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已经入局的人,就只有硬撑到底。
付笙去和玉宝音道别,还送了她自己亲手绣的帕子,图样是鸳鸯戏水,瞧起来也是栩栩如生的。
相对于高远公主的不言不语不动不说,眼前这个什么都敢说的宝音公主还是好讨好一些。
付笙甚至还想,若不是有萧般若,和这样简单的人做朋友其实挺好。
可是,一冲动…毁所有!
帕子,玉宝音收下了,可是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她就逐了客。
按理说,就是看在萧般若的面子,她也要多给付笙些脸面。
可是她有心事啊!付笙在此喋喋不休,实在太烦人了。
玉宝音满心想的是要不要去和元亨道个别,想起那天揍他,她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想起他那个无赖样子,便又想着他是活该呀!
被一个人扰乱了心,这不符合她的个性。
喜欢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已经想好,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至于害臊……若是她娘知道,她一想起元亨是有那么一点点羞得慌,不知她娘要作何感想!
这还不是因着她娘整日说她就是个不会脸红的。
玉宝音没有纠结多久,就正大光明地去找元亨道别了。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实在是叫人误会她又要动手啊!
元亨叫身边伺候的人都出去,却没敢让她走的太近,还问:“你又想干啥?”
玉宝音正儿八经地道:“来和你道别呀!”
“真?”
“骗你作甚!”
元亨见她不像是说谎,就“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毕竟道别是一件很让人伤感的事情。
加上前路未卜,便又加了一层忧虑的情绪。
两个人半天没有声响,最后还是玉宝音率先打破沉默。
她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元亨笑着道:“喜欢你……就是喜欢呗,我可没想那么多。像以后能不能在一起啊,什么时候成亲啊,还有生男还是生女啊,像这样的事情,不到时候,想了也是白想。”
玉宝音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她只是觉得有点儿热,她知道元亨是在逗她,可还是压抑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只能没好气地道:“谁问你这个了,还说自己想的不多,我瞧你想的挺远的。我说的是回了长安,你准备做什么?我可先申明,不是萧家人让我来问的。”
“那你就是关心我。”
和喜欢的人说废话,真的,挺美的。
玉宝音很大方地“哦”了一声,而后道:“我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
“我说的哪句话是对的?”元亨眯了眼睛,故意问。
喜欢就是喜欢,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玉宝音道:“就是那句你说我心里也有你,那句是对的。”
元亨就开始哈哈大笑,这是真心爽坏了。
冷不丁,嘴巴里就多了块点心。
玉宝音不满地道:“我可是认真的。”
元亨好容易咽下了点心,道:“我笑是因为我高兴,可不是不认真。”
“那现在说正事。你,你……”
有些事情并不好问出口,譬如,他和萧家之间的问题。
元亨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想了想道:“作为一个傀儡皇帝,要么继续做傀儡,要么就成下一个你舅舅,或者学你表弟。”
玉宝音想说“你不是傀儡”,可她想起了她爹记事本里写的东西。
那上面说“皇权政治之格局,本应当是士族力量处于皇权之下,还有其他社会力量也应处在皇权控制下,不可能与皇权平行,更不可能超越皇权。
所谓皇权政治,在理论上就应是皇权至高无上,体现在制度上,便是全国任何重大政务,未经皇帝首肯、批准,便不能决定、执行,皇帝是集立法、司法、行政、军事、财政诸项权力于一身。
而如今,三国皆是君弱臣强,士族与皇权共治。
势力的扩展必使士族的野心无限膨胀,想要摆脱皇权的桎梏。
长此以往,皇权与士族的斗争将进入白热化,历经百年门阀制度之后,皇权将会高度集中。”
玉宝音沉默了,她觉得那是一场元亨逃不掉的战役,好像他们这些人已经陷进了权力编织出的怪圈,怎么挣扎都无法逃出去。
为了家族,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抛头颅洒热血,义无反顾地斗下去。
有意思吗?
可是不能这样问,都是局中人。
“你为什么要写禅让书?”
