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望乡台上看故人一眼,入夜可以托梦而来,玉池南,求你心中还记着我,入我梦中,与我再见一面可好?玉池南……
承明宫中并未掌灯,萧墨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手中紧紧抓着半片带血的残衣。他熬了三日,等来的却是一个如深渊般让人绝望的结果,他昏迷了三日,他们就已经设完了灵堂,连衣冠冢都已经封了土。
他想大喊,或者大声喊出来,就会发现原来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可张了嘴,发出的却是嘶哑的低笑。玉池南,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你让我如今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世上,生有何欢!
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踏歌之音犹在耳边清响,玉池南,原来我们也只是昙花一现吗?残衣沾了泪,将凝固的血迹浸了一些出来,粘粘地粘在了萧墨的手上。这是玉池南的血啊,一大片,将这中厚的外衣都浸了个透,一大片,从鲜红渐渐变成暗褐,从湿腻逐渐变成浆硬……萧墨的手紧握成拳,将掌中的残衣牢牢攥在了手心。
有什么,在撕心裂肺,让他痛到了极致,恨不得将自己的胸膛撕开……
宛庆丰挑着一盏宫灯,骤然立住了脚。凌铮也停住了,像是没有听到那声如狼一般的痛嚎一样,面无表情:“皇上既有不便,还请宛公公代为禀报:凌铮晚去一步,并未赶上,玉家的船只已经离海了。”说完转身疾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态,会将心头那团灼得他整个胸腔都焦痛的火放出来,那火,让他狂暴得想杀人!
良久,听到房间中没有动静了,宛庆丰才立在门外轻声地叩了叩门:“皇上?”
“何事?”房间里传来萧墨低沉的声音,带了硌硌的沙哑。
“刚才凌大将军回来复命,说是晚去一步,并未赶上,玉家的船只已经离海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萧墨睁开发涩的眼睛,幽幽深深地看着房间里的黑暗,似乎有些放松、又有些矛盾地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玉池南,若你还在,这样也是你希望的吧?
天穹如墨,因着半轮残月和几颗闪亮的星子,也映出了一片如水的暗蓝。明月苍茫出沧海,几艘大船依然扬着主帆,在海面上安静地行驶。
浪声依依,海浪拍在船身上轰然散去,又恋恋不舍地复涌回来。一个纤瘦的人影伫立在艏楼,依着船舷,静静看向东南方。
一身小厮的短打衣服,被夜来发猛的海风吹得猎猎作响,鬓边的几缕发丝,也狂乱地随风而舞,沾了海风的湿腻,时而粘在脸上,又带了泪水飞起,被风吹干。
别了,上京,别了……萧墨……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萧墨,愿此生与你,再不相见!
玉池南猛然曲了食指的指节,狠狠地咬在口中,堵住了自己的泣声,心中那种无以言说的极痛,却让她双腿发软,倚着船舷慢慢跪了下去。
上京,那个人,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爱,也让她懂得了什么是痛彻心腑!若有可能,她多希望她依旧不懂,还是那个一心想着行海、想着跑商、想着挣钱的玉池南!若有可能,该多好……
舱房中,崔明轩守着熟睡的两个儿子,有些担心地听着外面的声响,轻叹了一口气。
玉琉璃立在门口,终究还是没有走出门去:“罢了,让她散散也好,有些事,痛过了,慢慢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前,玉池南就说过,谁让她不痛快一阵子,她就让人痛苦一辈子!少年时想不到,情之一字,有如双刃之剑,伤人的同时,也会自伤。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合
三年,时光缓缓流逝。
海洲在发展,东炎海军的实力也在不断的增强。这一年秋,当萧墨第三次接到海洲报来的,玉宣慰使因身体不佳不能前来上京朝拜的请罪书后,悄悄地下旨,御驾亲临,带了东炎最有实力的海军舰队,龙口卫舰队直驶海洲。
玉琉璃应该是已经察觉了什么,这三年来将他布在海洲的钉子一个接一个地拔走了,海洲的消息越来越少地传到他的手中,他的心也越来越不安起来。
自玉池南去后,听闻玉琉璃无心理事,一心只在宣慰司府中抚育幼子,将海洲的事务交与她的一个远房侄女打理,海洲的人尽呼她那个远房侄女为“大娘子”,听说也有几分理政的本事。不过,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将玉池南原来做的规划付诸实施。
如今龙口卫已经实力大增,而海洲却越来越露出防备与疏远的姿态,玉琉璃已连着三年以身体欠安的理由,拒绝来上京朝拜了。
他能饶过玉琉璃和崔明轩以及他们两个儿子的性命,但他不能坐看海洲如此脱离他的皇权!是时候了……拿下海洲,再改赐玉琉璃其他的爵位,不许出上京,将她一家子安在他的眼皮子下,这样,并无不妥。
因此,他悄然带了龙口卫前往海洲,有生之年,他想借着这次机会,踏上海洲,踏上银沙群岛,看一看玉池南生前长大的地方,看一看玉池南曾一腔热情规划的地方……
“大将军!”龙口卫统领武立明有些焦急的声音传进了舱房,身着普通士兵服装、暂时秘密隐了身份上船的萧墨,与凌铮正在进行的讨论不由停住了。凌铮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萧墨微微点头,凌铮出声询问:“何事?”
