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叶茂刚抱着小姐的琴出去,没带伞!奴婢这就给她送去!”钟妈妈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穿了件蓑衣,拿起两把雨伞冲入了雨中。
枝繁阖上门窗,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她又点了烛火,这才有了些光亮。
水玲珑看了会儿书眼睛有些涩,她微揉了揉,轻声道:“春雨来了,天气不会再冷了,冬天的衣裳该收的全部收起来吧。”
“是!”
“暖手捂有毛,先不收,等天晴晒晒。”
已经……晒过了!这些是常识,屋子里的人都明白,大小姐向来不过问衣物首饰的处理情况,今儿怎么破例了一回?枝繁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忆起暖手捂是花红和柳绿做的,大小姐无意或有意地提起这个,莫不是……
枝繁打定了主意,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雨声,就说道:“大小姐,奴婢听说柳绿被打了板子,好歹曾经和她共过事,奴婢想给她送瓶伤药。”
水玲珑……没有反对!
枝繁拿着伤药走后,门口的丫鬟禀报说王妈妈来了。
王妈妈显然是在半路遭了雨,浑身湿哒哒的,一走鞋子里都能发出吧唧的水声。王妈妈站在门口便有些不敢进来,怕脏了主子的地儿,水玲珑和气地道:“王妈妈快别见外,进来坐吧,我让阿四备双干鞋给你。”衣服是没法儿换,不然被老夫人瞧见,指不定又得怀疑什么。
王妈妈仔细看水玲珑的眼神,发现她眼眸晶亮、清澈如水,不似在讲客套话,这才恬着笑脸走了进来:“真是麻烦大小姐了!”
“妈妈何须跟我如此客气?您跑一趟必是为了我,这遭罪也是因我而起。”水玲珑微笑着说完,又对阿四吩咐道,“钟妈妈前些日子新做了几双厚底布鞋,就搁在我木榻旁的矮柜里,你去取一双来,还有,拿干帕子给妈妈擦脸。阿季上茶!”
“是!”二人得令,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开始各忙各的。
王妈妈的眼底浮现起一丝赞赏,大小姐果真与旁的小姐不同,做事滴水不漏:“多谢大小姐!”语气非常诚恳!
阿季奉了茶,阿四拿来新鞋,水玲珑端起茶杯说道:“伺候妈妈换上。”
阿四和阿季先是一怔,尔后一起躬下身要亲自给王妈妈换上,王妈妈大惊,伸手拦住她门:“哎哟!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不过是俩二等丫鬟,真这么孝敬她也是天经地义,可如果对方是大小姐的丫鬟,那就另当别论了。
水玲珑微微一笑,语气含了一分清冽:“妈妈您别惯着她们!您在府里呆了多少年,她们在府里呆了多少年?您为府里做了多少贡献,她们又为府里做了多少贡献?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办什么样的事儿!照我说,能孝敬您是她们的福气!尚书府的丫鬟一、两百,真正在主子跟前儿得脸的又有几个?您打福寿院来,代表的便是老夫人!别说她们,我给您敬杯茶都是应该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样,才不至于骄傲自满犯了错,一不留神给赶出府去,妈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阿四和阿季的脸俱是一白!王妈妈了然,大小姐这是在借她敲打俩心思不够沉静的丫鬟呢,想明白了缘由,王妈妈干脆配合地伸出脚,十分坦然地接受阿四和阿季的服侍,并说道:“就是这个理!有些年轻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想着法儿地为自个儿谋这谋那,当主子是瞎子还是聋子看不见听不着啦?其实主子的心里门儿清似的,只不过懒得与个把丫鬟较真儿!真哪天看不过眼了,寻个时机打发人伢子卖了了事,根本不值得主子动怒!”
水玲珑喝了一口茶,余光扫了浑身打抖的阿四和阿季一眼,笑盈盈地道:“在老夫人身边做事的人讲话就是在理!日后妈妈得空,我得多向您学学!”
“大小姐客气!”王妈妈的笑意里满是讨好。
“对了,妈妈找我可是老夫人有事?”这时,阿四和阿季已给王妈妈换了鞋,王妈妈拿过干毛巾擦了脸,水玲珑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退下。
阿四、阿季战战兢兢地走后,王妈妈从怀里拿出一盒妆奁,微倾过身子,道:“三公主举办生辰宴,老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些首饰,老夫人知道您不缺,但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老夫人是觉得先前当着张院判的面太亲厚水玲溪、太冷落她了吗?水玲珑浅浅一笑,接过,看了看,露出欣喜的神色:“真好看!等雨停了我亲自去给老夫人请安!”
