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瞬间,谁也看不出她心头已百转千折,只是她沉思时讷讷的模样落在夜珑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脸色如此之差,可是伤势未愈?”
“谢师姐关心,遥歌无碍。”她的手已然落下,季遥歌却不由自主地揉向眉心。
夜珑略一思忖,翻掌擎起一只小瓷瓶:“这瓶培元丹拿去吧,受了伤便好生养着。门内近日不太平,是我这作师姐的失职。你放心,你受伤之事,我定会查明。”看季遥歌没有接受的意思,她便将瓷瓶塞入季遥歌的怀里,又捏捏季遥歌的下巴,“别真成短命鬼了。”语罢,笑着迈入藏玲阁内。
余者便都随之进入藏玲阁,季遥歌明显感觉几道复杂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无人开口置疑,耳畔只众人沉缓的脚步声,以及忽然响在她耳畔的一声细微气音。
“呵。”似笑似哼。
季遥歌望去,姚师姐晦明难辨的笑晃眼而过。
————
夜珑并未在藏玲阁呆太久,放下要交回门派的几件东西后又匆匆离去,未再与季遥歌有更多的交谈。她一走,随她而来的那些人也都纷纷跟着离去,只是人虽离去,藏玲阁却没空下来。
库房外的理事处堆满这些时日各处送来的物资,全都凌乱散放,连下脚的地儿都没留出多少。季遥歌随意扫过,发现都是些品质不高的东西,最常见的药草,最普通的兽皮,五行杂爻的矿石,甚至还有食物。
“这些都是门内负责双霞谷各处采集的弟子收回的东西。”白砚向她解释。
赤秀宫虽小,好歹也占了一座山头,这山头产出的所有东西都被赤秀宫包揽,平时那些修为不足的低修便被派去采集这些固定产出,诸如药草矿石食物等等。东西虽不贵重,却很繁杂,够季遥歌忙活好一阵子。白砚倒是说到做到,果然留下帮她,只是这库外的东西还没清点完,得信的门人陆续跑来,要上缴物资换取灵石,季遥歌只得分神挨个处理。
待到日落,门庭将闭,那地上的东西却没见少下去,反而更多了。
“白师弟,天色已晚,你先回吧。”季遥歌抹抹汗,开口送客。
“那你呢?”白砚拍落手中灰尘,问她。
洞中有逢夜便亮的荧虫灯,此时已泛起淡光,照得她的脸比从前清冷许多。
“事务累积太多,怕是处理不完,这几天我便不回洞府了。”季遥歌抱着玉简仍在核对地上的东西。
“那我明天再来。”白砚笑嘻嘻道。
“多谢。”季遥歌目光柔和下来。相处了大半天,她还摸不清这人脾性。要说他轻浮吧,可一天下来忙倒帮得毫不含糊,脏重活计都独自包揽;可要说他规矩,但凡停手嘴里必然不正经,她只能充耳不闻,不加理会。
不过这声谢,她却说得诚心实意。
“就一声谢?”白砚凑上前来,眼巴巴看她。
“我身无长物可以谢你,要不……”季遥歌没有欠人情的习惯,老实地翻出那瓶培元丹,“这个给你,权作谢礼。”
白砚挑起狭长的眼,看了那药很久,忽将她平摊的手合上。
“不需要这个。”他笑容微沉,把药推回。
“为何?”季遥歌不解。白砚修为只比她高一些,在赤秀宫里也算低修,以他目前的境界,这瓶培元丹对他助益不小,况她明明也在他眼里看到了对药的渴求,可他却拒绝了。
“不为何。”白砚却又轻浮一笑,“我不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等师姐想起我要什么时,再给我吧。”白砚故作神秘地眯眯眼,又问她,“师姐眉心几时添了朱砂印,怪好看的。”
季遥歌下意识地朝壁上石镜瞧去——眉心果然有颗红豆大的朱砂印,她一直以为是这具身躯原有的,难道不是?
那厢白砚却倏然出手,轻揽了她的腰,趁她不备之际往她眉间飞速啄下一口。
“你!”季遥歌怒喝。
白砚却已飘然而远,只落来一语:“这便算是谢礼了,师姐早点歇吧。”
————
“混蛋!”
