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眉头越发紧蹙,只问道:“婶子对符画也如此精通?”
“她啊……和花眠一样,不好专心铸剑,心思杂爻,专门钻营奇淫巧技,画是她的心头第一好。不过若论鉴画,万华上怕无人出其左右。”慈莲附言夸道。
“那是。”花蓁得他赞赏极为高兴。
“不知婶婶可曾听说一位道友,她亦是以画入道,唤作郁离。”季遥歌心念一动。
“从未听过。怎么?她也擅画,你有她的藏品,拿来我瞧瞧?”花蓁转过头来,又道,“郁离……这名也别致,‘竹名郁离’,她是幽篁的追随者?”
郁离为竹。
幽篁……也为竹。
第206章 蜃海之起
万华修士入道皆各有缘法; 以画入道虽很少见,但也并非绝无仅有; 郁离与幽篁选择了同样的道途,虽然巧合; 却也算不上什么,纵然名字相近,可天下间同名同姓者不知凡几,如今不过意思相近罢了。也许正如花蓁所言; 郁离是幽篁的钦慕者,毕竟幽篁出名在前,又都挑这非常之道。
仔细想想; 这些巧合缺乏说服力度; 无法成为推断的依据; 季遥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一瞬间将郁离和幽篁想到一块; 从时间上推算; 不管是元还是郁离; 都与玄寰幽篁二人隔了三千年的时间。
“只是听人提过郁离而已。我还听人说; 幽篁与玄寰二人原是三星挂月的两位副阁,三千多年前一死一叛; 后来便湮灭于世;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幽篁的画。”季遥歌亦将目光重新转回画上; “万华上对这两人的记载甚少; 蓁蓁婶似乎了解颇多。”
“谈不上了解,只是因为喜爱; 所以比别人多费了些心思而已。”花蓁点点头,举止与神情皆变得沉稳,“其实这二人在万华都很神秘,见者不多。我对玄寰所知甚少,倒是幽篁我还略知一二。她原为散修,以画入道,早年修行不易,后来因炼制符箓成名,又因此被收入三星挂月,成为一代副阁,名满天下,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擅画。她留世的画作不多,但件件是宝,因早期修炼她性喜浏览四方,故她最擅画山川河海,四时风光。”
花蓁从画的这一头慢慢走向另一头,没人打断她,她一边欣赏画作,一边继续道:“她的画里掺揉她对世间万物的感悟,以及当下所见所触,悟力强的人可以通她的画感悟天地,获得心境突破,这就是幽篁之画所以可贵之处。除此之外,她所画之景,经常是一些无人探寻的秘境,因此又是宝图,就如蛟城这张《仙城蜃楼图》。这张图应该是她在世所作最后一幅,所绘之处为蜃海仙国,传闻之中,她绘完这幅画就与玄寰踏入蜃海仙国,却从此没再出来过。”
“她没进过蜃海仙国,是如何完成这幅画的?”胡小六不由插嘴好奇道。
“你看这画……皆是远景。应该是他们无意间遇到蜃海仙国,在进此秘境之前,幽篁已有所悟,因此先画了这幅《仙城蜃楼图》,不过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倒有几分动人。”花蓁笑起,“传说幽篁与玄寰相识数千年,一直相互钦慕未曾表达,这幅画是幽篁借画述情赠于玄寰之物,所以仙国人物均是幽篁妙笔点睛添上的,其中有两个就是她与玄寰。不过可惜,玄寰未能参透画中情意,令得幽篁黯然伤神,而后踏入仙国,一死一伤,再无重逢。”
“这两人好可惜呀……”胡小六眼眶微微泛红,被花蓁三言两语的描述打动,唏嘘不已。
“这只是野史记载而已,真假不可考,也许是为了给这画赋予些动人故事吧,你们听听就好,不必当真。”花蓁揉揉小狐狸的头,眼现怜爱。
季遥歌却已怔忡——这个故事,与元还当日说的,他和郁离间的旧事,何其相像。这世上能有巧合至此的事?又或者元还以这个故事捉弄她?但元还分明不是在这种事上诓她的人,而且他说起旧事时的神情也不似作假。可若是真的……她渐渐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怕猜测。
“遥歌?”慈莲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怎么了?”
他细心地发现她的失神。
“没什么。”季遥歌摇摇头,又问,“那这蜃海仙国又是什么地方?”
