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詹文绎那略有些发直的视线,赵以澜回头望去,只见季思芳正站在门口,定定望着詹文绎。
“季二姑娘?”赵以澜是真没有想到季思芳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吗?她会嫁给写下契约书的男子,而詹文绎,则不过是她人生之中的一个小插曲,今后或许会再次回忆起来,但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
“三娘姐姐……”季思芳也没想到赵以澜竟然也过来了,一路上鼓起的勇气瞬间缩了缩,随即又被更热烈的期望所点燃。
在三娘姐姐走后,她又想了很多,她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詹公子。她不想要那个签了契约书却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男子,她想要的,是这位詹公子啊!她甚至,宁愿不要詹公子写什么契约书,因为她信任他,她相信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不要求,明白她心意的詹文绎,是能妥善处理好一切的。
知道季思芳是来找詹文绎的,赵以澜也十分识趣地往旁边躲了躲,给两人说话的机会。
季思芳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迈了一步,刚刚好进入院子中。
“詹公子,你……你可愿意娶我?”季思芳直切主题。她人来到这里就已经是极不矜持的举动了,这会儿再矜持也没用。
詹文绎嘴巴张了张,耳朵通红,想要点头,可二人间的差距,就如同鸿沟一般,他怎么说得出口?
“詹公子,我都已经不顾女儿家的体面来到了这里,只求你给我一个答案。”季思芳悲切地说。她是来了,可她并没有指望一定能得到些什么,或许,今日她来这里,不过就是求一个解脱罢了。
“季二姑娘……我愿意的!”詹文绎的声音起先很轻,随后便大了起来,“我愿意娶季二姑娘为妻!”
刹那间,季思芳笑靥如花,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詹文绎呆呆地看着那美丽的少女,一时间也无法回神,半晌他才说:“我愿意娶季二姑娘为妻,我愿意写下契约书,对天起誓,今后我只会有季二姑娘一人而已。”
季思芳笑得更为开心,却扬声道:“不需要。詹公子,我相信你。我……我回去等你来提亲,你一定要来!”
主动跟男子“求婚”,到底让季思芳羞涩得不得了,她说完,便转身飞快离去。
詹文绎往外追了几步,又赶紧停住,激动地来回踱步,胸腔剧烈起伏着,片刻之后他脸上又充满了愁绪。
他想要娶季二姑娘,然而他如今拥有的,并不能给她太多。他若是去提亲,都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说不定会被她爹打出来。
“詹公子,你可是在担忧聘礼之事?”赵以澜问道。
詹文绎赧然道:“正是。”
赵以澜道:“既然季二姑娘主动来寻了你,你便安心去提亲就好。季老爷对季二姑娘很是慈爱,她会劝得她爹接受你这个女婿的。”
詹文绎叹道:“我知道。只是……我不愿意让她跟着我受委屈。”
“委屈只是暂时的。”赵以澜道,“詹公子,你不是明年要考科举么?等你考上,跟着你的季二姑娘便不算委屈了。若你将来能进入官场,节节高升,将来说不定还能为季二姑娘求得一个诰命。这一时的委屈,季二姑娘又怎会受不得?你若怕她受委屈,要做的,是好好准备科举,将来给她富贵荣华!”
詹文绎被赵以澜说得有些热血沸腾,是啊,他如今一文不名,但这不是永久的,他定要考上科举,给她一个人人艳羡的富贵荣华!
