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过去,打捞工作毫无收获。
赵以澜并不怀疑系统的准确性,她不放心的是这些人的打捞能力,可不放心也没办法,她又不可能自己上,只能等着。她还让人搬下张小凳子悠闲地坐着,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以示自己的胸有成竹。她现在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的人设,半点担忧都不敢露出来啊!
打捞工作还在进行中,不远处忽然有一辆马车飞快驶近,近前后骤然停下,从车上下来个年轻的男孩,他乍一看上去跟顾志谦有六分相像,原本是唇红齿白的模样,却被他面上常年紧锁的眉头和冷冰冰的神情破坏,显得不近人情。他下了马车后往前走了两步,赵以澜才看出他脚有些瘸,走路一深一浅,想来这位便是顾志谦的儿子顾许吧。
顾许快步走到自己父亲身边,皱眉阴沉地说:“爹,如今日头这么冷,河下危险,您怎么就轻易让人下水?”他扫向不远处悠闲地坐着的赵以澜,神情一冷,“只怕他跟其余人也没什么两样,都是骗子。”
顾志谦忙拉着顾许走远一些,皱眉斥道:“许儿,你怎么说话的?先生的神机妙算,我早已亲眼见证过,否则也不会火急火燎赶来此处。”
顾许道:“爹,祖父之事已是您的心病,我只怕您往日的精明在这儿栽了跟头。这个所谓的神算要了您多少银子?”
打捞工作刚开始的时候,顾志谦还是抱着极大期望的,然而一上午过去,他的希望冷下来,也不禁有些担忧起来。二十多年的心结,他惦记了大半辈子的事,总希望能尽快有个结果,因此他并不愿相信这位神算也是个骗子。先前他找到玉佩一事,可并没有作假。
顾志谦将玉佩一事说给顾许听,最后皱眉道:“许儿,你爹我还未老糊涂,此事你莫插手,在一旁看着便是,也不得对先生无礼。”
玉佩一事确实不好解释,顾许没再说什么。顾志谦又去亲自指挥打捞工作,顾许在一旁站了会儿,径直往赵以澜的方向走来。
赵以澜听不到这对父子先前在争执些什么,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跟自己有关。见顾许走过来,她心里严阵以待,面上却一派祥和,仿佛并未注意到顾许的靠近。
顾许走到赵以澜跟前停下,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不至于对赵以澜形成居高临下的压迫。
赵以澜假装没注意到他,看也不看他一眼。
顾许到底年少,沉不住气先开了口,一出口便是火药味十足:“先生,我听我爹说先生神机妙算,不知先生可有算到,我来找先生是为何?”
赵以澜抬头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算到如何,没算到又如何?”
顾许道:“算到便算先生有真本事,没算到……那你便是个骗子!”
赵以澜笑道:“鄙人是不是骗子,顾老爷最清楚。小少年,鄙人倒算到一个有趣的事。”她顿了顿,笑得有些神秘莫测,“你将来的妻子,可是个高门贵女呢。”
顾许冷哼一声,并不相信,转身从下人腰上拔下一把剑指着赵以澜道:“先生如此神算,可有算到眼前这一幕?”
跟着赵以澜的管事差点吓死,忙上前道:“少爷,老爷交代,不可对……”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顾许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为难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开口劝阻。
赵以澜简直要给这小子跪了,他爹都信她了,他竟然还这么麻烦,果然就跟舒断念一样,半大不小的少年最难弄了。
她忽然有点可怜崔颖,她想嫁的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啊。若崔颖果真如愿以偿了,今后这两人还有的磨呢。
赵以澜稍稍有些走神,只嘴角还挂着淡然的笑意,在顾许看来,这便是这位“神算”的临危不惧了。他稍微有些诧异,若是以往那些的骗子,被他这么拿剑指着,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求他开恩饶命了,哪像眼前之人一样淡然?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所说都是真的,二是他的骗术十分精湛,这样的小阵仗吓不倒他。
“顾少爷,你爹都对鄙人礼遇有加,未曾想到你这个小的竟如此无礼。”赵以澜摇摇头,啧啧叹道,“你跟你爹,还差着不少哪。”
顾许眉头紧皱,忽然将长剑往前送了送,锋利的剑刃将赵以澜的脖子割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赵以澜瞳孔微微一缩,疼死了!