还是玉宝音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想,是不是他那个时候本就有了退意?
元亨便道:“平王一死,元氏宗亲再无人可用,那时我想以退为守。可为我所用的人本就不多,我经营了十年,怎么也比不过我外祖父经营了三十年。有时候,我也想就这样过一世算了,可我错投到帝王家,若不做一次这样的困兽之斗,我迟早都会被自己憋死的。”
果然是她想多了,到手的权力,谁能轻易放下。
玉宝音最终叹口气,“我以后再不会去长安的。”意思是,她和萧景的决定一样,远离长安,远离争斗。
“你当然不要再去那里。”元亨觉得理所应当。
“可我不想让你变成下一个我舅舅,你要是死了,我想我会伤心很久,就像我没了爹一样,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都有眼泪流。你要是不死,我也不会去长安的……我和你,或许就不该有牵扯。”
伤感吗?
这话听起来,让人的心都碎了。
元亨挤出了一丝笑,“我是想,我万一真的死了,什么都没跟你说过,我到死都会后悔的。现在我说过了,我又想,怎么也要给自己留条命…活着,下一次见你。到时候,你再跟我说,我们应不应该有牵扯。”
元亨想的本来是,不管输赢,他都要和自己的外祖父一战,而后再说攻打大齐的事情。
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此时若想对大齐用兵,他的外祖父肯定是不会同意,他是个当不了家的皇帝,想要当家作主,必须先将权力握在手里。
他先后两次带兵前往建康,可哪一次都有萧家人跟着,他并没有如愿地将兵权握在手中。
他想要摆平萧家,必先摆平大冢宰,除了斩首行动,再没有什么好办法。
此次萧景不回长安,已经算是打草惊蛇。
他本可以避免的,可到底还是心不够狠辣。
那么,大冢宰想要取而代之,除了杀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还能顺顺利利地回到长安吗?
为了玉宝音,他是不能死的。
☆、94|于
如果你的男人正要去金戈铁马、驰骋疆场,你的心里一定觉得战场很危险,可是你却不能阻挡他成为英雄。
这也是玉宝音不能阻拦元亨的原因,他是一个皇帝,他要做皇帝本该做的事情,可能他会成为一代明君,也可能大周就要改朝换代了。
朝代的更替,并不是某两个人说的就行,这是很多人绞在一起的战役,既为首,就得勇往直前着。
玉宝音第一次觉得很累,觉得真如她爹所说,看多了丑陋的东西,不止眼累,连心都倦了。
现实撞击了理想,第一个倒下的是萧景,第二个倒下的会不会是她?
玉宝音遥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车驾,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若这当真是天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叹了口气对她娘道:“娘,我的心也跟着走了。”
秦愫差一点吓哭了,怕的是什么,来的便是什么。
秦愫问:“扰乱你心神的到底是哪个?”心里想的可千万不要是萧般若。
原先她嫁入萧家的时候,萧家的一干人等是权臣,如今的萧弥坚和萧般若可不是“权臣”那么简单了。
萧弥坚不会允许名义上的孙女变成孙媳,幸好她们都不曾意动,若不然萧弥坚真敢对她女儿下杀手。
当然了,就是萧弥坚愿意,她也不允许女儿搅进是非里。
玉宝音转了身,慢慢地往回走着,无精打采地道:“反正就是你不许的那个。”
秦愫追上她,急道:“说名字。”
玉宝音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姓元的。”
秦愫真不想承认自己松了口气,真的,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参照的那一个,有了一个更坏的对比,坏的那个就成了好的。
只要元亨死不了,就比萧般若强了那么一点点。
若非得说出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已然看透了萧弥坚的心思,看透了他对元亨寄予的希望不高。
可杀可弃的皇帝和自己的继承人相比,萧弥坚越是看重哪个,就越是要求严格。
所幸,她看透的还不晚。
别说什么自己女儿的亲事与萧弥坚何干,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萧弥坚比之赫连净土可是更要一手遮天,他们两个也就是没在一朝,若同朝共事的话,赫连净土哪里还会有出头之日!