“多谢祝姑娘提点,小生真是三生有幸。”詹文绎揖了一礼,诚恳地感谢。
赵以澜道:“詹公子能明白便太好了。我这里有些银子,便先借詹公子一用,将来詹公子若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
她笑着递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詹文绎连银票面值都没有看清楚便连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
“这是为了季二姑娘。”赵以澜笑道,“总要给她最起码的体面。”
听赵以澜这么说,詹文绎便不再推脱了。
“不知祝姑娘如何得来这些银子的?”他接过银票,看到那上面的面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想起这位祝姑娘的身份似乎只是个绣娘而已,也不知这些银子是哪来的,他若拿了,又是不是会影响到她……
“季大姑娘给的。”赵以澜笑道,“季大姑娘对自己这个妹妹,一向爱护。”
“原来如此。”詹文绎顿时释然,随即正色道,“这便当我向季大姑娘和祝姑娘借的,我将来定会还清这笔欠款。”
“那我便等着看詹公子飞黄腾达了。”赵以澜微微一笑,“我先告辞了。”
“多谢祝姑娘,祝姑娘和季大姑娘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会谨记在心。”詹文绎道。
赵以澜告别詹文绎之后便走出了院子,看着远处天边那昏黄的颜色,由衷地笑了。她是真喜欢看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百看不厌。她相信,詹文绎和季思芳这对勇敢的恋人,今后一定能修成正果。
正在感慨,赵以澜面前又挡了一人。她抬头,看到罗锐正拦在她面前,似有困惑地说:“姑娘,我家主子请你一见。”
赵以澜一愣:“不知那位公子找我有何事?我……我发誓,我并未将公子在此之事说给詹文绎听。”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罗锐道,“还请姑娘不要让我为难,随我来。”
“……好的。”赵以澜哪拗得过他,只能心中忐忑地跟着罗锐来到不远处的马车旁。
罗锐侧身一让:“请上车。”
赵以澜:“……”感觉要被绑架卖了该怎么办?
赵以澜倒不怕魏霖能认出她来,现在的她根本就是另一个人,要能认出她来可真是见鬼了。就是不知她这身份对魏霖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竟然还亲自召见她……
第109章 怀疑
旁有罗锐虎视眈眈; 赵以澜不敢多耽搁,又怕真上了车跟魏霖面对面,脚踏上车辕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罗锐:“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不是很妥当; 万一我是来行刺你家主子的刺客呢?”
罗锐:“……”他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有病; 他都不怀疑她是刺客了,她自己偏偏要往上贴。
他冷笑一声:“看来你很清楚我家主子的身份?”
赵以澜理所当然道:“那孔成学的表叔毕竟是个当官的,可你家主子对此不屑一顾,想来不但非富即贵,恐怕还不是一般的贵……”
“……”罗锐发现自己在嘴皮子方面并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瞥了眼马车; 到底憋下了不满,冷声道; “不要废话; 别让我家主子等。”
赵以澜心里一声叹息; 明白跟魏霖面对面一事已经不可避免,只得爬上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车帘落下; 便是一个密闭空间; 靠里的位置放着一张小桌子; 而魏霖就坐在小桌子后的软垫上,自她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赵以澜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拘谨地坐了,低头讷讷道:“不知公子寻我过来有什么要事?”
话音落下后,马车内便是一片寂静; 魏霖没开口,赵以澜也不便多说,一时间沉默蔓延,她又低着头看不到魏霖此刻的神情,难受得很。
因为她认为魏霖认出她的概率等于零,这会儿在思考他为什么要找上自己时,多想的还是詹文绎的关系。难不成詹文绎真有什么问题,所以魏霖才会找上她,要从她这边得到些什么更细的线索?那他倒是问啊,她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不说话她怎么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赵以澜正在猜测着魏霖叫她过来的用意,冷不丁听魏霖道:“你叫祝三娘,是个绣娘?”
赵以澜忙打起精神,低声柔顺地回道:“是的,公子。”
“你籍贯何方?”魏霖又问。
赵以澜再答:“我是江南省陇西县人。”她先前去过南方散心,一路上经过不少地方,顺口便报了个地名糊弄。
“怎么听你口音似是许都人?”魏霖又道。
“我自小离家,又在许都待了些时日,每日勤学苦练,因此如今乡音已改。”赵以澜道。
魏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似乎压抑着什么,低声道:“你过来。”
赵以澜没有动,片刻后幽幽地说:“公子,你我共处如此狭小的地方已是于礼不合,你还要让我过去……莫非公子是看上了我,想要纳我回府?若果真如此,我……”她说着缓缓抬头,朝魏霖抛了个媚眼,又慢吞吞向他挪过去。
魏霖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不自在,却并没有阻止赵以澜靠近。
赵以澜本想惹怒魏霖,让他把自己赶下车,有问题也换罗锐来问,谁知他却并未出言呵斥,此刻她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挪过去,最终在距离魏霖半米外停下——感谢两人之间的小桌子。
“自我相公丢下我死了后,我便孤苦无依到如今。若公子看得上我,今后我便是你的人了,为你做牛做马也甘愿……”隔着一个桌子,赵以澜又对魏霖抛了个媚眼,甚至微微倾身向魏霖靠过去,然后,她看到魏霖抬起了右手。
——对对对,一把把她推开,把她赶下车!