可就算再疼,她也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人设不能崩啊!
赵以澜抬了抬眼皮,微微一笑,笑容之中隐隐带上些许怒意:“顾少爷,鄙人呢,没别的优点,唯有一点,记性好。谁对鄙人有恩,谁跟鄙人有仇,鄙人是记得清清楚楚。你爹对鄙人客客气气,你倒好……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都是好的,小心阴沟里翻船。”
顾许道:“我最烦装神弄鬼的骗子!”
赵以澜皮笑肉不笑:“少年人,谁说是骗子呢?你要么赶紧跪下给鄙人道歉,否则,一会儿你爹可饶不了你。”
顾许面色阴沉:“等你的骗局败露,我爹定饶不了你!”
就在此时,打捞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找到了,老太爷的遗骨找到了!”
赵以澜看过去,心头一松,拿两根手指把顾许手中的长剑推开,起身走到有些呆住的顾许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和风细雨:“臭小鬼,你猜你爹饶不了谁?”
第37章 天机不可泄露
赵以澜笑面虎似的挤兑完顾许; 便慢悠悠地往顾志谦那边走去。
所有人都围在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前,顾志谦跪在一旁,双眼含泪。那尸骸身上已没有一丝皮肉,残破的布料还剩下少许裹在上面; 裸露在外的白骨上布满了生中生物啮咬的伤痕;
赵以澜双手背在身后,面容淡然,一脸高深莫测,仿佛对她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顾志谦抬头看向身侧的赵以澜,双目泛着泪光:“多谢先生大恩大德!若不是先生; 我老父遗骨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先生神机妙算!”夸赞声四起,这些跟着顾志谦的仆役这么多年来随顾志谦下水打捞; 每回都是趁兴而来; 败兴而归; 几乎没有人认为顾志谦能找到老太爷的尸骨。可谁能想到,顾志谦的夙愿,竟在今日达成了呢?
在一片夸赞声中; 赵以澜淡然微笑; 世外高人的作风一览无遗。
此时; 却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爹,这并不一定是祖父的遗骨,说不定是此人暗中布局,欺骗您!”
说出这话的人; 自然是从头到尾就不信赵以澜的顾许。他爹开始寻找祖父遗骨时,他还未出生,自他小时候起,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上门来声称能找到祖父遗骨,那些最终都证明是骗子,他爹虽然从未被骗过,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寻找祖父遗骨已经成为他爹的魔障,万一这回他爹一时不察果真被骗了呢?这个叫做百晓生的男人,比先前的骗子都要厉害,应该说,那些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他认为他爹精明了一辈子,很有可能栽在他手上。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他们的少主子。
顾志谦大怒:“胡闹!”
顾许皱眉:“爹,此人我看便是个江湖骗子!”
顾志谦刚要开口,忽然目光一凝:“先生怎么受伤了?”
他的视线落在赵以澜那流了点血的脖子上。
赵以澜眉头一挑,却并未开口——她可是高人啊,打小报告这种事,自然得交给别人。
顾志谦冷眼扫向方才跟着赵以澜的管事,那管事吓得一哆嗦,也不敢隐瞒,连忙道:“是,是少爷……伤了先生。”
顾志谦气得青筋直冒,跨步上前一扬手,啪的一声重重落在顾许脸上,打得他一个踉跄。
顾许是顾志谦的独子,因瘸了腿,得了顾志谦的愧疚和心疼,自小便被呵护着长大,连重话都很少被说,更何况被打呢?
顾许一时呆住,抚着被打的面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顾志谦余怒未消,恨声道:“许儿,你平日里便是再胡闹,爹也由得你,可这一回,你实在太过分!你当你爹老糊涂了,连真假都分辨不清?”
他抓着顾许的衣领,扯着他来到那具白骨面前,指着白骨的右手大拇指道:“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个!这是我顾家祖传的扳指,那日随你祖父一起落了江,如今才得以重见天日。这不是你祖父,又是谁?”
