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景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
他有些惊喜地望着那些飘落的花瓣,还伸手去接。
那些花瓣落入他的手心,便瞬间消失了。
赵云景失笑:“原来是幻术?”
他说着,便无奈地看向灼华:“灼华,不是我说你,你又不是花妖,总爱变这些花瓣出来又有什么用……”
灼华含笑不语,并没做任何辩解。
……
至此,记忆便再次快进了。
之后,林师妹便嫁入了赵家。
两人,从此就变成了三人。
此刻院中秋色正浓,赵云景正在院子里树下的书案前埋头著书,而灼华则慵懒地托着腮坐在一旁,偶尔才伸出折扇,在他面前的书上指点一二。
林师妹便在一旁含笑不语地望着他们,手中默默研墨。
夏念敏感地注意到,林师妹看得最多的,却不是她的丈夫,而是灼华。
她微微蹙眉。
难道说,这个林师妹其实真的对灼华……
就在这时,一阵风刮起,院子中的大树忽然发出沙沙的响动,一片惨败的叶子飘了下来,落在了灼华的衣袖上。
林师妹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片叶子拂去。
做完这个举动,她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顿时脸颊涨得通红,慌忙垂下了视线。
灼华微微抬了下眼,表情平静地瞟了一眼林师妹。
后者则咬着嘴唇,低着头,一语不发。
灼华忽然站了起来,语气平淡道:“我该走了。”
赵云景抬起头,一脸茫然。
“嗯?你去哪儿?”
而灼华却没有回答。
他转身背着手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林师妹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不过,她最后却还是低下了头去,未发一言。
……
此后,灼华便暂时离开了赵家。
他给赵云景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去云游四海。
此后,灼华的记忆忽然就变得更加模糊了起来。
他在这段时间里,的确游历了全国的名山大川。
或许是为了填补空虚,他还以人类的身份,拜了各地的名厨为师,修习起了厨艺。
这段记忆飞快地闪过,仿佛是记忆的主人在刻意忘却这一段回忆,认为它无关紧要。
夏念隐约感觉到了记忆之中隐藏的某种强烈的情绪。
那就是……寂寞。
……
很快,记忆的画面忽然又清晰了几分。
出现在夏念眼前的,又是那座白墙红瓦的赵氏老宅。
原来,不知过去了多久,灼华又再次悄悄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透过窗子望去。
此刻,云景俨然已经成熟了许多,还留起了胡须,看起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而他身边的妻子则斜斜地靠着窗棂,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朝自己的夫君露出一丝笑意。
忽然,窗子中的云景回头望过来,似乎察觉到了灼华的存在。
灼华迟疑了一下。
他后退了两步,重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然后,他便又离开了。
这一次,他却没有离开很久。
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便又回去了。
这一次,他大概也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他的友人。
云景正抱着两个哭泣的婴孩,坐在窗前发怔。
院子里散落的纸钱还为打扫干净,其中一张飘飘忽忽地落到了灼华面前。
灼华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纸钱,忽然眉头紧锁了几分。
然后,他终于大踏步走进了院门。
“云景。”他低声呼唤旧友的名字。
见到灼华出现,云景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随即,他便勾起嘴角,笑容却有些凄然。
“……你回来了。”
……
自从丧妻之后,云景便性情大变。
每日除了照看两个孩子之外,他便是每日一语不发地坐在窗边喝酒。
——从来不哭,也不笑,就像个木头人。
从前那个总是脸上带笑、性格开朗的少年,似乎已经彻底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然后,他们来到了林婉儿的墓前。
云景半跪下来,将放着两个婴儿的篮子搁在一旁。
灼华沉默地低头看着他,忽然伸出一只手,默默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云景忽然开口,声音苦涩。
“灼华……你知道吗?婉儿她真正想嫁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
听到这句,灼华并无特别反应。
他的眼皮微微下垂了几分,保持了沉默。
忽然,篮子里的婴儿大哭了起来。
云景却没有理会孩子的哭泣。
他低垂着头,擦了擦墓碑上的尘土,声线沙哑:“我常常在想,若当年娶了婉儿的是你,也许她现在就不用死了。”
灼华叹口气:“你错了。”
云景回头看他,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为什么?因为你不喜欢她?”
灼华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他说着,便忽然后退了半步,身体四周渐渐地发出淡淡的白光。
一眨眼的功夫,灼华的身形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棵高大的桃树。
树上开满了茂盛的桃花,挤作一团团,在云景的视野中投下了灼目的粉色。
云景睁大了双眼。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抬头望向桃树。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声线嘶哑道:“原来,你……是妖?”
“我是。”
“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骗我们?”
“……”
灼华没有回应,似乎是无言以对。
云景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冷笑。
“因为你是妖,所以你当初才会离开我们?”
