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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古蝎这个插曲后,楚隐倒没立刻再找季遥歌的麻烦,而是自行往岛上探去,也不知在沉思什么。他有驭虫的本领,安危倒也无虞,只是季遥歌毕竟牵挂元还的肉身,便令三个巫羽族人远远跟着。巫羽族人自打见过楚隐的能耐后,就跟看祖宗似的看他,也不需要季遥歌特别交代,便二话不说接下这差使。
季遥歌这才得空回主峰,泡进苏朝笙给备妥的药汤里,舒舒服服地放个松。这趟连轴转下来,劳心劳力倒比修炼还让人疲倦,百种药草所烧成的药汤泡起她筋骨内的酸涩倦乏,一时间她竟沉沉入定,思考起楚隐之语来。
诚如楚隐所言,她虽然境界与修为比一般人强,可弱点也非常明显——这一路修来,她专注媚骨心术,并未多修外法,所有步伐剑术还是当初在万仞所学。当年她只在万仞山呆了两百年,所学有限,早就已经不够用了,此外便是灵骨所化的灵器。可灵器虽灵活厉害,也难保有用尽之时,倘若一朝用空又遇强敌,她岂非束手无策。
再来就是武器法宝符箓,奉曦剑倒已足够厉害,已绰绰有余;法宝符箓她用得不多,身边就是两个炼器大家,她兜里法宝并不缺,只不过用得太少。法宝这东西,用来救命倒是可以,可用多了对自身修行并无大益。
如今她正缺历炼。所谓历炼,说白了便是在经生历死的斗法间搏杀出来的真正本领,坚韧的躯壳,灵敏的感知,灵活的反应,精湛的身手,都要匹配她接下来所有到达的境界。她没有老师,只能靠自己摸索,这个过程将会特别艰难漫长。
元还不惜将躯壳借于楚隐作为交换条件,为的正是给她找个合适的教导人选——他就是这么个人,面冷心热,待知己那是尽心筹谋,毫无保留。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纵使未动情爱,那感情也早存心间,这正是季遥歌愿意拼尽所有保全赤秀,保其平安的最大原因。这世上,她再没遇到这样的男人,磊落为友,坦荡言爱,疏冷的表相下,是满腔沸火。都说道途孤冷,若得这捧温手沸火,谁又愿意放开?
思绪纷杂之际,烫人的药汤里却忽然注入几丝阴冷,季遥歌从沉思中醒来,药汤却在她睁眼瞬间尽数转作刺骨冰寒,她自汤中掩胸飞出,一掌震碎浴桶。水花飞作漫天冰粒,几只长虫随之从天下落下,楚隐的身影在水帘后若隐若现,照旧是高高在上的口吻:“作为修士,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楚隐!”才刚生出的些微好感转眼消散,季遥歌这会真是恨不得把这蜘蛛一节节剁碎。
元还真是……给她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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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时间,季遥歌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受到楚隐的特别关爱——不管是独自行功运气时,还是在与花眠、苏朝笙等人商讨事情,亦或是在岛上安排事务时,都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或毒虫或猛兽,无一不是凶悍异常。季遥歌从最初的盛怒,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其间曲折,可谓九转十弯,但到底还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不得不说,生死相搏,是最好的历炼。
楚隐从来没对她手下留情过。
赤秀岛的事,也在这一日日的历炼中,慢慢商议出了头绪。她所带回的十万晶石已经放入八极大阵中,阵法又能维持五个月时间。因有巫羽族入岛的关系,岛上特辟出一块闲地给巫羽族人居住。巫羽族人平日里除了安排专人驯养苏朝笙所需虫兽外,另还拓地种草,协助苏朝笙炼丹,至于另一部分修行出众的巫羽人则被分作两班轮值,日夜在岛外巡飞,以便能第一时间发现异状。而苏朝笙则提供他们日常修行所需的灵草与澄晶作为报答,二者互利,磨得也算顺利。
因为有巫羽族的加入,有人看炉护火,苏朝笙炼丹的速度明显增加,这几日便都在加紧赶制答应了秦渺的丹药。花眠见状眼红得不行,便直嚷着也要人手,以便打造更多的器具。
“你莫急,我是打算多找些妖兽入驻赤秀,除了可以做些杂役外,也算是替赤秀增加些防御。”季遥歌思考了许多时日,早在心中拿定主意。
“你是准备囤兵?”苏朝笙蹙眉,“但此地妖兽多数各自为政,未必忠诚,若是混入一二居心叵测之徒,岂非坏事?”
