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试探她愿不愿意助水沉香出冷宫吧,她可不想趟这淌浑水。水玲珑故作没听懂,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这个……玲珑也不大清楚,毕竟当初贬姑姑入宫的是万岁爷,万岁爷的心思玲珑猜不透。”
老夫人的一口浊气堵在了胸口,大孙女儿是当真没听懂她的暗示,还是听懂了不想有所表示?奈何如今水玲珑是二品世子妃,在身份上毫不逊于她的诰命,一点儿辈分在君臣规矩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对水玲珑下达命令。她吞了吞口水,忍住不悦,笑着道:“玲珑啊,祖母是想着,你姑姑若是重获圣心,镇北王府从此又多了个能在万岁爷跟前说话的人。你四妹呢虽说与你是姐妹,但她向来听你父亲的话,你父亲眼下是亲平南王府多过镇北王府,而这两家又是死对头……简言之,你四妹将来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你姑姑就不同了,这次你若助她出冷宫,她必定会记着你的好。”
亲爱的祖母大人,姑姑好到差点儿把我送上万岁爷的龙床,这种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水玲珑就敛了笑容,面露难色地道:“祖母,这件事不是玲珑想不想帮忙,而是玲珑有没有能力帮忙。我当初和世子定亲时,世子声名不好,所以王妃才选了我这么个小小的庶女,但我高嫁王府,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在婆家尚未站稳脚跟便借用婆家的力量去冒险替姑姑谋求前程,婆婆和公公甚至老太君会怎么看我?再者,如今镇北王府平定了喀什庆的内乱,正处在风口浪尖,倘若我们过问万岁爷的家事,不免让万岁爷觉得我们恃宠而骄,没了君臣规矩!”
水玲珑讲的道理老夫人都明白,但人是自私的,镇北王府风险不风险的她不管,只要水沉香平安走出冷宫宠获圣心她就阿弥陀佛!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水玲珑居然有胆子把这些门路与她谈得这样开,这丫头……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容易掌控了!老夫人心中恼怒,养不熟的白眼狼!但很快,老夫人又转过弯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玲珑又是嫁出去的女儿,形同那泼出去的水,想让她帮这个天大的忙自己就必须给她同样天大的恩惠,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水玲珑放下茶杯说道:“祖母,您先歇会儿,我去看看五妹,稍后再回来陪您用膳。”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去吧!那孩子最近几天好像又生病了,昨儿夜里你母亲给她请了大夫看诊,说是风寒还是什么,你且当心些,别过了病气。既然成了亲就得时刻留意自己的身子,是药三分毒,别不知不觉怀了孩子又吃了药。”
这是实诚话,水玲珑就真诚地道了谢,尔后离开了福寿院,叶茂拧着果篮跟在她身后,上回皇后赏了一筐荔枝,她给王府的主子们送了一些,诸葛钰吃了几颗,其它的她全带过来给水玲清了。
她刚一出院子,王妈妈追了上来,在四下无人的一处假山旁,递给水玲珑一盒新鲜的糕点,并讨好地笑道:“奴婢知道大姑奶奶喜欢吃辣,特地做了些辣油酥饼,请大姑奶奶笑纳。”
水玲珑笑了笑,接过食盒放在了叶茂手上:“多谢王妈妈的美意,我收下了,好生伺候祖母,日后有你的好日子!”
这是变相地许了她一个前程?王妈妈心里悬了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狂喜道:“是!奴婢谨记大姑奶奶教诲!一定努力侍奉老夫人!”她对老夫人本没异心,只是对自己将来的前程有些忧心,现在她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
水玲珑带着叶茂往水玲清的院子走去,看着鼻尖微微冒汗、一脸呆萌的叶茂,水玲珑问道:“叶茂今年十六了吧?”
叶茂挠了挠头:“嗯,奴婢十六了。”
水玲珑又道:“你娘可有给你说亲?”
叶茂摇头:“没!”她娘基本上不管她,她属于自生自灭型。
水玲珑“嗯”了一声,不再言辞。
走了一半,路过一座竹林时,周姨娘抱着一个多月大的六小姐从林子里突兀地钻出来,扑通跪在了水玲珑面前,水玲珑和叶茂俱是一惊,就见周姨娘扬起愁眉紧锁的脸,哀求道:“婢子和六小姐给大姑奶奶请安,大姑奶奶万福!”
