰,温润如玉,与谢云曦隔着一条小花径,正微微笑着望着她。
冬日暖阳里,一丈来远的女子面容清秀,浅浅的笑容如雨后的芙蓉,如墨云般的发丝简单的挽了一个螺丝髻,一只普通的白玉蝴蝶发钗插在发丝上。浅紫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似一朵盛开的紫玉兰。还有那双眼睛的眼神……
南宫辰心中微微一漾,鬼使神差的迈过花径朝谢云曦走过去。
云曦眉尖轻挑,闪身往后走了两步,退开在他的三步之外。
她咬着唇,微微眯起眼眸,嘴角明明溢着一丝笑,眼中却有一抹看透世间的沧桑,夹带酸涩与仇恨,而袖中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南宫辰今日来谢府纳征,听府里仆人说,下月初六他就会娶谢云岚过门。娇妻美眷,朝中当红大臣一品大员的乘龙快婿。
这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