秦愫有多忌惮萧弥坚,单看她此次不愿回长安就知道了。
她觉得长安危险,哪怕她给萧景生了儿子,她依旧是萧家随时可以舍弃的。
更何况是她的女儿呢!
秦愫显得忧心忡忡,一则忧心情窦初开的女儿,二则忧心萧景突然卸下了身上的担子,萧弥坚会不会迁怒到她们母女的身上。
要说怕的要死到不至于,但说一点儿也不怕那是假的。
秦愫犹豫了一下,问她女儿:“你不是会相面,你可曾为元亨和萧家的人相过?”
玉宝音道:“娘,别说那些傻话了,什么事情还不是都在一念之间!而相面看的是三廷和五官,相的是人的气色和脾性,若说看运道,三年五载的小运我相信,牵扯上国运…我是不信的。”
“那你看元亨三年五载可会有什么事情?”秦愫又问了。甭管她瞧上瞧不上元亨,她女儿不能伤心才是最重要的。一想起玉荣早亡,她那时的痛,再一想起元亨,她的心都要操碎了。
玉宝音还是叹气,过了许久才道:“大劫!”
秦愫一闭眼睛,心想,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所谓的大劫能有多大,无非就是牵扯上性命。
与元亨性命攸关之大事,叫谁想也和萧弥坚分不开关系。
秦愫和玉宝音一分开,就回了她同萧景的院子。
一见了萧景,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秦愫忍了一路,连个“不行”都没敢说,生怕刺激到了本就烦恼的玉宝音。
现下,她坐在那里暗自垂泪。
萧景从榻上爬起来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呢?人要脸树要皮,他爹总不至于现在就撕破了脸皮。
秦愫不过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又想着她女儿,瞎烦心。
她哭了一会儿道:“宝音啊…”
“宝音怎么了?”萧景问。
“你说,宝音…她怎么就瞧上了元亨呢?”秦愫是真想不明白啊。
然后,萧景就傻了。
什么时候讲什么时候的话,最先他真觉得玉小公主配给元亨可以,前些日子又觉得玉小公主配给他儿子也可以。擦擦,现在…说真的,他觉得两个都不可以。
想想就觉得好糟心。
再然后,秦愫又和萧景说了元亨将有大劫的事情。
最后,两个人开始对坐不语。
这两个不是没权没势没本事的人,可有些事情也就只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
说到底,个人的能耐还是有限的。
说一个人有通天的本领,能够左右的了皇帝,却不一定能够左右的了他国的皇帝。就算能够左右的了他国皇帝,能左右的了一个是侥幸,两个、三个就没多大可能了。
人的命运是浮萍,随波逐流。而那个“波”,说的往往是国运,或者能影响到国运的大环境。
都知道南朝分裂成了两个,还都是赫连氏领导的。不过,建康的赫连上和大周走的太近,说是大周的傀儡都可以。
大齐的恭帝就看不下去了,南朝有富饶的土地,南朝越乱,离的近的大齐,就越能坐收渔人之利。
是以,恭帝和远在潮城的赫连懿联系上了。
还让使臣送去了一封信,大致的内容是:亲,秦氏的人还没有死光光,你赫连氏就急着称帝,这恐怕不太好,吃相难看,是不得人心的。这样吧,我将远山王秦时还给你,你拥立他为帝,我借你人马,助你打回建康去。
远山王秦时是谁呀?
是秦寒的幼子。
秦寒初霸占建康时,想着秦缨还在长安,他和大周的关系一定好不了。于是,效仿真元帝,将自己的幼子秦时送到了大齐的都城邺城当质子。
赫连懿一看完信,就骂了句去你妈的。
他现在只要一看见“秦”那个字,就火冒三丈。
他姓秦的脸大,凭什么非得他们才能当皇帝?
一冲动,就想斩了大齐的使臣。
被赫连俊给拦住了。
好歹也是当叔的,多吃了几年的米饭,能够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