请安何须行如此大礼?水玲珑狐疑地蹙了蹙眉,道:“周姨娘你快起来。”
周姨娘却是不起,含泪继续哀求:“大姑奶奶,婢子……婢子说几句话,可好?”
水玲珑淡淡地道:“你说。”
周姨娘眼底光彩重聚:“珍嫔娘娘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婢子知道这辈子大概都见不着她了,婢子实在是想念得紧,珍嫔娘娘的脚与常人略有不同,走不得远路又容易摔跤,也不知她在宫里吃没吃什么苦头!婢子做了几双鞋,求大姑奶奶帮忙送给珍嫔娘娘!”
想起上回水玲月回了府也没来探望周姨娘,水玲珑就叹了口气,一个连生母都不孝顺的人又能有多大的诚信?水玲月一直看重的只有利益,会巴结她大抵只是觉着自己将来能赋予她更多。水玲珑看了看周姨娘怀中吸着手指入睡的女婴,语气如常道:“你让人把东西放到二进门的门房,我出去时捎上。”
周姨娘感激地福了福身子:“婢子和六小姐多谢大姑***恩典!”
水玲珑径自离开,这回真的畅通无阻进入了水玲清的院子。
八月的盛夏很是燥热,尤其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便越发让人觉着烦躁。
水玲珑用帕子擦了额角的汗,递给叶茂收好,叶茂放入左边的荷包里,又从右边的荷包中取出一块新的递给了水玲珑。
守门的婆子十分恭敬地行了礼,水玲珑微微颔首,走进了水玲清的房间。
眸光一扫……巧儿不在!
只有一名十一、二岁左右的小丫鬟坐在外屋的凳子上,低头聚精会神地绣着荷包。
水玲珑的冷芒一扫:“巧儿呢?”
小丫鬟吓了一大跳!抬头看清来人后忙行了一礼,惊魂未定地道:“奴婢给大姑奶奶请安!回大姑***话,巧儿姐姐病了在房里睡觉,五小姐让奴婢顶班。”
这小丫鬟水玲珑见过,原是外院做洒扫的,水玲清居然把她给叫来顶班?!水玲珑顿觉蹊跷,忙打了帘子进入内屋。
门窗紧闭,光线幽暗,浅绿色的帐幔罩着大床,熏炉里飘着淡淡的松香。
“清儿,大姐来看你了!”
无人应答。
水玲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挑起帐幔并掀了被子一看,霎时愣住,哪里有人?只有一堆枕头!
叶茂是跟着进屋的,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是狠狠一惊:“五小姐她……”
“她睡了!”水玲珑放下帐幔,回头看着叶茂,也看向紧随叶茂身后的小丫鬟,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丫鬟愣了愣,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怯生生地道:“大小姐喝茶,五小姐好些了么?”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扫过小丫鬟清亮的眼眸,她应当不知情,或者说院子里谁也不知情,水玲清就那么凭空不见了!水玲珑忆起秦芳仪今早刻意亲近她的态度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眸光一厉,难道是秦芳仪把水玲清怎么样了?
水玲珑走到圆桌旁坐下,端起茶杯晃了晃,又否认了内心的猜测,水玲清再不济也是水航歌的女儿,且是一个对水玲溪完全不构成威胁的女儿,秦芳仪不敢也没必要对水玲清下毒手。但秦芳仪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又实实在在表明她知道点儿什么?!
水玲珑看向叶茂,正色道:“你去请世子爷过来,就说五小姐病得很重,请他帮忙看看。”
叶茂走后,水玲珑又对小丫鬟吩咐道,“把大夫给五小姐开的药拿来。”
不多时,诸葛钰一脸肃然地步入了院子,水玲珑先是和他去了巧儿的房间,给不省人事的巧儿诊脉之后,诸葛钰浓眉一蹙,道:“她吃了安神药,大抵日暮时分才会醒,而且她没病,身子好得很。”
紧接着,诸葛钰又检查了大夫开给水玲清的药材,一半风寒药,一半安神药。
难道是水玲清……要的这些药材,目的就是灌晕其实根本没有病的巧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水玲珑倏然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把所有锦盒与抽屉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清儿视若珠宝的手环不见了!
