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沉默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河神的衣襟。
他轻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几只小妖：“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给我完整地说一遍。”
……
此刻，在仙界与人间界之间的时空缝隙中，弥漫一层着永不散去的厚重白雾。
空气凝重得令人喘不上气来，周围一片死气沉沉的冷寂，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个空间已经“死”去了。
这里不存在任何生命，也没有任何灵气的流动。
存在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白雾，夹杂在苍白的天空与土黄色的贫瘠大地之间。
白雾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一个昏迷不醒的成年人身边。
“夏念。”
他低声呼唤，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孩脸颊红润，温度滚烫，额头间依旧残留着有着刺眼鲜红色的花纹。
她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夏小画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表情紧绷，墨绿的眼睛担忧地注视着女孩。
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在什么地方。似乎在他的眼里，此刻只有眼前的女孩。
他忽然站了起来，拽着女孩的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结果，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于是他迟疑了一下，便从衣襟内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他打开瓷瓶，倒出了一粒灵丸，放入了口中。
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体四周顿时发出了淡绿的光芒。
他的身形不断地伸长、膨胀，长高。
最后，他竟然化身成了十几岁的瘦高少年模样，身上原本宽松的黑T恤和裤子，此刻俨然变成了贴身的短衣短裤。
少年的脸颊削瘦，一头凌乱的白发挡住了半张脸。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单薄，五官如刀刻一般鲜明，比起之前的孩童形态，明显地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成熟。
唯一不变的，则是那双幽暗的绿眼睛。
他弯下腰，将昏迷不醒的夏念扶起。
女孩的身体滚烫的体温顿时隔着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少年顿时微微皱起眉来。
然后，他将夏念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略显吃力地将她背了起来。
他扭过头，透过发丝看了一眼女孩的脸庞。
“放心吧……我一定救你出去。”他低声喃喃道。
说罢，他便环顾了一圈白茫茫的四周。
迟疑了片刻后，他就背着夏念开始朝某个方向进发了。
……
这里不仅空气是静止的，似乎时间也是静止的。
而且，因为周围只有白茫茫的颜色，所以也剥夺了人的空间感。
这里灵气稀薄，作为以灵气为能量的小妖而言，他已经早就身体发软，头晕目眩了。
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走路的步伐也开始晃荡起来。
他回头瞟了一眼夏念，感到对方滚烫的呼吸有节律地喷在自己的脸颊上。
于是他咬紧了牙关，继续往前走去。
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的感官开始变得麻木，只有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不断地前后挪动着，抱着夏念的双臂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而他的眼前还是一片白，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
其实，夏小画早就已经明白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时空裂缝。
他回忆起灼华老师曾经说过的，人一旦掉入时空裂缝，很容易就会在其中迷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绝望感、无力感顿时渐渐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如果，他们永远也走不出这里怎么办？
——如果出不去，就一直呆在这里好了。
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当他还是一株小蒲公英的时候，他就与其他同类们不同，很早就有了一丝模糊的灵识。
当时的他，外表看起来只是一株普通的蒲公英，可自我意识却早已苏醒。
而对于植物小妖们而言，太早地产生灵识，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便被强烈的孤独感所吞噬了。
那些扎根在他四周的“兄弟姐妹们”都是普通的植物，它们只会一味地争夺他周围的养分，疯狂地生长。他曾经试图用意识跟它们交流，却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
而当他化成灵妖后，他又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被排挤的“异类”。
直到……那个人类女孩向他伸出手，将他从漫长的孤独中拽了出来。
“夏念……”
夏小画喃喃地默念这个名字，似乎这样做便会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勇气。
又走了不知多久，他终于身体摇晃了两下，腿一软，跪倒在地。
昏迷不醒的夏念立刻从他的背上滑落，身子一歪。
夏小画想要伸手扶住她。
可他此刻已经因为灵气和能量消耗，体力早已到达了极限。
他眼前一黑，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光芒，他的身体再次迅速地缩水了，重新变回了那个七八岁的瘦小男孩。
在最后模糊的视线中，他依稀看到夏念额头上的魔修印记微微地发出了淡红的光芒。
……
夏念感到浑身滚烫，肌肉酸疼，喉咙干渴。
她抬了一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茫茫。
她吃力地爬起，却看到瘦弱的男孩正头朝下倒在自己的手边。
她顿时一惊，连忙伸手扶起夏小画的肩膀。
夏小画的眼皮微微动弹了一下，眼神涣散地看了一眼夏念，嘴唇翕动了一下，便又合上了眼睛。
然后，他周身忽然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白光。
他的身体迅速地缩小了，最后竟缩成了巴掌大小的灵妖形态。
夏念托着小灵妖软绵绵的身体，心底顿时滑过了一丝恐惧。
“小画？”