季遥歌在他离去后落下藏玲阁的门,站在镜前边骂边擦自己的额头。
额头很快被擦起一片红,那朱砂印愈发鲜艳,她渐渐罢手,转而抚着这枚朱砂印细看。这个位置,是当初那人施魂引之处,那朱砂印宛如元神印迹,也不知有没关系。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
季遥歌回身便在屋内盘膝坐下,开始运气。选择留在藏玲阁内,并非因为她真要忙碌这里的事务,而是另有打算。
此前她已想明后路,万仞山她现阶段是回不了,且莫说上不上得去那山,就算上去,凭她媚门低修的身份,恐怕无人信她之言,还要承担被百里晴发现身份而赶尽杀绝的风险。而凭她现在孱弱的身体,要离开赤秀宫在万华散修,那更不可能,山间野地凶兽恶修诸多,她难以自保,现在只可蜇伏赤秀宫,如此一来,她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可白日她却发现当初伤害这原身的元凶藏在赤秀宫里,那如今她醒转的消息便会给带来极大危险。元凶施展煞术后她本该变成活尸,这大概也是元凶没有杀她的原因,但她现在却安然无恙醒来,元凶必定害怕她记起前事将其指认,又或者直接怀疑到这肉身被他人侵占……
不管元凶是何想法,都会给她招至杀身之祸。
这便是她留在藏玲阁不回的原因。她的修为太低,居所内外皆无防御,若是元凶寻上门来,她难以自保,可这藏玲阁便不同了。门派重地,内外定有禁制法阵限制门人随意进出,那人不敢随便找来,她留在这儿要安全许多。
只是不管如何,她都要想个办法尽快找出元凶才行,莫叫这消息走露风声。百里晴如今肯定还在找她,此消息若然传出让她发现这里活尸回魂,她必要怀疑到这儿来。
再者论,她既占了这身份,自该替原主做些事,也算承还这份恩情。
如此想定,她抛开诸般思绪,掐诀入定,按着无相剑宗的入门功法吐纳运气,尝试吸收天地灵气。
她就不信,这身体资质再差,她试一万次,会次次失败。
————
数日过去,她不信邪也没办法。
这具身体的资质差到她连续几夜不眠不休地尝试,都毫无进展。季遥歌已将她从小到大所学过的功法逐一试个遍,可不论她如何尝试,都没有哪个功法能激起她身体的半点反应。每夜打座运气却无丝毫动静,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情况从未出现过,不禁让她有些气馁。
“师姐,你夜里做贼去了?”白砚进门就见她无精打彩的模样。
季遥歌揉揉眉心,不予回答。这身体不过炼气三层的修为,还是肉骨凡胎,接连三夜修行又不得收获,自然疲倦不堪。
“拿去。”白砚将手里拎的锦袋朝她掷去,“今天门内发月俸,我替你领来了。”
季遥歌信手接下,将袋子打开——里边不过十来枚下品灵玉,一小袋用以裹腹的长生谷并几张粗制黄符。
此外,里面就再无他物。
“后日夫人就回来了,你还打算在这里赖到几时?”白砚随手拿起桌上玉简,状似无意地问道。
忙了几天,外阁库房的事早就料理妥当,可她似乎并无回居所的打算。
“明天回。”季遥歌拈出那几张黄符若有所思答道。
————
是夜,季遥歌并未如前两日那般打坐,闭阁后她就在库房里四处搜罗起来。库房里的杂物很多,都已分门别类归置好,她找起来很快。
不过片刻,桌上已放满她所寻之物。
丹砂、荧粉、赤硝……赤红橙黄之物以瓷碟分放,皆是库房内常备的矿粉,她取用一些,并不会叫人察觉。
矿粉用以制符,她修为虽不再,但师门所授的符箓却还在脑中,只是绘制符箓需要灵力,她如今丹田空空,少不得要借外物。
只听一阵叮当作响,她将身上所有灵玉都倒在桌上,数了数数量,她留了五枚起来。灵玉既是仙币,亦是储灵之玉,可供修行,只是下品灵玉中的灵气稀薄且爻杂,无大作用,但此时用来作符,却是她最后可借之物。
混好矿粉和水调匀,她闭眸回忆了一番符箓——她向以个人修行为主,甚少凭借外物,符箓用得更少,不算熟练,但好在她基本功扎实,宗门所授之识她都曾用过功,所以很快就拣出几种来。
掐诀将灵石中灵气抽出,她指拈黄符,青毫蘸朱,信手挥下,落笔毫不犹豫。黄符之上青光微闪,随笔而动,她凝神不散,绘过一张又换一张,只到最后一张黄符时,她方弃笔换指,以齿将指腹咬破,挤出精血和着矿墨一起在纸上绘出繁复咒纹。
不多时,最后一张符成,季遥歌面容煞白扶桌而立,看着这符许久才将其小心折起,塞入衣襟中。法术不复,她暂时也只能凭此自保。
天色再度亮起。
————
万仞山清晨的箜篌伴着鹤鸣,随第一道晨曦传遍无相剑宗的十三重峦。
属于白韵的春卷洞这几日十分萧索,偌大的洞府内只有白衣纤瘦的人盘膝坐穹洞之下,黑白分明的眸中爬着几道血丝,狰狞地看着地面上的白色符人。
“都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没找到?”她声音喑哑,很是虚弱。
符人动了动,没有声音传出,她却勃然大怒:“废物!不过是个逃逸的元神,竟有能耐折损我两只追魂兽,白韵,我果然小看了你!”
