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魂符所炼法宝,可追踪魂主下落,亦可拘杀魂主,再加上妖楼手眼通天,他根本无处可逃,本欲遁入仙国再作打算,不想在虫谷遇上梵天蛛皇。
“楚隐乃是域外异虫,不在书楼的记载中,包括金蛛背上所刻的《梵天困生书》亦非万华功法,也不为他所知。如你所知,我误入虫巢,与楚隐大战,两败俱伤,生死存亡之际,是幽篁以她的生魂为祭,用我的本魂画阵,将我送入梵天小轮回,以此避开命符的追拘。此后我的本魂便藏于困生轮回之中,以元还之身重生。命魂符只能寻找藏在万华的生者,轮回咒不属于万华,所以纵然他知我未亡,却找不到我。而我亦不敢让元还保留旧时记忆,恐引他们疑心,只将元还记忆稍作修改。”
修改的记忆便是关于郁离的那一段往事——幽篁与他相交千余年,从挚友到同僚,最后为救他身死,只留下那幅《蜃海仙国图》,他明白得太晚,要回应也已没有机会,便改了这段记忆,幻出一段元还与郁离结伴历炼之事,以念其人。
然二人之间,却无情爱过往,一个含蓄内敛,羞于表达;一个情智未启,沉于造器,便这般错过,生死永隔。
只可惜,梵天轮回再神奇,也经不住他两番以本魂归来,再加上高八斗潜隐季遥歌身边,早就瞧出端倪,为诛杀玄寰,将这个大威胁清除,方有了后来数次毒计,先污玄寰,再将元还与玄寰联系在一起,要借季遥歌之手逼出玄寰真身以期彻底除之。
这诸般手段,大多是一石数鸟之策,一局连着一局,而他们却犹不自知,委实骇人。
玄寰简要解释一番,才搂着季遥歌问她:“小蛟,可怨我?”
季遥歌早将头扭回,听到那声“小蛟”,便觉酥软透骨,于是甩着蛟尾开口:“玄寰上仙垂怜,小修岂敢怨恨?”虽只是娇嗔,然而玄寰已近万寿,长她不知多少年,称他一声“上仙”毫不为过。
玄寰听她那语气,便知她没搁在心上,只道:“便有恨,刚才叫你又打又刺了半天,也该消了。”
“不怕我真杀了你?”她翘起蛟尾,刮着地面。
“你信我,我自也信你,这条命交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意吧。”他笑道。
“你倒会演会装。”她眼角一挑,笑意微勾。
“彼此彼此,同你学的。”他手臂收紧,忽俯头将唇紧紧按在她脖颈间。
白斐清咳两声,早早撇开头去,心里对这两人却有些无语——大敌当前还有功夫耳鬓厮磨,这心境怕也没几人能及了。那厢冷眼看了半天的高八斗,也沉不住气地嗤笑出声。对于眼前这景象,他毫不陌生,比白斐可习惯得多,那声嗤笑也是他从前对季遥歌习惯性的嘲笑。
一时间,仿如时光倒退。若无眼前这座妖楼,若无外界那些修士,一切倒像从未改变过。高八斗仍是高八斗,元还仍是元还,白斐归来,仙途照旧,她身边大概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季遥歌感慨这当口,玄寰已抬头朝高八斗开口:“阁主,好久不见,昔日栽培之恩,玄寰尚未报答。”
“好说。”高八斗笑领此语,眼中现三分慈祥,和蔼似长辈。
“你刚才说的《溯世》非妖,何解?”季遥歌想起此事又问道。
眼下这是他们最关心之事,连白斐亦竖起耳朵,听玄寰回答。高八斗仍旧不以为意,只凭他们畅谈。
“玉简记载,《溯世书》乃是世祖临劫前顿悟所创,他只绘下天地二卷留传于世,而人卷并没炼成。按世祖之悟,天地人三卷融合,便有撕空创生之力,其力源自天辰地脉并万相浮灵,乃是这间之本源。天辰地脉可摸,浮灵万相难触,此书非妖,而是世祖一生所历所感,是法宝,亦是无上功诀,只不过三卷合一方是完整功法。”
玄寰说着深望高八斗:“但我们一直被妖楼误导了。妖楼亦是世祖所建,纳天下万事万物之识,汇集了万华数之不尽的藏书,本是世间第一大奇楼,却不想因灵生智,又因智生妖,书楼有了意识。世祖发现之时已晚,妖楼灵智极强,坐拥天下智慧,却有祸世之心,难以对付。世祖生恐妖楼得到《溯世书》,修为再增,无可抵挡,便遁入仙国,以蛟王与炽婴为将,筑仙国藏宝,未料书楼可控人心,竟集结当时万华之上所有修士,掀起那场仙国之战。”
妖楼操纵人心本事,从屹立万万年的三星挂月阁与今日聚在此地的修士,便可窥得一斑,他能掀起仙国大战,如今想来,实不为惊。