“也许吧。”
云景仰着头,眯起眼望向满树的桃花。
“你知道,婉儿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灼华依旧保持了沉默。
“她说,若是再能见灼华师兄一面,就好了。”
云景说完,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而那笑声却丝毫没有任何欢乐的成分,就像是溺水之人的喘息。
笑着笑着,他便腿一软,便在树下缓缓跪了下去。
他捂着脸,一声哽咽过后,笑声变得刺耳而嘶哑,逐渐地变成低低的抽泣。
一阵白光后,灼华再次化成了人形。
他缓缓地在云景面前跪了下来。
“抱歉,云景……是我来晚了。”他轻声说道。
云景将额头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隐忍的抽泣,最后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
之后,记忆再次快进了。
哭过那一场之后,云景似乎便渐渐地从亡妻的伤痛中走出来了。
他和灼华似乎又重回了少年时代的关系,并且重新开始和灼华一起著书。
只是,他对植妖术的热情,却远远不及年轻时候了。
刚刚才炼化的小灵妖,都被他统统卖给了门派世家。
而他则对妻子留下的两个孩子十分溺爱,给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专门请了奶娘来照看他们。
这两个双胞胎一个叫赵辰旭,一个叫赵辰昇。
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
哥哥辰旭生性活泼好动,弟弟辰昇则内向安静,正好一个像他们爸爸,一个像他们妈妈。
到了他们三岁那年,云景便让他们拜了灼华为师,让灼华教他们修炼的法门。
毕竟灼华是妖仙,论起指导修炼,他的确更有资质。
灼华欣然答应了。
此后,他便当起了两个小家伙的师父来。
他还专门在赵家老宅开辟了炼丹房,炼制些丹药辅助他们两人修炼。
此后,日子渐渐地归于平静。
云景变得开朗了许多,偶尔还会同两个小家伙一同嬉笑打闹,依稀能看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了。
而灼华的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他自此便留了下来,悉心照料这父子三人,利用上了之前云游时学的厨艺。
云景对此也十分感激。
一次醉酒之后,他便仰头大笑,猛拍灼华的肩膀。
“灼华,我云景此生能结识你这样的友人,死而无憾了!”
灼华被他拍得差一点喷出一口灵酒。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你醉了。”
……
看到这些的记忆,夏念忽然觉得,若是他们能永远这样相处下去,也是挺不错的。
然而,事实证明,幸福的时光果然都是短暂的。
两个双胞胎慢慢长大,眉眼间渐渐地多了他们父母的影子。
忽然有一天,弟弟辰昇突然倒下了。
原来,他竟是感染了某种当地流行的瘟疫。
按理说,修真者抵抗力强,一般是不会得瘟疫的,可辰昇身体虚弱,年纪又小。
而且,他天生灵脉比常人纤细许多,无法用灌注灵气的方法让他恢复,也无法消化灵丹。
妖仙并不是起死回生的大罗神仙,所以就连灼华对此也无能为力。
记忆的景象中,男孩正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幼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云景则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表情悲切,一语不发,仿佛又回到了他妻子刚刚去世时的时候。
忽然,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朝向了灼华。
下一秒,他竟扑通一声在灼华面前跪了下来。
灼华愣住了:“云景,你……”
云景却死死地扯住了灼华的衣袖,声音哽咽。
“灼华,你不是妖仙吗?妖仙也是仙,不是吗?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辰昇!就算用我这条命去换,我也愿意!”
灼华:“……”
他望着泪流满面的友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地扯开了对方的手。
云景有些绝望地望着他,声线嘶哑:“灼华,我……”
灼华却冲他微微地摇了下头。
“不必担心,我有办法。”他低声道。
听到这句,云景便微微地睁大眼,眼神中重新浮现了一丝希望的光彩。
灼华大步走到了床边。
他低头望向床上面色蜡黄的小家伙,神色凝重。
片刻之后,他忽然低下头,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妖仙的身体顿时发出了夺目的白光。
白光之中,一颗纯白无暇的珠子无声地从他的前胸浮出。
他托着那颗珠子,将它放在了男孩的身上。
那珠子就像被吸收了一般,缓缓地没入了男孩的胸口。
……
灵核中残留的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夏念猛地睁开眼。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气喘吁吁地向前倾倒,双手支撑着潮湿的土地。
原来,灼华是为了救云景的儿子,才取出了灵核。
而当年的灼华应该没想到,在许多年之后,他的灵核又救了赵家的另外一个后人——也就是她。
第97章 灼华的过去(2)
“……夏念。”
夏念抬起头,看到夏小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没事。”她疲倦地勾起了一下嘴角。
夏小画默默地掏出一个灵丸,放到了夏念的唇边。
夏念含住了灵丸,一股清冽的灵气顿时在口腔中四散开来,暂时地驱散了她的疲惫。
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坐入静。
在心境之中,她看到那棵大树身上的淡红光芒已经黯淡了许多。
她不禁心中惊喜,这是不是意味着,净化仪式成功了?
大概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岳折香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回响:“净化术并未结束。不过,灵核之中的邪气的确变得微弱了。若是吾猜的没错,那邪妖元神大概是潜入了灵核的更深处,藏了起来。”
夏念顿时心脏一沉。
“那现在怎么办?”
“姑娘的神识刚刚潜入了灵核之中,等下再潜入得更深些,或许便能完成净化仪式了。”桂花妖仙的声线带了一丝疲惫,“吾的灵力大约还剩下三分之一……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支撑到最后。”
听完妖仙的话,夏念便再次集中注意力,凝神静气,重新开始刚刚中断的净化术。
心境世界之中,那些光点再次浮起,缓缓地向那棵树聚集起来。
夏念的知觉再次变得迟钝了起来。
此刻,她完全沉浸于了心境之中,所有对外的感官都被完全封闭了。
不知过了多久,心境中的景物倏然变得明亮了几分。
夏念发觉自己正踩在潮湿冰冷的土地上。
天空正落下细密而冰凉的雨滴。
灼华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衣,斜靠在大树上,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伸手去接从空中落下的雨水。
大约是雨水的缘故,此刻的灼华,周身似乎散发着几分清冷而孤寂的气息。
“……灼华。”
虽然知道这只是记忆的幻象,可夏念忍不住脱口而出。
灼华立刻垂下眼皮,望向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