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了曼陀罗花粉,会使人瞳孔散大、心跳加速,谵语幻觉,也会使人性欲增强。朱瑞素来喜好房事,没有什么节制,太医劝了也不听,郑贵妃这便借机在他的饮食中混入此药,让他每天都春心荡漾,损耗身心。
这种曼陀罗花,其实也是一种毒药,长年累月服用,毒素便会在人体内累积,使得五脏六腑负荷越来越大,尤其是心脏。当负荷达到了一定程度时,若是再服用不适宜之物,那便会使得心脏骤停,引致死亡。
做糖蒸酥酪所用的牛乳,就是一种不适宜之物。偏偏今日这道膳,郑贵妃还让人加了极浓的牛乳,朱瑞若是喝了,必然逃不过这一劫。
黄珩收到宋越的信后,立刻派人将李时珍召入宫内细细询问,这一问才知,中了曼陀罗毒的人,有几样东西服食不得,牛乳正是其中一样。他将这些都告诉了朱瑞,朱瑞将信将疑,姑且一试,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的三人配合,使得郑贵妃露出了马脚。
“来人,”黄珩对着殿外的几名小太监道,“将贵妃娘娘拖下去吧。”
朱祤洛看着郑贵妃的尸体,慢慢松开了捂着弟弟的手,手心里已满是眼泪。
至此,一代美人终是因自己的野心,香消玉殒。
距徐府大婚才过去了十多日,徐府内的喜气却是很快消失殆尽。
这日,明湘在院子里浇花,隐约听到两个躲在廊柱后的丫鬟在议论着什么。
“如何这么多日了,也不曾见过夫人。”
“就是,听说大婚之夜后,夫人也没有给老爷和老夫人敬茶。”
“你可见过夫人长什么模样?”
“我哪见过,只那日入府的时候,她也是蒙着红盖头的,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了。你说奇不奇怪?”
“按说也过了回门的日子,她也没有回门。倒像是嫁进来以后,人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问了大婚那日伺候的香儿和翠儿,两个人什么也不肯说,只一问就扭头走人了,怪得很。”
明湘的心思早已不在花上,只听两人这般议论,她也觉得有些想不通。
新嫁入府邸的夫人,既不给高堂奉茶,也出来见人,更不风光回门,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可她听说那苏妙仪是很漂亮的。
这些日子,徐斯临没再来找过她。可她听说,他总是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如此喜庆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喝酒呢?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那苏妙仪既不陪着他,也不劝着他吗?
太奇怪了。
再加上徐斯临大婚前曾给她留了一纸休书,说是徐家面临着大劫,可大劫当前又草率办了婚事,该不是这嫁过来的苏妙仪,与徐家将要面临的困境有关。
想到这里,她便放下花洒,回到房内写了封信,是给青辰的。信写好后,她便装入信笺糊好口,以家书的名义,让小厮捎给父母。
她被徐延囿在这小院里,不得四处走动,徐斯临怕她烦闷,便交待了下人准她与父母书信来往。此前,她倒也给家里写过几封信。
不过这一封,却不是写给父母的,只是让他们转交青辰。
……
战事焦灼,蜀王大军与白莲教大战小站数日后,已是被逼退到了太原一带。只因知道英国公麾下的三万人马正往这赶来,蜀王也才稳住军心,奋力应战。再过半个月吧,半个月后,打他孟歌行措手不及,战局势必扭转。
这日,青辰在府中看书,忽收到下人转交的一封信,她看了一眼,信笺上竟是明湘父母之名,不由心生纳闷。
拆开信来,只细细一读,她才知道徐府发生了什么。
徐家与英国公府联姻,显然是想借英国公之力对抗白莲教,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她原是还跟陆慎云商量过,局势变得复杂,恐怕不好应付。没想到明湘竟来信,说那苏妙仪嫁进徐府后,就再没有人见过,甚至不回门,而苏妙仪又对顾少恒用情至深,非他不嫁……
想到这里,青辰不由皱了皱眉头。
那姑娘会不会……
也许,她应该去见见英国公,女儿在徐府的情况,想必他们都还不知道。
这般想着,青辰便去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推门欲出时,却赫然看见门口正走来一人。
她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他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第175章
失联多日,乍一见到他,青辰有些说不出话来。
宋越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阳光下依然是风姿特秀,光润玉颜。他走过来,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浓浓笑意,“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的鼻头有些发酸,忍了忍,道:“你知道回来了。”
她一直担心他出事,这些天来总是想,只要是他安然无恙,不论发生怎么坏的结果,她都认了。等他到了跟前,却是倔强地不肯说好话与他听。
“一直知道。哪敢不回?”他看着她的眼睛,深不可测的瞳孔如漩涡一般。
“说好的会尽快联系我。你怎么食言?”