“那场战,仙国与众修两败俱伤,众灵皆亡,只有炽婴族将与天地二卷有关的宝物带出,而人卷炼法,那枚兰因媚骨,则被妖楼所获。世祖为免妖楼惑乱后世,故留玉简一份,载有此史,收在世祖真境中,并将真境之钥交托狐族先祖。妖楼攻入仙国后,得知此事大怒,遂将仙国亡魂炼作九幽,化成魂窟,以备后世有人踏入此地寻真,便要成为魂食。而炽婴老祖与蛟王为阻止九幽炼狱扩大,亦为避免后世误闯,便在仙国之外设下三重关卡,将此境封印。这便是如今仙国的由来,然而妖楼却篡改史记,将这场惨烈的战事从历史上抹去,不为外人所知。”
这段由来,一半源自世祖玉简上寥寥数笔的记载,一半却是玄寰昔年所探,二者相融,便将万万年前的历史描出八、九成。
“那这与《四十二兽谱》又有何干?他费这般精力抢《溯世书》又有何用?”白斐不解问道。
“他要抢这《溯世书》的原因,便涉及《四十二兽谱》。兽谱是世祖在发现书楼生妖之时所设禁阵,以万华四十二仙兽兽脉为阵眼,镇在书楼之外。他虽不能诛灭妖楼,却凭这兽谱将他禁锢在万华虚境之中,令他永世不出。所谓《溯世》为妖,兽谱镇书只是他为屠杀兽脉,破除禁锢所撰幌子。凭此借口,他在万华之上假以炼妖书为由,以各种方法诱哄修士屠戮兽脉,事败之时尚可以炼妖书为由诛杀修士,将三星挂月摘得干净。”
这个办法,玄寰已亲身领教。
“如此说来,当时我们在恶水河遇到萧无珩二人剿杀慈莲叔叔,为的应是……以灭天弩诱使萧元珩诛灭麒鹿族?”季遥歌立刻便想起当时之事。
“人本就是贪心的生灵,不管是妖楼还是灭天弩,只要他有心向恶,妖楼便能找到各种办法利用。”玄寰点点头。
谢冷月、长夷、萧无珩,以及古往今来许多人,都不知不觉做了妖楼的武器。
“此为其一,其二便是《溯世书》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撕空创生,此书不仅有撕空之力,亦可创生。妖楼为物,非人非兽,无体无躯,不在三界六道,亦不受轮回之限,他没有躯壳,即便没了兽谱的镇压,他也不能完全化生为人为仙为兽,自然也无法历劫飞升。不论他的修为多强,他的学识有多渊博,他终究要被困在万华之上。兽谱是小禁,万华才是他的大禁。《溯世书》的力量,则可以令他拥有躯壳肉身,可以让他脱离物道,还可以让他以万华为器,飞升上界,这万华所有天灵,将全部沦为他炼器之食。”
玄寰说到后面,已是叫人匪夷所思之事,不论是季遥歌还是白斐,都忍不住露出愕然表情。
“那……难道没有对付他的办法?玉简上可有记载?”白斐骇然,脱口问道。
玄寰却忽然沉默——玉简他来不及看完,只看了前半部分,有没有对付妖楼的办法,他并不知晓。
“啪啪”两声,高八斗鼓着掌浮到半空,看着三人道:“这万万年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将脉络梳理得如此精绝,玄寰,你确是我生平仅见之才,可惜,以你之能,尚且无力。世祖玉简已毁,便有这办法,这世间恐怕也没人知道了。”
他说着又落寞垂头,只露出饱满的额头:“万万年的禁锢……你们尝过这种滋味吗?明明胸有丘壑,眼藏天地,我知晓这天下万事,明白这天下万物,却从来不曾真正看过一眼被我收藏于心的世界。那滋味有多孤独,有多寂寞?我连一个陪我对弈、饮酒的人都找不到,我也不曾尝过一口酒,书中所描写的种种文字,在我这里仅仅只是文字,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想走出这个禁锢。可我等了万万年,也只能借着一只蠹虫的身体,窥这尘世几眼。”
他顿了顿,望向季遥歌:“我陪你九百年,你以为我不想与你一同历炼?你以为我真愿整日沉,蠢钝无用?蠹虫之体无法承受我的灵智,我便有千般能耐,也施展不出,除了人心,除了心计,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为什么要禁锢我?我因灵生智,所为不过想脱离这座书楼而已。”
知道得越多,眼界便越大,想要去的地方也就越多,可他却生生被禁在楼中,从万华诞生之初
起,直到现在。
“你有你的不甘,我们亦有我们的苦痛。人有万般为恶的借口,但恶便是恶,不会改变。我曾视你为友为亲,如今已与你言尽。高八斗,你我这九百年的情分,就此了断。你是妖楼,我是人卷,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永远,不会与你为伍。”
季遥歌沉声缓道,音如掷地之玉。
高八斗倏尔抬头,凌厉的眸中现出猩红,似泣似怒:“你以为你逃得掉?”