“禀报大将军,前方发现有海洲的三艘巡逻船只。”
海洲倒是警醒得很哪,萧墨默默地想着,凌铮已经按先前预定的计划吩咐了下去:“靠近前去,告诉他们,我们是奉旨前来探视玉宣慰使的。”
武立明朗声应了,不过一刻,又回转了身:“大将军,他们船驶过来了。”
萧墨站起身来,直接走上了艏楼,他想看看,海洲的船现在是什么样的实力了。凌铮紧随其后,将手中的一架千里眼递给了皇上。
龙口卫的大部队还在半个时辰的海程之外,这里只是五艘先遣船只,但也是伪装过的,实际上全东炎最精良的五艘战舰了。因此,凌铮才放心地让皇上乔装上了这船。
玉池南露出面纱的一双眼睛从千里眼中紧紧盯着对面的来船,萧墨,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心千里迢迢来慰问阿娘呢?那船,虽然伪装的很好,可是还是有蛛丝马迹逃不过她的眼睛,五艘战舰,有可能是先遣队,打着堂皇的旗号,这是想趁机拿下海洲了?可惜,他们低估了海洲舰队如今在她手下的发展!她带来的这三艘船可不是什么巡逻船只,而是海洲新研发出来新式战船!
刚好用他们试试手,看看新式战船的威力,也让萧墨知道,海洲不是他想拿捏就拿捏的软泥,而是一只会将他扎出血的刺猬!她所要求的并不多,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已!
玉池南手中红旗一展,另外两艘战舰骤然变换了队形,以微向内凹的弧形,猛然加速向对方冲去。
凌铮的眼睛不由微缩,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就像五年前他在海上初遇玉池南之时……萧墨已经讶然出声:“那三艘船要战?!”话音刚落,脸色已变得难看起来。他以为龙口卫的战舰已经极为精良了,却没想到,对方的船只竟然首先就表现出来,在速度上,就胜了龙口卫舰队一大截!而且是这般,不给朝廷脸面,不容分说的,先就来战!
凌铮已经急声下令:“紧急撤退!发信号弹求援!”看对方这来势汹汹的样子,速度已经如此,武力装备也极有可能会压过己方,如今之计,也管不着暴露不暴露了,只有紧急后撤,汇合后面的大部队,以数量优势来压制了。
逃?我怎么会容你们逃?不打断你们伸出爪子,你们怎么会知道痛?怎么会明白海洲不可犯!玉池南的翡眸不露丝毫波动,只愈发显得澄翠,手中的黄旗招展,利落地划了一个尖角朝下的三角形旗势。
这是……要开火?!这么远的距离!海洲的船只,现在竟然改进到这种程度了?!凌铮的脸色极为难看起来:“武立明,立即下令左右护舰,掩护首舰撤退!”他不是畏缩之辈,可这首舰上,还有皇上!将如今的东炎治理得国富民强的皇上!
那是首舰!玉池南的眼神一凝,已经盯紧了那艘企图在左右护舰的掩护下仓皇逃走的首舰!那船上有什么重要人物,让另外四艘船不惜代价,也要护他逃走!可惜,他做梦!