“我想联系你的。找到郑贵妃那天我就想联系你,也不想在她那里住下。只是她不让我走,将我关在了那院子里。现在她离世了,黄珩才带人来放了我出来。才出来就过来找你了,一刻也不敢耽搁的。”
青辰瞅着他,看他还算诚恳,这才肯点点头。下回他再让她担心这么久,她必轻饶不了他。
郑贵妃前几日薨了,她知道了消息,只是也进不了宫,不清楚详情如何。不过,总算是为朱祤洛松了口气。
他四顾一圈,轻轻牵住她的手,柔声道:“晚些再出去吧,好吗,我们进屋说会话。”
“嗯。”
进了屋,她为他倒了杯茶,然后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宋越假装想了想,“总是看我算吗?”
“算!”
他弯了弯嘴角,“人都死了,你还吃醋。”
她轻轻哼了一声,表达不满,“她是怎么死的?”
“皇上以尚方宝剑亲手刺死了。”他道,“是他给了她这些权势和欲望,终是要他自己收回来。因果循环,也是定数。”
说罢,他便把黄珩说予他的详情转述了一遍。
青辰听了,不由有些唏嘘。到底是夫妻一场,为了权势,妻子要谋害丈夫,丈夫又亲手杀了妻子,一旁看着的儿子抖成筛糠、泪流满面,真可谓荒唐而又悲哀。
世间人皆想大富大贵,登顶权利的巅峰,却不知恰在那不胜寒的高处,连最寻常的亲情都难以拥有。
“好了,人既已经过了,便不说她了吧。”他道。
她点点头,“皇上的病情如何了?”
“不好。曼陀罗的毒素在他体内积聚已久,五脏六腑早已不堪重负了。那日刺了郑贵妃后,就一直昏迷着,太子在他身边照顾侍疾。太医说,他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到头来,只有他曾经冷落怀疑过的儿子留在他身边。”
“你的学生是个孝顺的儿子,你也教得好。”他把茶杯递到她手里,“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
她接过茶,他又继续道:“我原还听说,你给太子画过一本什么图册,讲的便是孝道轮回?听说他常常翻看。”
青辰想起来,那是初见朱祤洛的时候,她送他的《葫芦娃》……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只是一时兴起,也没画好。”
他不再追问,只道:“方才要到哪里去?”
她这才想起正事,“英国公府。”
说罢,将明湘写的那份封递给他,“你看。苏妙仪嫁入徐府后就再没人见过,我以为太稀奇了。偏巧前几日我去找顾少恒,又看见那姑娘对顾少恒一往情深,非君不嫁,还哭哭啼啼的。我在想,那姑娘性子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若真是,徐家按着不发,想必定是怕英国公反悔,不再帮蜀王解围。”
“嗯。”他想了想,起身道:“我去吧,我与英国公也有些交情,兴许能说动他。”
“可徐延派的刺客还在寻你,你再去他的亲家那儿,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安慰道:“放心吧。徐延如今还要仰仗英国公的相助,他能杀我,英国公就能保我。英国公若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了事,必也不会再听他的。”
“那你要小心。”
“好。”
……
宋越乘着青辰的马车,去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只听他那么一说,立刻便到徐延府上要人去了。
徐延看见英国公,原还在想不知道他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告诉他那三万人马已经到了太原。哪里知道,对方竟是来要人的。起先,徐延还和和气气地找借口推脱,说人不舒服,见不得。哪知英国公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只吩咐带来的人要到府里去搜,甚至还说出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
徐斯临原是在后院小亭里喝酒,也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他脑子里只想,果然是瞒不住的,该来的还是会来。酒劲上头,心里对那还搁在柴房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尸首愧意更深,后来他就到了堂里,把苏妙仪已死的消息告诉了英国公。
“别找了,她死了,怪我。”
徐延原本还在狡辩,没想到儿子突然来了,还道出了实情,脑子一转把儿子往后拽,“他喝多了,胡言乱语。”
英国公来之前,早有不好的预感,听徐斯临这样一说,当场就崩溃了。苏妙仪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己捧在手心上疼爱都来不及,哪想嫁入了别人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他心中不忿,拽着徐延的衣领就便怒吼:“你还我女儿来!”
