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清含羞一笑,她也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巧儿走后,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用花草编织的手环,草已经枯了,花也枯了,但她舍不得丢掉。
她怀疑自己病了,为什么大姐不想大姐夫,她却很想他?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上茅厕也会想,甚至梦里头都无数次梦到他,她会不会是得了失心疯?
“五小姐,大小姐来看你了。”巧儿探入一个脑袋笑着禀报道。
水玲清慌忙把东西塞进宽袖,并站起身,恰好水玲珑拧了食盒入内,看着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由地打趣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做了什么坏事怕被我发现呢?”
水玲清闻言,激动得赶紧摆手反驳:“没啊没啊!我没做坏事!我……我就是有些尿急,大姐你等等,我去如厕。”
说着,低下头冒冒失失地朝门外走去。
水玲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线里含了一分严厉:“净房不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哦?哦!”水玲清又赶紧转身,逃一般地冲进净房,解了裤子在恭桶上排了点儿几乎没有的小便,又收拾了一番才走到水玲珑的旁边坐下。
水玲珑狐疑地看着她,指了指从镇北王府带回来的蜜枣糕,说道:“你上次念叨蜜枣糕,我给你带来了,吃吃看。”
“多谢大姐。”水玲清像个做了坏事怕被逮住的孩子,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用白皙小手捏起一块胡乱往嘴里送。
水玲珑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好吃吗?”
水玲清味同嚼蜡,却仍然说道:“好吃。”
水玲珑审视的目光在身上游走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微微颤抖左手上,水玲珑挑了挑眉,迅速捉住水玲清的手臂,一拉一扯,一个枯草手环掉在了地上。
水玲清骇然失色,忙躬身去捡,水玲珑却先她一步拾在了手中,尔后声线一冷:“我可不记得你懂编织手环,谁送的?”
水玲清的头恨不得垂到裤裆里:“没……没有谁……是……三姐……送的……”
连撒谎都不会,这孩子将来还不让她操碎了心?既然不会撒谎,就该坦诚一点!尤其在真心对她的人面前!水玲珑冷声道:“你三姐的手废得连握笔都不稳当,还能编手环?好啊,我这就去问她,看是不是她编的,如果不是,我今天非打烂你的手不可!”
“啊——”水玲清吓得浑身一抖,“不……不要……”
水玲珑狠拍桌面,震得杯子叮当作响:“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开始撒谎骗大姐了!巧儿,拿戒尺来!”
巧儿虽是水玲清的丫鬟,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她已经自动形成了对水玲珑的畏惧,她几乎是没有半点儿犹豫便从内室取了戒尺来:“大小姐,给。”
水玲珑冷眼一睃:“把裤子卷起来!”
水玲清吓得泪如泉涌,但不敢忤逆水玲珑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地躬身把裤子卷到膝盖以上,并提起了罗裙,水玲珑照着她白花花的小腿就打了下去,边打边说:“胆子大了是吧?会糊弄我了?撒谎?我今天就给你长长记性!”
一下一下又一下……
水玲清疼得嚎啕大哭:“我不敢了,大姐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好疼啊……”
巧儿心有不忍地撇过脸,便是冯姨娘都没对五小姐下过这样的重手,除了以前那位金尚宫,只有大小姐敢这样了。
水玲珑又狠狠地落下一戒尺,嫣红的痕迹遍布了水玲清的小腿,她心里也不好受,可不把水玲清教育过来,日后有她的苦日子!水玲珑疾言厉色道:“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撒谎?”
水玲清拼命摇头,泪湿满襟:“不撒谎了……我再也不对你撒谎了……”
水玲珑把戒尺丢到了桌上,喘着气道:“那你给我说实话!这东西是谁送的?还有你这段时间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水玲清吸了吸鼻子,呜咽道:“是……是阿诀送的。三公主生辰那天,我在凉亭里玩,不……不小心撞到他了,我疼就哭了起来,他……他跟我道歉,编了一个手环给我,后来我们又聊了会儿天。”
阿诀?冯晏颖的表弟?水玲珑倒吸一口凉气,记忆追溯至她第一次见阿诀的时候,那一次,她抱着患得患失的智哥儿去了冯晏颖的院子,因误会冯晏颖居心叵测而和冯晏颖吵了一架,后面她离开便碰到了送她糖枣糕的阿诀,她当时还纳闷呢,自己前脚弄哭了他表姐,后脚他便向她示好?!