“蜃海仙国是万华上最古老也最神秘的仙境之一。”这次开口回答的,是慈莲,“这个地方很神秘,之所以号之为‘蜃’,是因为它出现之时浮于云端,犹如海市蜃楼,这才得名‘蜃’。这个秘境的存在由来已久,应该是世祖创下万华时就存在的,然而见过的人却很少,能进去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传闻此地是世祖羽化之所,世祖在万华最后几百年时间都藏在蜃海仙国内,其玄妙可想而知。”
季遥歌喃喃道:“蜃海仙国……玄寰与幽篁到底在里面遇到了何事……”说话间她将指尖轻触长画,指腹凝聚一点神识汇入画上,元神之中顿时传来神妙非常的画面,仿若置身之处改换天地。
晨曦笼罩山河,云腾雾绕间有霞光万丈,丝竹声悠扬而转,画境成真,不止有光,也有声,甚至还有风拂面、水临肤之感。季遥歌仿佛徜徉其间,在云端低飞,将仙国之景尽收眼底,直到这蜃海尽头,有两人临崖相对而言,被茫茫云海衬得渺小如芥。此二人一男一女,女人半垂头,含羞带怯说话,可说的是何,季遥歌却听不见,只看到她唇瓣动了动,对面的男人伸出手,极为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那女人不知听到什么,忽然眉眼一亮,扑入男人怀里。
刹时间,一股冲天的蜜意盈满胸怀,喜悦由然而生,连季遥歌这旁观者都清晰地感受到这画上所含绵绵情意。
女人转过头来,露出俏丽容颜,如三月桃花,始盛于山。
季遥歌心里一动,正猜那女人是幽篁,可眼前景色一改,下一刻她却化身被男人拥在怀中的女人。耳畔似有低沉的笑声响过,扣动心弦,季遥歌心房骤紧,飞快抬头,她想看清他的模样,想知道他是谁,可头抬到一半,不过刚瞧见个男人下颌,她元神一震,已被送出画中。
“你入画了?可看到了什么?”花蓁凑在她脸前,好奇问道。
对画外之人而言,季遥歌不过闪神片刻而已。
季遥歌便将所见之景道于花蓁,胡小六闻言却惊讶睁眼:“季姐姐,莫非你看到了幽篁与玄寰?”
“有可能。”花蓁已重新将手套戴上,“幽篁的画素来神奇,有引神入画之力,每个人在画中所窥之象都不一样。你若能看到幽篁本象,证明你与此画有大缘分。好好收着这画,不论是因为幽篁,还是因为蜃海仙国,此画都极其珍贵。要知道如今在万华上,可没有一张蜃海仙国的画景。”
季遥歌应是,又问慈莲可知这画的来历,慈莲却摇头:“蛟族向来有收藏天下宝贝的习惯,又是王兽,会藏有这样的画不足为奇,要问来历,我也不知。”
蛟族已覆灭,慈莲不知,季遥歌就更无从打听起,也只能暂时作罢。
————
即便心中疑窦丛生,有再多心事,该做的事季遥歌还是得做,她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胡思乱想上。
元还一回便音信全无,季遥歌给他传了两次言,他只是简言回复,思及他回去必一心扑在五狱塔的事上,这人一旦钻入自己的领域中,便会全情投入不顾他事,季遥歌早已习惯,也就不再打扰他。
如今她手中有一宗一城要顾,也是分身乏术。赤秀宗暂时交给花眠,蛟城这里是荒城,一切从头开始,最是棘手,幸而慈莲与花蓁愿意暂留蛟城助她。蛟城内多处法阵失效,机关损毁严重。好在有花蓁,她自从脱离花家不再铸剑后便转而钻研法阵,倒一心修复蛟城,慈莲与季遥歌反倒为她打起下手来。
如此忙过一个月,元还自太初送来人手并构建图纸,为蛟城与赤秀两地架设传送大阵,以便两地往来。季遥歌也从赤秀调拔人手过来,重建蛟城,又派人前往昆都,托花铮等人重金购买所缺各色材料,手笔之大,震惊万华几大仙市。
至此,赤秀与季遥歌在万华仙界财名远传,被喻作“大财仙”。
时间转眼入冬,两地传送大阵建成,季遥歌了了一桩大心事,赤秀与炉海两地的传送也已建得差不多,第一批黑油已从炉海送抵赤秀宗,季遥歌用三分之二建作新的机关秘宝,分设赤秀与蛟城两地,以作城护之用,免得宵小觊觎。余下三分之一黑油留存赤秀,以备不时之需。万华之上已有修士慕名前来,意欲归入赤秀宗门,不过都是些散修,有许多还是昔年啼鱼旧人,都被暂留赤秀,交由还未离去的夜珑筛选。
如此这般,一年已去,赤秀名声初显,蛟城亦在翻新之中,季遥歌终于有喘息时间,百务暂托诸人,遁入潜渊闭关,临去之前,她秘会花眠。
“这是……”花眠拈起巴掌大小的一只不透光黑瓶,“黑油?”