三人商议大事时,便都坐在赤秀楼的大殿内,关起门来讨论。
“我知道,所以我不准备收容零散妖兽,要么就举族收下,他们全族的身家性命都要攥在我等手上,才能安心行事。这点你们倒无需担心,我打算先与昊光合作,看能否从冕都迁移部分妖族过来。只是以咱们岛上眼下状况,在保证正常运转的情况,能容纳接收多少妖兽,还需要二位拿个主意。”季遥歌毕竟在岛上的时间不长,了解有限,然这接收妖兽的数量是要作长远考量的,少了没有太大作用,多了又恐赤秀岛消耗不起,需得结合岛上产出与苏花二人的炼制速度,以及季遥歌带回晶石的周转能力综合考虑。
“我与苏姐姐这几日会将岛上物资盘点一遍,给你答复。”花眠与苏朝笙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不急,过两日我会去趟安海城,托她采买打听的物资,应该有些眉目,你们还需要哪些东西,列个明细予我,我再给你们寻去。”
这第二趟离岛,季遥歌的时间可就充裕许多,不过安海城要跑,冕都还要再去一趟,几件大事都要有所决定,时间虽多了,可仍是刻不容缓。
几人商议妥当,便又散去各自行事,余话不提。岛上各人皆身兼数职,每日忙碌不断,倒渐渐有了些宗门雏形。如此这般,季遥歌在赤秀岛又留半个月,呆足一个半月后,各项章程方草草拟定,由胡小六撰作文书后交给季遥歌。
出海日期定下,万事议妥,众人才得片刻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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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赤秀岛百般筹谋,那厢流放之海也已暗潮数涌。
无风无浪的平静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而这平静都随着昊光的决定而即将消散。
“决定了?”流华君与昊光并肩而立,看着海面上集结的妖兽,淡道。
“决定了。”昊光断然开口。
第162章 蜘蛛
尽管流放之海的大修们已经敏锐地嗅到山雨欲来之势; 但对大多数妖兽而言,这地方仍旧只是充满暗斗的追逐地; 长久的平静让人放松警惕,赤秀岛的人也一样。
出行在即; 万事俱备,季遥歌只头疼一件事——楚隐的去留。
依楚隐的性格,若是跟她出海,她不止要应付他时不时给出的“惊喜”; 还要保证他的安全,毫无疑问这将是巨大的麻烦。季遥歌没傻,关于楚隐的去留她的决定非常坚定; 哪怕有元还的因素在其中; 也不能动摇分毫。可若是不带; 楚隐必不会同意; 所以季遥歌既不问他意见; 也没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她只做了一件事。
哗——
惊浪卷天声不绝于耳; 海面上有人踏浪而行,身后是高达十丈的巨大黑浪; 似巨兽之口; 翻腾落下将那人一口吞噬。海边悬崖上; 楚隐盘膝而坐; 膝旁木几上摆着酒具,他自斟自饮; 并不抬眼看被黑浪吞噬的人。不过片刻,那片黑浪又从海中翻滚而出,似沸腾的黑色岩浆,浪头托起季遥歌,待到最高处,季遥歌忽然跃起,掐诀拈一线灵气,灌入浪花中。
微弱的声音响起,这片黑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冻结在半空,宛如从海中长出的山峰。季遥歌自浪头跳上悬崖,抹着额上细布的汗珠,两步走到楚隐身边。楚隐以酒润唇,仍未抬头:“还是太慢。”
不消说,那黑浪又是他给季遥歌安排的历炼,水里密密麻麻都是虫子,所以看着发黑,不过眼下都被冻在半空。季遥歌这段时间拜他所赐,身手见长,倒也受教,只道:“步法还差些火候,我会再练练。”
这态度让楚隐满意,他“嗯”了声,又听季遥歌问他:“元还的身手,也是你教的?”