水玲珑就看向水玲清:“就这些?蜜枣糕又是怎么回事?”
水玲清如实答道:“我……他……他问我平时喜欢吃什么,我……我就告诉他我喜欢吃甜的。”
“然后?”
水玲清咬了咬唇:“然后他问我你……喜不喜欢。我说你不喜欢,你只喜欢吃辣的,甜的都让给我。”
水玲珑黛眉一蹙:“然后他就在蜜枣糕里给你塞了纸条,是不是?”
“啊?大姐你怎么知道?”水玲清懵了。
“你呀!”却是没回到水玲清的问题,水玲珑火冒三丈,她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利用了!这种感觉可真是糟糕透了!她去了姚家好几回,每次阿诀都送给他一份甜糕,她当时并未往心里去,一来,她认为阿诀只是单纯想用江南风味的糕点讨好她,二来,水玲清喜欢吃……她给阿诀当了免费的通讯员,多久?十天?一个月?
心机如此之深,谁知道那一次的偶遇是否真是一场偶遇?没有婚约的男女私相授受,传出去的话水玲清的名节算是毁干净了!
由不得水玲珑多个心眼,水玲清哪怕只是个庶女,那也是尚书府的千金!外人都清楚她宝贝水玲清,也就是说,水玲清除去一个尚书府庶女的名头,还有一座隐性的镇北王府靠山,阿诀父母早亡寄宿在姚家,姚家看在冯晏颖的面子上待他尚且算是不错,将来娶妻生子也会给他张罗一番,可到底不亲,姚家又能有多上心呢?
水玲清配阿诀,那真是绰绰有余。
水玲珑拉着水玲清在她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他这人不实诚,他如果真心喜欢你,就该跟我说,或者跟咱们家中的长辈说,而不是采取这种偷偷摸摸,一旦东窗事发你便要名节尽毁的方式。”
水玲清摇头:“不是的,大姐!他不是这种人!他只是太自卑了,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一直不敢上门提亲,他说等他考取功名了就一定会来求娶我的。”
这桥段,怎么就让水玲珑忆起了曾经的水航歌和董家雪呢?
水玲珑觉得不靠谱:“别多想,你还小,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多的去了,不要谁一对你好,你就认定对方是真心待你。”
水玲清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不会的,其实我知道谁真心、谁假意,在府里,就冯姨娘和大姐是真心对我好,三姐也帮我,可她是怕我拖累她,其他人……嗯,长辈……他们看我都像看一只阿猫、阿狗。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水玲珑还是头一回听水玲清讲这样有含金量的话,讲得……很正确嘛!不过,水玲清毕竟和府中人打交道多年,能有所感触倒也不是太过奇怪,阿诀么,只见了一次面,直觉是不靠谱的。
“腿还疼不疼?”简单把这话题给绕了过去。
水玲清的鼻子一酸:“疼,但我以后再也犯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她好怕,好怕失去大姐!就像失去自己的亲娘似的!
水玲珑就看了一眼她红肿的小腿,心疼了,说道:“去床上躺好,我给你擦药。”
“那你不生气了?”
“嗯。”
水玲清破涕为笑:“嘻嘻。”
给水玲清擦了药,又陪她练了会儿琴,水玲清大抵真吓到了,总怕水玲珑这回真恼了她,以后再也不愿理她,是以,又是背书,又是刺绣,又是弹琴,把平日里的勤奋发挥了十成十,直到最后累得不行沉沉地睡了过去,仍是拉住水玲珑的手不放。
水玲珑便留下。
直到巧儿在门口禀报说杜妈妈求见,水玲珑才抽回手,给水玲清掖好被角起身离去。
午后没有阳光,天空依旧阴沉。
杜妈妈见到水玲珑,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大小姐,荀世子上门提亲了,说是要娶二小姐做侧妃!”
这东风……总算是来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水玲溪真的嫁给江总督,她只是在赌,赌老丞相依然维护秦芳仪母女,赌荀枫不忍让丞相府的势力落到云礼一脉的手中!