凌铮惶然地看着海洲的战舰上发射出速度极快的炮弹,将想合拢队形的一艘护舰炸出巨大的裂口,护舰船身迅速透水,慢慢向一侧倾覆,眼看就要沉没。而对方的两艘护舰,却已驶近左右两侧,形成了三足包抄、瓮中捉鳖之势。
跑,是跑不过了,就连打,也根本挨不上对方几个。凌铮的心已经缓缓沉了下去,萧墨已低声下了令:“举白旗,投降!”凌铮怎么说也与崔明轩有旧,便是被海洲俘虏了,也不会太过为难他,只要觅得机会再回来就是了,而自己,一身普通士兵的衣甲,只要含混过去,相信也会被放回;何况,此时投降,一会儿未必找不着机会反戈一击。
当凌铮等人被反剪了双手带上甲板时,玉池南不由微微一愣,武立明已一眼瞧见紧随在玉池南身边的银子,不由喜极大呼:“银子!银子!”
自玉池南死后,银子随着玉宣慰使回了海洲,之后再未与他通过信息。武立明此时乍见,一时忘了自己还是俘虏,几步跑近前去,见银子并不理会他,只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武立明心念急转,口中已经分说了出来:“银子,我一直没有成亲,我一直在等你!”
海洲的船上,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银子胀红了脸,并不理会武立明,只是转向玉池南请示:“大娘子,这些人怎么处置?”她当然一眼就看到了凌铮和武立明,不过,开什么玩笑,他们那混蛋皇上害得主子伤透了心,现在看到他们,她可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两人带舰队来海洲,一准儿是听了那混蛋皇上的话,对海洲可是不怀好意呢!
玉池南目光在凌铮脸上一转,想起了第一回凌铮被自己击沉船只擒拿上船的情形,眼中不由微露怔忡,片刻后已敛了神色:“先押在底舱,好生看管。”
甜酒站在艏楼的瞭望台上,高声禀报:“大娘子,前面出现了大型舰队!”
三年了,萧墨终于忍不住了,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玉池南的目光玩味地在凌铮的面上一转,淡淡发令:“甜酒,找人喊话,如果想要他们大将军无恙,就老老实实地滚回龙口去!否则,我不介意给海龙王送上几船生祭!”
萧墨隐在投降被俘的一众士兵中,虽低着头,却微微抬眼偷偷打量着对方的首领“大娘子”,眼中泛起了浓浓的疑惑。这就是帮玉琉璃打理海洲事务的,她的那个远房侄女?
同样的一双翡眸,或许玉家人多有这样的眸色,可是,却总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大娘子,她像玉池南!虽然身高比玉池南要高,声音也带了些微沉,可是,她真的极像玉池南!
内线给谍部报来的消息,是说大娘子因为脸上毁容,所以一直覆了面纱,还说是因为毁容遭嫌弃,所以与夫家和离,她来海洲的时间,是玉琉璃回到海洲后的半个月!远房?会吗?会给他那么强烈的感觉像玉池南吗?
龙口卫的舰队果然不敢再近前来,一时又不舍得退回去,船上的副指挥使可是知情人之一,知道前面那艘首舰上,可是有着皇上在那儿呢!虽然是秘密乔装了的,料想一时不会被发现身份,可这要是有个万一呢?
龙口卫的舰队不由进退维谷,停在了原地。玉池南可不管那么多,这三艘新式战舰经过今天这番测试,速度不错,火力还不够猛烈,可以再加改进,她急着回海洲去,一是布置海上防务,二是加紧技术力量力求再突破!
深夜,海洲的三艘战舰还在隆隆行驶,玉池南将今日作战记录整理了一番,轻巧地打了个呵欠。甜酒已经将洗浴的热水备好,恭敬地侍在一边:“大娘子,热水已经备好了。”
她聪慧能干,做事果断,性格也坚强,如今总算被大娘子看中,提在身边先近身跟着了,不过暂时还没有让她接触很核心的事项;不过她也相信,现在就是一个考察期的时间问题了。
玉池南轻“嗯”了一声,挥手让她下去:“去看看凌大将军那里,他毕竟与大人和老爷有旧,也不必太委屈他了。”甜酒连忙应了下去,玉池南起身闩上门,对镜取下面纱,又将脸上贴的一大块红疤小心取了下来,这才宽了衣物,跳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