魏霖的手修长白皙,在赵以澜的视线之中,仿佛慢动作似的向她伸过来,然后轻飘飘似的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赵以澜愣住。
说好的推开她呢?别不按常理出牌啊!
就在她呆愣的时候,魏霖放在她面颊上的手微一用力,她脸上的皮肤被扯起来,带来轻微的疼痛。她怔怔地看着魏霖,却见后者面上飞快地闪过失望之色,收回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赵以澜摸摸自己的面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魏霖那纤长手指略显冰凉的触感。
她这算是被调戏了么?
魏霖从身边垫子上拿起几张纸放在二人间的桌子上,没什么情绪地说:“让我看看你的右手臂,这些便是你的了。”
赵以澜心里一动,只迟疑了片刻便连忙按照自己此刻的人设去拿桌上的纸掀开,这是整整三百两银票。
三百两啊!普通老百姓能舒舒服服过十好几年了!节省点这辈子都不用赚钱了!而她要做的,就只是给他看看她的手臂而已,换谁都不可能不愿意的吧?小老百姓,贞洁哪儿比得上实打实的银子重要?
然而可魏霖方才的动作,以及他此刻说的话,也让赵以澜明白他将自己叫过来的理由——他怀疑“祝三娘”就是“赵以澜”。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但魏霖在怀疑她一事是事实。刚才貌似调戏的举动,是在确定她有没有戴人皮面具,然后又问她的“右手臂”,是因为她曾经“为他”中过一箭,当时右上臂都已经对穿了,伤口狰狞,如今一年过去,依然留有不太清晰的伤疤。
不过,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如今这个“祝三娘”的身体,可没有什么疤痕。
赵以澜心情有些复杂,他为什么还在找她呢?上一回曹莒县外,他难道知道了她那时出现在他面前不是幻觉?可她当时都已经那么努力了,不该的啊!
她面上不露分毫,将银票收下后便将右边衣袖撩了上去,露出半截右手臂,本来她就不该知道魏霖要看的是她的右上臂,撩到这里就该停了。
魏霖见她没有再往上的意思,只能说:“再往上些。”
赵以澜有些害羞地看了魏霖一眼,慢吞吞将衣袖再往上撩,露出白皙的整条上臂。
魏霖如同登徒子一般仔细盯着她的手臂看,不肯放过一丝细节,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虽说一开始他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可结果真正揭晓的那一刻,他依然被巨大的挫败感和失落感所击溃。上午见到祝三娘的时候,他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普通的老百姓而已。自从跟以澜求婚之后,他便遵守着他单方面的承诺,从来不对任何其他女子多看一眼,即便她不在意,总是躲着他,甚至如今遍寻不见,他也不打算改变。近来他的继母想要为他物色王妃人选,被他一口拒绝,之后她便退而求其次要为他找侍妾,也被他疾言厉色拒绝了,即便一辈子找不到她,他也不会要别的女子。然而方才,他靠近了听到祝三娘跟詹文绎说的话,虽只听到一个声音,脑子里却不知为何想到了以澜。他似乎从这个女子身上,看到了以澜的影子,他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像,可那种悸动,迫使他不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因此,他将人找来,又是捏脸又是看手臂,只是为了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
微弱的希望果真是经不起验证,她果然不是。
魏霖感觉自己心中充满了失望的情绪,可又感觉,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她在躲他呢,又怎会凑到他面前来?而眼前的女子,不论是外貌还是年龄,都对不上。
魏霖只脆弱了一瞬,便对眼前的女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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