至于江总督会看上水玲溪,这再正常不过了,江总督早有儿女,无需靠水玲溪传宗接代,且年事已高,水玲溪还能活多少年他也不是那么在意,老来风流一场,他若不是这个性子,前世也不会求娶年纪轻轻的水玲清了。
水玲珑的手有些颤抖,呼吸有些急促,这是一种遇上强敌的兴奋,如果说之前赏梅宴一搏只是为了引起荀枫的注意,而今这一拼,便是彻底与荀枫开始了对立。
从此……再无退路!
半个时辰前,马车内。
云礼拍了拍荀枫的肩膀,缓缓地道:“你其实不必如此,我本就亏欠了嫣儿,若是再连累你,你叫我如何心安?”
荀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但笑意里含了一丝不难察觉的苦涩:“嫣儿的事不是殿下的错,殿下宅心仁厚关照了嫣儿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哥哥的,但求替殿下鞍前马后。”
云礼徐徐一叹:“终究是我对不起她,他日她若清醒,知道我又害了她最亲近的哥哥,怕是一辈子不会原谅我。”
荀枫和和气气地道:“殿下言重了,水小姐拥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若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只是我和我父王几番交涉,我父王都不同意把正妃之位给她,倒是委屈她了。”
“被皇家退了亲的人不大好嫁,能做平南王府的世子侧妃亦然不易。”云礼对水玲溪没多少愧疚,毕竟是她抢了水玲珑的亲事在先,不然,现在他的妻子该是水玲珑才对,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是太子妃的堂姐,太子妃哭着说水玲溪好可怜时,他左右为难,偏当时荀枫在场,荀枫便主动提出替太子妃解围……
云礼正色道:“你的衷心我明白,对我来说,你虽非手足却胜似兄弟。”
和一国太子称兄道弟简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荀枫的俊脸上就扬起一抹欣喜的笑意来:“我会努力说服水尚书,让他把令媛许配给我。”顿了顿,又道,“怕只怕江总督那边……”
云礼就说道:“我去和他说,他是我母后的表叔,怎么也得卖我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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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总督今日再去尚书府,却不是提亲,而是拿回聘书!他气得半死,原以为胜券在握,谁料中途杀出个平南王世子,还请动了太子做说客!太子的面子他不得不给,但内心是有些怨愤的!想当年皇后还在他怀里撒过尿呢,她儿子如今就敢以身份压他了!
气气气!
江总督走着走着,路过后花园时就听见了一名女子低低的抽泣,他止住脚步望了过去,就看见一名身穿素白裙衫的美丽女子正在假山后的一口古井旁伤心落泪。
女子的五官不算绝美,胜在小巧精致,三千青丝未梳发髻,只随意披散在脑后,配上那一袭白衣和周围郁葱茂林,她宛若一名跌落凡尘的仙子,而那一抽一抽的声响,更是每一声都哭到了人的心坎儿里!
就在江总督被她的美色所惊艳之际,她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井里!
噗通!
人……落了水!
老天爷,真的是自缢!
这样的小美人最容易勾起铁血汉子的英雄主义,江总督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施展轻功跃入了井中。
好在井不深,周围也有一些铁柄,他一手抱着半昏迷的女子,一手抓着铁柄一点一点往上爬,总算把人给救了上来。
江总督拍了拍她的脸,她没有反应,于是江总督又按了按她的胸口,直到喷出一大口凉水,她才仿佛悠悠转醒,一睁眼,却又骇然失色:“你是谁?”心中却想着,看起来的确不老,甚至比水航歌和一些同龄官员更丰神俊朗。
江总督就在想,我救了你啊小丫头,你怎么弄得像是我害了你似的?江总督笑了笑:“我是江海,路过贵府,无意中撞见姑娘掉入井中,这才出手搭救。”
他说的是“掉入”,而非“投井”。
水玲语忽而露出十分憧憬的神色:“您可是当年率五千精兵剿灭白莲教,并营救了无数无辜婴孩和女童的民族英雄?”
江总督的眼睛就是一亮,民族英雄?他……有这么好?他再看向这名风姿卓越的少女,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味难辨的波光,他的光荣事迹都过了几十年了,且在南部,一名京城的少女是怎么知道得那般详细的?他纵横官场多年,要是还看不出这是一场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