她带走了它……
诸葛钰知道她向来疼惜这个妹妹,眼下对方出了事,她的心里怕是很不好受。他行至她身旁,握住她微凉的手,又亲了亲额头,道:“你派人悄悄在府里找,我去外面找,一定能找到她的,相信我。”
水玲珑下意识地就想靠在诸葛钰的肩头,但只一瞬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抽回手,眨了眨眼,神色复杂地道:“拜托你了。”
诸葛钰对尚书府说镇北王府有急事,便先带着水玲珑回府,另外接水玲清在王府小住几日,等她病好了再送回来。老夫人如今有求于镇北王府,自然没不答应的道理,老夫人松了口,水航歌那边也不好多说什么。
临行前,水玲珑找到了杜妈妈,借着寻找皇后赏赐给她的金钗为由把尚书府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水玲清!好在诸葛钰及时出去找了,如果诸葛钰非要等到府里出结果才去寻,怕是又得耽误半个时辰,而半个时辰于逃跑的人而言……兴许一个方向、一条路,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杜妈妈觉着水玲珑丢金钗是假,找人或者找东西是真,就在她正打算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时,水玲珑面色凝重地开了口:“杜妈妈,你去打听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在府门口打转?”
可疑之人?杜妈妈疑惑地转起了眼珠子,但还是依照水玲珑的吩咐去门房仔细盘问了一遍,回来时如实禀报道:“尚书府面前这条街原本就热闹,走动的人不少,可疑的,侍卫们没发现,倒是有个卖江南甜点的商贩,他的糕点价格不贵又好吃,很多人买,就连老夫人都派人买了几块呢。”
江南糕点?水玲珑的素手一握,声线冷了几分:“五小姐院子里有人买过没?”
杜妈妈被水玲珑陡然变冷的声线弄得头皮一麻,她摸了摸额头,答道:“五小姐院子里的人啊,奴婢想想,好像……侍卫说巧儿买过几回,因为买的次数多是以侍卫们也记住了。但奇怪的是今儿那商贩便不在了,明明生意好得很他却只摆了两天摊……莫非换了一处更好的地儿?”
水玲珑留下叶茂等巧儿苏醒,自己则和水航歌见了一面,寒暄几句之后便回了镇北王府。
这回秦芳仪还真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水玲清乔装打扮混出了尚书府而已。水航歌真要怪罪下来,她也担不了什么责任,她重新掌家才几天?如今府里用的可都是老夫人的人!而水玲溪已经订了亲,秦芳仪也不怕东窗事发后会害水玲溪找不着婆家,至于水玲清是死是活就完全不是秦芳仪关心的问题了。
长乐轩内,秦芳仪笑得合不拢嘴儿,吃了一颗荔枝吐出核,又拿起另外一颗。今年南方水患,荔枝有价无市,荀枫却是给她们母女送了满满一车,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有荀枫在,平南王府就不会倒!
就不知水玲月那小蹄子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给皇帝吹吹耳旁风。
水玲溪不怎么吃荔枝,怕上火,她只吃了两颗便净了手,她看向一脸笑意的秦芳仪,蹙眉问道:“娘,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水玲珑嫁了个那么优秀的如意郎君,你没见她都目中无人了吗?”
水玲珑有没有目中无人水玲溪其实并不清楚,她压根儿没怎么看水玲珑,从诸葛钰优雅从容地出现在福寿院的那一刻起,她的眼里便再也看不进第二个人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却……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诸葛钰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从前她看诸葛钰跟看一个漂亮的瓷娃娃没什么区别,白白的,经不起磕碰的。这回却觉得他从头到脚、从眉梢到手指,每一处都散发着浑厚的阳刚气息,每一个或笑或冷漠的表情都带着一份张弛有度的从容。
云礼很好,因为云礼是太子。
荀枫也好,因为荀枫能治她的病。
诸葛钰……好,因为他就是诸葛钰。
听说,他冲在最前方,与敌军拼杀了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夜。
听说,他立下军令状,绑着炸药包深入敌营炸开了敌军的碉堡……
每个少女的心里都住了一个英雄,而此时在水玲溪的心里,这张英雄的脸渐渐凸显出了诸葛钰的轮廓。
水玲溪羞红了脸,双手拽得死紧,几乎要揉烂一方上好的丝帕。
秦芳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她吐出荔枝核,笑着道:“娘高兴啊,娘成全了一桩上好姻缘,这也算功德一件啦!”
水玲溪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上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