想了想,她冷静下来,又道:“既然是在啼鱼州失的踪迹,那就搜遍啼鱼州!”
符人又动了动,她却忽然翻掌将那符人快速收回,却是洞外有人前来。
“师妹,今日可好些?”
晨光微明处,一人背光行来,天水碧的氅衣,广袖如波,随步履微漾,缓缓踱到屋中。
她有片刻失神,所有的愤怒狰狞都在看到这人浅淡的笑容时化作温柔。
“师兄。”她轻唤出声。
他坐到床畔,看着她的双眸:“你又没好好歇息?还在想碎丹之事?”
她垂头,苦笑:“丹碎难再结,师兄,我已不是从前白韵了。”
“怎么不是?白韵就是白韵,世间只这一个白韵。”他又笑笑,仍是浅淡,眼里却添温柔,“碎丹之事你莫担忧,我已打听到,有个人许能助你。”
她眼中一喜:“是何人?”
“太初门的元还师叔。”他轻抚过她的发顶。
“元还师叔……可是当年那位,连老祖都要亲自求上门去的奇人?”
“正是。我已禀明师尊,不日便下山去寻他……”
他正说着,不料却被她打断。她抓住他的手,断然出声:“师兄,不要去!听说那人不好相与,白韵绝不愿师兄为了我而屈尊求人,更不愿见你被人为难。我既能结成金丹,也自有办法再修,你给我点时间。”
见他尚有犹豫,她握着他掌的手更加用力:“师兄,我不允许你为我去求人,答应我,别去!”
“你……”他忽然怔忡。
第8章 鸾和
应霜夫人回来前一日,季遥歌终于从藏玲阁回了自己居所。
赤秀宫因为应霜的归来变得热闹,在外历炼的弟子也都纷纷赶回,小小的山头聚满男女修士,喧哗声隔着石洞的卷帘门传入季遥歌耳中。
季遥歌仍保持着打座姿势盘膝在床——又是一个无果的夜晚。
“师姐!”伴着熟稔的唤声,一道人影习惯性地就往她洞府里闯。
月白的袍子、高绾的发髻,今日白砚的打扮倒英挺非常,凭添几分男人气慨,只是这气慨也只到季遥歌洞口为止。
卷帘门被撩开后,洞内景至尚未看明白,一阵霜冷寒风骤然刮出,直逼白砚面门。白砚惊退两步,发顶眉上已结了层白霜,一身衣裳尽潮。
季遥歌施施然从里边出来:“白砚师弟,我提醒过你,别擅闯我的洞府。”
白砚满面愕然,指着她的鼻子:“你……”
“师姐教你规矩,下次寻我记得先敲门。”见他狼狈,季遥歌心情颇佳。
“那是什么?”白砚面色不善地盯着洞口。
她语重心长地按向他肩头:“一个小小的符箓禁制,专门用来对付没规矩的人。”
白砚蹙了眉,将头胡乱一甩,满头的霜粉被甩得乱飞,季遥歌捂唇鼻退开,却被他牢牢攥住手腕,他运转灵气,将满身潮湿烘成的白雾恶意满满吹向季遥歌。
“师姐果然长进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季遥歌翻手挣开他的钳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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