王妈妈摆了摆手:“这倒不用,老夫人这两日精神不济,这会子怕是已经歇下了。”
“精神不济?”这才几点?便歇下了?水玲珑疑惑不解。
王妈妈四下看了看,放低音量,叹道:“老夫人太操劳了!一边准备着您和二小姐的亲事,一边张罗着二位少爷的同窗聚会,忙得团团转。”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最大的症结还是在水沉香的身上,老夫人不甘心自己的女儿从天堂跌进地狱,更不甘心一个庶孙女儿抢了女儿的孩子。水玲珑按了按眉心,道:“这次的生辰宴,老夫人可说了会去?”
王妈妈面露忧色:“说是要去呢!”偏老夫人的身子……不太如前啊!
水玲珑的眼底闪过一丝惑色:“老夫人愿意入宫?”多尴尬!女儿刚被打入冷宫,她便巴巴儿往宫里凑,怕是皇后和三妃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王妈妈苦涩地笑了笑:“不是,这次的宴会在姚家举办。”
怎么跑到姚家去了?难不成十一皇子被猫给挠伤,整座皇宫都戒严了?皇宫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三公主才不得已将生辰宴挪了地方,会是什么事呢?想起她和诸葛汐大吵一架,这生辰宴……说真的,她不想去!可她实实在在欠了三公主一个又一个人情,硬着头皮也得去!
而既然是三公主的是生辰,郭焱……也会来的吧。
被他抱过!
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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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妈妈拿着伞追出了玲香院,谁料叶茂走得太快,她愣是追到三小姐的院子才看到叶茂。她扶着墙不停喘气,门口的刘婆子见来者是大小姐的乳母,忙不迭地掏了帕子给她擦脸,又扶着她到自个儿房里歇脚:“钟大姐,您瞧您把自个儿累成什么样了?有啥事您尽管吩咐!我替您办去!”
钟妈妈穿了蓑衣,身上没淋到多少雨,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她累得几乎顺不过气来,刘婆子吓坏了,赶紧倒了杯凉茶给她:“钟大姐!您将就着喝口茶!”
这茶里还有一股子油味儿,钟妈妈自打跟了董佳雪,生活品味上就没下来过,即便在庄子里饿肚子的那年,也没喝过这么怪味儿的茶。钟妈妈本能地蹙了蹙眉,刘婆子头皮一麻,尴尬地撤回杯子:“对不住!我……我找隔壁的巧儿姑娘弄点好茶来,您稍等!”
钟妈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忍住不适,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她跟了夫人和小姐是她命好,不代表谁都有这个运气,她没道理因生活方式的差异而拂了别人的一片好心,再者,她做得不好,大家或许认为是受了小姐的意。喝过茶,她总算恢复了些,就仍乏得厉害,刘婆子惊喜万分!天啦!钟妈妈喝了她的茶!她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您只管吩咐,我给您跑腿儿!”
“其实也没什么,就给叶茂送伞,怕她淋着了,可惜我老了不中用,愣是没追上。”钟妈妈微喘着解释道。
刘婆子笑道:“这个呀!我给您送!您尽管在这儿歇着!”
刘婆子自己披上蓑衣,拿了伞在垂花门处等,她是粗使婆子,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进入内院,她不由地羡慕起钟妈妈来,听说原先在庄子里跟大小姐吃了苦的,但如今苦尽甘来,多好!大小姐是庶女,却不仅极受老夫人的器重,又摆脱了给人做妾的厄运,这简直是五小姐做梦都想不来的事!跟着五小姐,怕是……没什么前途!纵然她有意寻个好去处,可谁的院子会缺粗使婆子?
刘婆子一边等啊一边想,老半天也不见叶茂打内院出来,她疑惑地走到门口,问了另一个守门的婆子:“瞧见叶茂姑娘了吗?”
那婆子正在剔牙,随意吐了一口,道:“哦,叶茂随五小姐去冯姨娘的院子了!”
既给五小姐一块儿出的门,想来是带了伞,刘婆子下意识地想回房这么禀报钟妈妈,刚转身又觉着不论叶茂带了伞没,她再跑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先从讨好钟妈妈开始,她一定要努力往高处爬!