这时，她的耳畔忽然回响起一声嗤笑，随即便是一个刺耳嘶哑的声线：“不用担心，这小妖只是因为灵气稀薄，暂时恢复了原形罢了！”
夏念心狂跳了起来，她蹭地坐直了几分，“是谁？”
她环顾四周，周围仍然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别找了，我就在你的身体里。”那个声音带了几分戏谑。
夏念的心脏猛然一沉。
“……邪妖？”
那声音不置可否地嗤笑了两声。
“不用怕，我还没来得及控制你的神智，只是单纯地附身在你的身上罢了。”他如是说。
“你想干什么？”夏念声音嘶哑。
那声音却道：“比起这个，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
夏念沉默不语地望向前方漫无边际的浓雾。
“这里处于人间界和仙界之间。”那声音自顾自地说道，“原本，这里也是仙界的一部分，却因为被人间界的邪气污染，就被瑶池众仙给抛弃了，成为了流离失所、放逐之地，也被他们称呼为灵狱。”
夏念心道，原来这里便是桂花妖仙所说的“灵狱”。
她忽然心底滑过一阵冰冷。
如果这里真是灵狱，那她要怎么出去？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托着灵妖的手。
小画温暖的躯体正软绵绵地躺在她的手心里，一动不动。
那邪妖似乎猜透了夏念的想法，立刻道：“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故意卖个关子。
“虽说，此地在人间界与仙界之间，可它却离仙界更近，与仙界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封印。另外，这灵狱之中并无灵气可以利用，若是想将人从灵狱送回人间界，就只有借用瑶池众仙的灵力才行。”
他微微叹口气，语气中带了一丝苦恼。
“可惜的是，瑶池已经封闭多年，为了避免浊气混入瑶池，众仙在瑶池四周布下了严密的封印和结界。而我在人间界封印千年，早已被人间界污浊的灵气所同化，已经无法再进入瑶池。”
他说着，声音便又低沉轻柔了几分，像是在凑到夏念的耳畔说话一般，听起来又有几分像灼华的声音了。
“而你却不同……你虽无修炼资质，可天生灵气纯净，心地澄澈，所以才能无师自通地施展高级净化术。以你的天赋，再配合我的妖力，我们二人合作，或许可以撕开一条通往瑶池仙界的通道。”
夏念听罢，心中却升起了浓浓的警惕。
……和这邪妖合作？
她并没有忘记之前记忆中，他烧毁村落，冷血地屠杀修真者的场景。
于是她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给邪妖答复。
她将夏小画揣入怀中，然后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周围浓厚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冰冷了几分。
一阵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啧。”邪妖咂了一下舌，“它们果然来了。”
他话音刚落，夏念便看到前方的浓雾之中，隐约出现了几团模糊的黑影。
“那是什么？”她睁大眼。
“那是被关押在这灵狱之中的邪妖，它们被关在这灵气贫瘠之地上千年了……”邪妖说着，就嗤嗤冷笑起来，“看来，这群家伙终于闻到了你身上的灵气香味儿，所以就像饿狼一般聚集起来了。”
夏念后退了半步。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的夏小画，狂跳不止的心脏几乎快从胸腔中蹦出。
邪妖忽然声音平静道：“不必紧张。我这就将几样法术传授于你，对付着这几个小杂兵，还是绰绰有余。”
他说罢，夏念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的脑海中忽然涌入了大量的画面和文字，就像有人一股脑地将这些信息倾倒其中。
她捂住额头，呻吟了一声，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那些黑团忽然一跃而起，向夏念这边飞来。
“风决。”邪妖忽然低声道。
夏念的手忽然自动地抬起，她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念了一句咒文。
一阵狂风刮起，它们形成了发着淡红色光芒的细线，像锁链一般迅速地将那些黑团化成的野兽缠绕其中。
邪妖们顿时仰起头，发出痛苦而尖锐的嘶吼。
然后，它们便忽然化成了一股黑雾，迅速地在空气中消散了。
夏念感到她的额头一阵滚烫。
一股沸水般灼热的灵气顺着她的灵脉迅速地涌向全身。
她的思维有些混沌，低头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刚刚那个法术……是她施展的？
“感觉到了么？现在，我的灵气已经完全融入了你的灵脉里。”邪妖声线轻柔而魅惑地低声说道，“凡人修炼，无非是为了渴求力量，还有永生。无论是魔修，还是仙修，不过都是欲望的产物罢了，又有何区别呢？而现在，我已经把这两样都交给你了。”
夏念听罢，心底猛然也跟着热了起来。
一股奇妙的温热感包裹着她的全身，让之前身体的疲倦、酸楚完全消失了，同时身体似乎涌现了无限的力量。
她眉间的魔修印记立刻发出了鲜红刺目的光芒。
……
吴桐抬头，透过镜片默默地望着眼前漂浮在空中的“圆镜”。
镜面之中正微微地泛起一圈圈波澜。
说起来，妖仙与那植妖师姑娘已经进去很久了。
想起之前桂花妖仙嘱咐自己的话，吴桐的眉头不由得皱起几分。
——若是幻境入口出现异状，他就要将这镇境石重新封印起来，将入口彻底关闭，从而将那邪妖永远地封在时空的缝隙中。
而此刻，这镜面之中的确有灵气剧烈波动的迹象。
吴桐扶了一下眼镜，眉头紧锁。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阵沈家弟子的惊呼。
“快！拦住他！”
吴桐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结果，房间的大门忽然被人不客气地猛地推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个穿着一袭白衣的男人。
吴桐立刻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人从前一直跟在植妖师夏念身边。
可此刻，他却看起来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他神色冷峻，浑身散发了一股带有威慑力的清冷气场，身体四周似乎还隐约地浮现了一层白色的光芒。
吴桐立刻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强烈的妖气。
“你果然是妖？”他蹙眉道。
对方却没理睬他，而是神色凝重地大步走到了镇境石之前。
“她进去多久了？”他忽然回头看向吴桐，蹙眉问道。
吴桐立刻明白他说的“她”是指夏念。
“……大概七个小时了吧。”吴桐低声回答。
白衣男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地与那“镜面”碰触了一下。
吴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抓住了那白衣男人的胳膊。
“别碰！”
结果，那白衣男人却略显不耐地用力地将他的手甩开。
“让开。”他声线沉冷道。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灵力将吴桐冲撞得后退了数步，撞在了冰冷的墙上。
他气喘吁吁地扶正了被撞歪的眼镜，瞪向灼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