第248章 仙国绝裂
虚空幻境刮起一阵强风; 脚下的碎星似乎摇摇欲坠,星河顷刻翻腾不歇; 众人的衣裳被刮得猎猎作响。漆黑的九重书楼似张牙舞爪的魔物,两盏檐灯晦涩的光芒转作殷红——
季遥歌蹙了蹙眉; 转头问玄寰:“你可融和完成?楚隐呢?”
玄寰飞身掠到她身前,单臂一展,只将她护于身后:“他没事。别担心,书楼为兽谱所镇; 楼妖无法出来,亦不能施展术法。”
那厢传来高八斗一阵长笑,他已从屋檐上飞来; 踏着碎星而来; 直直看向季遥歌:“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 等玄寰归来; 可你以为他真的顺利归来了?我是不能施展术法; 但我有一万种比法术更可怕的办法对付你们。古往今来万万年; 天下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莫说是你这人卷,就算整个万华; 都属于我。季遥歌; 我给你个机会; 你乖乖跟我走; 日后你我仍旧为友,我给你这万华之上受用不尽的好处; 也放过玄寰,不取他性命,如何?”
季遥歌闻言眉心蹙得更紧,只问玄寰:“你回答我,融和完成了?”
玄寰却道:“你别受他蛊惑,仙国真境外围的九幽炼狱,就是由他一手所布,为的不止是阻止外人闯入,还是将无数元魂拘在此地炼成邪魂,以锁灵骨,给日后的人卷作食,人卷将会化妖,为其所控。三星挂月阁今日召集万华众修齐聚仙国,为的也不是入仙国取宝,而是将这些新鲜元魂祭炼给你,好令你一朝成魔成妖,将《溯世书》彻底妖化。”他语毕紧紧盯着高八斗问道,“我可有猜错?”
“猜对如何,猜错又如何?难道今天你们还有别的选择?”高八斗倏尔一笑,已走到他三人面前,向季遥歌伸出手。
“好个心思歹毒的妖楼,你就不怕外面的修士知道了真相,群起而攻?”白斐只觉今日所闻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由头听下来不免让他心生寒意——人间纵横,见惯风雨,他却从不曾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
“你以为外面有人会相信你们的话?”高八斗舔舔唇,不以为然开口。
世祖玉简被毁,天书奇楼成妖之事又超乎常理,他们任何可以说服世人的证据。
“踏出我这虚空幻境,外面的修士就都是你们的敌人。小斐,劝劝你师父,我们相交九百年,她亦是我第一个挚友,纵我百般手段,又几时害过她了?过来,我便仍是你们的高八斗,甚至玄寰我也可以放过,让他重归三星挂月阁,你们想在一起也可以,我亲自为你们主持双修结礼,如何?”高八斗举着手,步步靠近他三人。
“挚友……”季遥歌垂下头,脸上一片黑暗,神情不清,听那口吻却似在回忆这些年与高八斗的过去,待高八斗走到白斐面前,却有一段蛟尾无声无息横扫而来,伴随着一道炽烈的火息,将虚空割开细缝,亦将高八斗挡在细缝之外,宛如楚河汉界。
“你不配与我为友。”季遥歌冷颜抬头,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庞布满沉怒,双眸含威,再无先前半分温柔。
金色光球在她掌中徐徐转动,绽出暖融的光芒,赫然便是那颗未被她完全吸收的龙丹。
“出去,先回赤秀再说。”玄寰拉起她另一边手道。
季遥歌亦赞同这个决定,点点头,只道:“小斐,走。”
白斐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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