一念至此,刘婆子如实说了用意,另一名婆子没多说什么,刘婆子的心思她明白,不就是嫌五小姐这座庙太小了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她这般安于现状的没几个了。
刘婆子拿着伞疾步走向了冯姨娘的院子。
雨下得真大,稍隔远一些便瞧不起对面的东西,刘婆子知晓叶茂脚程快,怕赶到冯姨娘的院子时叶茂已经离开,那样连苦劳也作废了,是以,她加快了脚步!
“哎哟!”
走得太急,刘婆子冷不丁地和一名拿着包袱的丫鬟撞在了一起!刘婆子地位低,不敢随意开骂,只探出手稳住对方的身形,并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哪个院子的呀?哟!是阿蓉姑娘!”
阿蓉慌忙把散开一片边角的包袱掖好,拿眼瞪了瞪她,却是没说话,直接进了院子。
刘婆子憋了一口气,搞得神秘兮兮,以为她没看见吗?不就是一些布料!有什么好稀罕的?冯姨娘很了不起吗?下人比大小姐身边的人还高姿态!哼!
不多时,叶茂出来,刘婆子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叶茂姑娘!我替钟妈妈给你送伞来了!”
叶茂微愣,她皮糙肉厚,淋会儿雨没事,况且五小姐给了她伞,但她还是礼貌地谢过:“哦,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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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绿正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呜呜大哭,她哭自己犯贱!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放着好好的香饽饽不要,偏去捡什么烫手山芋!她算是看出来了,大少爷不仅讨厌她,连碧青和蓝儿也厌恶得紧,如若不然,他为何放任她们三个天天闹、日日闹,直到最后被发现,一并赶出了院子?
枝繁进门时就听见柳绿压抑的哭声,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清了清嗓子:“柳绿!”
柳绿吓得一怔,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看吧看吧!从前我是一等丫鬟,吃好穿好,你和叶茂都得吃我剩下的菜,现在你们两个过得风生水起,走哪儿都有人巴结!我……我成了杂院的粗使丫鬟!你解气了吧!你可劲儿地笑吧!”激动、尴尬、懊恼、羞愤!
枝繁冒着大雨来看她,却被她曲解了这副意思,当即火气就冒了上来:“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说你这性子吃了多少亏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肚鸡肠?好心当成驴肝肺,算我白来了今天!”
柳绿掀开头顶的被子,气呼呼地道:“是!我是小肚鸡肠,但我没你这么虚伪!你敢对天发誓你来看我完完全全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枝繁的心咯噔一下,本意是一方面,瞧出大小姐的意思是另一方面,若只有本意没有大小姐的默许她其实没胆子过来,当然这些她不会告诉柳绿。
她深吸一口气:“柳绿!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伤人了吗?你现在这副德行值得我安什么心?都是给人卖命的丫鬟!你过得不好,我难道不会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哀吗?我笑你做什么?我巴不得所有丫鬟都过得好,那样,我不费事儿也能过得好!何必像现在一天到晚挖空心思想主子到底讨厌我还是器重我?”
听到枝繁这样说,柳绿不由地狠狠一惊,枝繁……过得并不如表面那么光鲜亮丽?柳绿试探地讥讽道:“你也要挖空心思?骗谁呢?内院就属你最得大小姐的心,连叶茂都比你不过!”
“那是因为内院就我一个签了死契的奴婢!”枝繁仿佛用尽全力咬出的一句话,令柳绿浑身一颤,听得枝繁话里有了哽咽之音,“钟妈妈是大小姐的乳母,这等情分与养母无异,我就不说了。你和叶茂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只要不是犯了花红那样的死罪,至多就是被调个地方做事,粗使丫鬟怎么了?你还嫌粗使丫鬟不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丫鬟再不济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要是不努力、不拼命,年纪一过就得被放出府!说是放,其实是赶!我孤零零一个人,拿着一点银子,兴许还没走过两条大街就被抢个精光!这些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为非作歹的……那都是往窑子里送的下场!”
讲到最后,枝繁捂住脸哭了起来!八年前,她亲眼见过和她一起的小女孩儿,年长她三岁,也就才十、十一岁的样子,模样生得俊,极招人伢子喜欢,几个人伢子便一起强了她,转头又卖入青楼……
她不想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