顾许呆呆地看着被水草紧紧缠绕在白骨手指上的扳指,那确实是他家祖传的扳指,他曾经看到过祖父的画像,上头便有这个。扳指是真品还是赝品,以他爹的眼光,不可能认错——这确实是他祖父的遗骨。
顾许说不出话来,顾志谦却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人家神算替他找到他爹遗骨,他儿子倒好,出言不逊也就罢了,竟还伤了先生,简直是忘恩负义!
“许儿,快去向先生赔罪!”顾志谦怒喝道。
顾志谦平日里很少发火,是以下人们看到这一幕也不敢劝,周围一片寂静,担心地等着顾许的反应。他们这个少爷,因腿疾之故,不好接近,又有些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让他爹下不来台。
许久,顾许动了,他垂着视线走到赵以澜跟前,拱手沉声道:“顾许向先生赔罪,先前是顾许无状,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顾志谦那一巴掌并未留情,此刻顾许的面颊上已多了五指印,看上去似有些可怜。
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赵以澜之后还有别的布置,这会儿自然不会非要人跪下道歉——可这账不能这么算了,她脖子还疼呢,他伤她,她就让他把他整个人都赔给她,多公平。
崔颖和顾许,这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若他们真成亲了,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赵以澜微微一笑,一副大度的模样:“鄙人亦非那小气之人,顾少爷先前受骗太多次,如今杯弓蛇影鄙人也能理解,便一笔勾销吧。”
她说着原谅顾许,言语间却还不忘挤兑他一番。
顾许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多谢先生。先生大度,顾许佩服。”
赵以澜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顾志谦见自家儿子还算听话,也放了心,又真心实意地感谢了赵以澜一番,还要再增加酬金,却被赵以澜坚定拒绝。
见到这一幕,顾许也忍不住侧目。
收殓了顾老太爷的遗骨,在门前县休养了一日,第二日一大早,车队又浩浩荡荡往肇州府赶。
赵以澜先前也受到顾志谦礼遇,但找到遗骨之后她在顾志谦心中的地位显然又更上了一层楼,顾志谦见首辅崔御时都没那么恭敬。
当日晚间,车队回到肇州府。而顾志谦的父亲遗骨已经寻到了一事,很快在肇州府百姓中间掀起了一阵波澜。那可是顾志谦寻找了几十年的事,没想到真有找到的一天!一时间,神算百晓生的名头也因此被大为传扬,以至于被传说化。
回到顾府后,赵以澜提出离开,顾志谦自然百般挽留,赵以澜半推半就的也就住下了。顾志谦给赵以澜安排了个清静优雅的小院子,里头一应摆设古朴却雅致,都是有些年头的古董,顾府的财大气粗于低调中尽皆彰显。
在外奔波了三日,赵以澜也累了,好好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睡到自然醒。黄管家得知她醒后便忙过来,告罪说顾志谦正在安置老太爷的遗骨,请先生在顾府歇息一日,晚间请先生务必赴宴,以谢先生之恩。
赵以澜自然不会拒绝,在黄管家的引领之下,她来了个顾府一日游,等到了晚间,换上黄管家送来的锦衣长袍,悠然赴宴。
顾志谦了了一桩心愿,卸下一身重担,整个人看上去都似乎年轻了几岁。他请赵以澜跟他平起平坐,又拿出家中珍藏的佳酿,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赵以澜肃然道:“饮酒伤脑,鄙人靠脑子推算为生,向来不好这杯中之物,酒量也是极差。”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是顾老爷所邀,鄙人自然得破例一回,不醉不归!”
顾志谦哈哈大笑:“那顾某便谢先生抬举了!先生是我顾家的恩人,今后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顾某必竭尽全力!”
我有需要啊,让你儿子娶崔颖好不好呀?
赵以澜看了下首作陪的顾许一眼,谨记自己的人设,笑道:“顾老爷,你我银货两讫,彼此便是互不相欠,无需如此。”
“先生是有大贤德之人,我辈自然比不上。对先生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顾家却是天大的恩德。来,我敬先生一杯!”顾志谦举起酒杯。
顾志谦招待赵以澜的是黄酒,酒精度数不算高,但赵以澜也不知自己酒量如何,喝的时候很谨慎。
二人推杯换盏,不多时,赵以澜感觉头有些昏,便顺水推舟放下酒杯,大着舌头道:“顾、顾老爷,有,有一句话,鄙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