“我与他之间,只有争抢厮杀的关系。”楚隐漫不经心回答道。
季遥歌今日似乎有空,还很好奇,自顾自坐到他身边,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楚隐手中酒盅一顿,眉头蹙了蹙,仿佛想起什么不太开心的事,片刻后才答:“怎么?他没告诉过你?他与我是死仇,不死无休的那种。他和他的伙伴毁我巢穴,屠我子民,我便以他的躯壳作穴,借他之手吞了他的同伴……是五个,还是六个人来着?两千多年了,我都记不清,好像还有个小姑娘,与你差不多年纪,香喷喷甜滋滋,味道可好了。”
“……”季遥歌竟一时接不上话来。
他抿口酒,谈兴被她勾起,道:“其实他早就死了,被我一脚穿心而亡,这躯壳已是死物,不过借着我的梵天困生咒强留人世,倒把我也困在这躯壳内,真是可恨。”
两千多年,和仇人共用一体,谁也奈何不了谁,任由漫长岁月麻木仇恨,这种滋味以蚀心灼骨来形容,毫不为过,不过楚隐和元还似都没有将这些感情形于色,如今听他提来,也仿佛只是个笑话。
季遥歌有些失神,想的是方都内的尸体。
他的生死,似乎一直都是谜团。
“我和他势必只能留下一个。”楚隐把酒盅搁下,微歪了头盯着季遥歌,“你说会是谁?”
“那必然会是他。”季遥歌毫无迟疑。
楚隐大笑:“你就如此信任他?你甚至不知他的来历……”说罢他收笑,目光专注地盯着她,金眸内折出深邃莫测的光芒,低低地开口,“轮回千世,可能你也只是他漫长修行里的一个轮回棋子,你不好奇吗?”
这已是他第二次作此言语,季遥歌面色如常,听着他故弄玄虚的话语,数着他心弦的节奏,只道:“那你呢?”
“我?”金瞳撞上她的眸,她的眼眸似有无数花朵绽放,一朵一形,勾引着人往里深究,楚隐只凝视片刻,随即发现异样,已是不及,魂神俱被吸入她那瞳眸中。
伸手抱下晕过去的男人,季遥歌松口气——要想骗到他放松警惕可不容易,如何不伤分毫将他制住,这可比与那些蛇虫鼠蚁斗法还难。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得手了一次。闭上眼的男人是元还的模样,季遥歌用力掐掐他的脸蛋,直到掐起一片红痕,才略略解恨,她暗道了句:“元还是不是也没同你说过,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没用。好好睡吧。”语毕,她将人背起,几个纵跃已上了主峰,把人背进赤秀楼里。
苏朝笙已经等在楼中,巨大的青玉药桶已装妥满满一桶药汤,浓重的酒味自汤中传来。见季遥歌进来,她犹豫道:“真要把他泡起来?”
“他这脾气,总不能真跟我去海上惹事生非,先这么着吧。”季遥歌果断地将人扔进汤中,又将他手脚摆好。
末了,她又拍拍他的面颊,确认人已彻底睡死,这才放心——这桶药酒浸蜘蛛,也算大功告成,足够让他睡上个一年半载。
解决完这事,季遥歌心情一松,与苏朝笙并肩出了赤秀楼,关紧殿门,自去准备出行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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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时间,季遥歌就已准备妥当,火烧屁、股地上了船,启程前往安海城,生怕慢半刻那蜘蛛醒了就要跟来。没有楚隐时不时送来的“惊喜”,季遥歌绷紧的心弦总算得到片刻松驰。船行两日,风平浪静,掌舵的是胡小六,三只胡狲打下手,这船上没季遥歌什么事,她便不分白天黑夜都坐在幻鲸头部最高的山上,吸纳海中生物的灵骨,滋养经脉。
正是运气入定的时刻,也不知是这段时日变得敏锐的警觉性,还是被楚隐闹得疑神疑鬼,她始终觉得身边危机四伏,心性难定,睁眼起身,不料才刚要跃下山头,便被凌空窜出的一只黑蚺给缠中腰身,她低眼一看,山谷之下又已聚集了数百蛇虫。
……
待到解决完这批长虫,季遥歌怒而回舱,才想骂人,便看到胡小六拼命使来的眼色,她循之望去,只见舱室的海图下坐着飘然如仙的楚隐,手中举着一只小酒壶,人倚在个大酒坛上,正仰头往嘴里倒酒,看到她进来,便冲她抬抬手,唇畔露嘲,取笑道:“来了?喝酒吗?蜘蛛酒,舒筋活骨。”
“……”季遥歌抚额。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如何脱的身,她竟都不知,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这个麻烦她甩不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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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又行出四日,抵至安海城。除了每日必修的“惊喜”外,楚隐倒也安份,只是苦了季遥歌,没日没夜被他操练,直到安海城岛外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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