徐延任他揪着衣领,也不狡辩。这下纸是包不住火了,他才让人将柴房里苏妙仪的尸首抬了出来。这几日天转凉了些,他又让人以冰块来给尸体降温,所幸尸体还没有腐烂,只是原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而浮肿。
英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忍不住心中哀意,抱着尸首就老泪纵横。
徐延哪管这些,心中只惦记着那三万人马,担心他反悔改主意,于是不惜拉下老脸来求人,“妙仪虽死了,你我到底是亲家……”
英国公哪还愿意跟他多说废话,让人带上苏妙仪的尸体,登时就甩门而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我与你徐延从此以后不是亲家,是仇家。那三万人马会立刻返回西北,你休要再妄想了。”
待英国公走后,徐延“啪”地扇了儿子一个巴掌,“不过就是死了个人,值得你成日喝酒,来此胡言乱语。这下好了,徐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从小到大,父亲对他都是和颜悦色的,从不曾打骂过他。
今日,是第一回。
徐延说的没有错,徐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英国公撤兵后,蜀王大军等不到援军,已是士气大减,在与白莲教的对抗中连连退败。十万大军抵挡了半个月多,已是才剩了不到六万人。
徐延心知蜀王若败,朱瑞势必饶不了他,前方送来的军情一日不如一日,他也再经不起日日煎熬了,于是下定主意,想要举家带着逃离京城。到底是在官场纵横了二十多年,前首辅徐延人脉颇广,几封书信来回,很快就确定好了未来的藏身之处。
徐斯临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已是懒得再去想什么,徐延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就像是个提线木偶。
可惜,现实并不如徐延想象的美好。黄珩受朱瑞口谕,早就已经派了人盯着他,京城各方向把守城门的禁军也早就换了拨人,不在徐延的掌控之下。在看到他出城的时候,禁军们便将他们悉数捉了起来,送入了大牢。
在这些人里,不包括明湘。
在徐延确定要逃亡的时候,徐斯临把明湘放走了。徐延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儿子的一个小妾。明湘虽舍不得徐斯临,但徐斯临不肯带上她,她也只能含泪与他分别,一个人背着包袱,凄凉孤单地回了家。
……
不出几日,朱瑞的圣意就通过黄珩传达了下来——徐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朱瑞好容易清醒了一阵子,听到徐延被捉的消息,一时心中又是郁气积结,“念他多年侍奉的份上,本想让他多活几天,他竟死不悔改,还想着跑。罢了,就让他活到这个份上吧。”
最终,朝廷裁定徐延负有陷害忠良、勾结藩王、贪污税银等数十桩罪,依大明皇帝旨意,三日后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此外,与其来往密切的徐党官员,一并革职发落。
得知三日后就要赴死,被关在牢狱里的徐延恳求牢头,说是想再见朱瑞一面。牢头请示了黄珩,黄珩犹豫了一番,想要去奏请朱瑞时,却是发现,躺在龙床上的朱瑞,这一次真正停止了呼吸。
殡天了。
朱瑞到底是在徐延之前去了,徐延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他没有再满足他。
黄珩第一时间将死讯禀报了太子朱祤洛,朱祤洛发布了国丧。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