“嗯。”季遥歌点头,沉声道,“三月是三星挂月阁月阁士江尘的觅宝会,邀帖已经送来,不过我那时在闭关,怕无法前往,你替我跑一趟,将这瓶黑油私下赠他。”
“这么小瓶的黑油,没什么作用。”花眠有些不解。
“无妨,只要他认得黑油妙用,亦或有人认得,就够了。”季遥歌笑笑。
花眠一点便透:“你的意思是……姜太公钓鱼?”
钓的是三星挂月阁。
“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季遥歌眯上眼,顿了半晌才再加一句,“你元世叔若问起,也先瞒着吧。”末了是一声轻叹。
花眠错愕不已。
————
翌年二月,季遥歌入潜渊闭关。
这一闭关,岁月流逝,转眼枫红叶黄,白雪覆岭,复又抽芽挂绿,两年又过。
潜渊内盘膝而坐的人身上,一道人影浮起,从季遥歌身上走出,由虚化实。
幽静沉紫的空间中,两个季遥歌静面面相对,一坐一站。
“去吧。”坐的季遥歌只看她一眼便闭上眼眸。
站的季遥歌点点头,转身掠出潜渊。
————
同月,鬼域赤莲川红莲盛放,有人踏莲川而出,震惊全域。
那人一身红衣,执红莲而笑。
昔日朗朗少年,堕魔重生,万仞大师兄随白韵同逝,世间只余鬼域魔尊——
顾行知。
第207章 媚门仙主
鬼域下起万年未逢的红雪; 满天红影纷扬而洒,没有冰意; 触及肌肤时化作一点炽热渗入肌肤,留下一片薄薄淡淡的红色莲影。雪是被赤莲浸染了无数年的赤莲川水所结; 飞在半空犹如花雨。悠长吟啸从川底传出,似剑吟又如龙啸,红色身影点过莲川盛放的红莲,化作残影; 从赤莲川雾气茫茫的迷障间飞出。
守在鬼域外的鬼修呆呆地看着飞出的人,忘记反应——按鬼域延续万年的规矩,能活着出赤莲川者; 不论道行高低就是赤莲魔尊; 更遑论眼前这位以垂死之躯送进莲川; 不过三年就引雪而出的男人。
鬼域已有多年没出过魔尊; 赤莲川也有多年没人活着出来过; 久到世人都快忘记这个规矩。
“赤莲魔尊; 是赤莲魔尊!”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四周很快响起阵阵声浪。
顾行知却略茫然地放眼四野——这里与万仞太不一样,山是黑的; 河是红的; 天空幽沉; 日月也无光华; 风里送来的是赤莲浓郁的香味,这花以川中万魂滋养而生; 似出自地狱的花,美得妖艳。
这里不是万华,而是万华修士闻风色变的邪窟魔洞,是他从前最不愿,也最不屑的地方。
可……那又如何?
他现在活着站在这里,被奉作魔尊。
区区八百年时间,他与白韵,一个成为赤莲魔尊,一个成了媚宗仙主,百年前想来荒谬无稽的事,斗转星移却已人事皆非,只可惜了那曾坚定过的东西,到如今都成了一笔笑谈。
如这满天红莲雪,爱恨皆覆东流。
他指尖微勾,天际红雪凝在指腹,渐渐勾勒出一朵盛放赤莲,被他放在唇边,浅淡的笑隔莲而挑,白皙的肌肤愈发苍白,红衣墨发颜色炽烈,一笑便惊魂慑魄夺人目光。
川外声浪不知何时止歇,闻讯赶来的几个修士已掠至赤莲川前,满面惊色地看着顾行知,顾行知指腹搓过,那红莲在指尖化作齑粉,他静道:“地阳宗的人?”
来人应是,他微微颌首,目光从几人身上随意扫过,最后停在正前那人身上。
那人全身皆裹在一袭黑色斗篷内,就连面上也遮得严严实实,看身形是个女人,只露细长的眼,眸色激动而又小心,复杂万分。听到他开口,她才恭敬道:“有请尊上往地阳宫一叙。”声音沙哑,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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