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南的想法,说的建议,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决策,因为是向着好的方面,他之前一直并未清醒觉察,直到前日,听了臣子们的夸赞,才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玉池南本来性子就野,眼光就开阔,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想法,若再如此掺合进了朝堂之事,沾手国之权柄……参政,哪怕是促进了向好的方面发展,也绝对不行!
萧墨烦恼地张开眼,伸手将腰间垂着的那只小白玉鲨鱼捏在掌心摩挲着;生出了这个认知后,前日玉池南来御书房上值,他便哄了她去惹叨叨玩,昨日又巴巴儿地让人弄了只小哈巴狗来给玉池南,只盼分了她的心神去,慢慢地让她脱了这些时日与自己共商政事的习惯。
可玉池南那小混蛋极是聪明,前日就罢了,昨日却瞧出些不对劲来,竟是直接就问了出来,他本还想着哄了过去,没想到几句话搅了头,小混蛋竟然就摔门而去,还放了狠话:“既如此怕我参政,还要我来当什么值!若是想把我当个玩件儿,皇上你也玩过了!也不用等腻的那天,我现在就走,免得你担心我哪天就夺了你的权!”
这大不逆的话,天下间再无一个人敢这样跟他说了,玉池南这小混蛋居然就这般直脖子直眼地对他说了出来,偏又一脸的平静,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淡淡儿的,却让人打心底里透出一股子寒意来。
他本该气恼发怒的,只一眼瞥见她眼底那抹强忍下的泪水,心头的气顿时就发不出来,只余下一肚子又疼又软又怕,眼睁睁看着她摔门而去,竟是禁之不得,口舌如被粘住了一般。
自己抹不下面子晚上去找她,本想着今日等她来上值了再软语哄转回来,却没想到小混蛋居然直接就递了辞呈上来!这是非要跟他别气、将军么!
萧墨指尖轻轻摩过手心中那只白玉鲨鱼,感受着那如同玉池南的肌肤一般的柔滑,早间接到辞呈时心头那腾腾冒起的心火,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转而化成了烦恼。
玉池南这狠心的小混蛋!可她再狠心,却又教他如何割舍得下……
宛庆丰放轻了手脚进来:“皇上,风统领求见。”风部隶属暗卫,是专门为皇上收集情报的,平时都是走暗卫的程序上报情报,此时专程求见,想是又传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宣!”萧墨捏了捏眉头,整肃了脸上的神情,伟然坐直了身形。
“以貌邀宠?”萧墨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声音无喜无怒,“那就是影射玉池南是朕的男宠了,第二个元政之?这流言传出多久了?何人所传可查到了?”
风统领一脑门子冷汗:“已传得两日,对方手段高明,属下无能,暂时还未查到源头。”他虽然统领情报收集,只是皇上的事却是不能沾手的,因此也只知玉侍读甚得圣宠而已,其中详情却是不知;若非今日的流言竟然隐约牵扯到了皇上身上,他对此类流言必是不予理会的。
偏偏散布流言之人甚是高明,倒像是做过他这一行一般,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精妙,又布了不少迷魂阵,一时间让他们无迹可追;可如今事涉皇上,即使还没有查出结果,他也不敢不来报。
“皇上,这流言可要息了?”见皇上一直沉吟不语,风统领轻声请示了一句;暂时查不到是一回事,可要止了这流言,风部还是有的是手段的。
“不用,放着它罢。”萧墨微一思忖,下了口谕,“但是给朕好好地查,也不要打草惊蛇了!”见风统领唯唯退了,这才重新轻轻靠回椅背上;这京中还有谁跟玉池南不对付,要传出这等逼杀人的话来呢?
不过,此事于他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且得好好想想才是……
沈府前院的书房里,沈重山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妻子小心地给小儿子脸上的伤口上抹药。
沈清脸上青紫了一块,嘴角也被破了,哪怕崔明兰再轻柔地用绢帕子轻轻蘸着,也忍不住“咝”了一声。
沈重山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小儿子一眼:“出息!被人揍成这个熊样!亏得还是出身武将之家,没得惹人笑话!”
沈清顿时不服气起来:“爹你是没看见,他们人多,一起围攻我的!我又不是阿南那身手,就是生了三头六臂,我也挡不过来啊!”
沈重山马上警觉起来:“池南什么身手,你怎么知道?”
沈清不由一噎,被老爹那凶狠的目光一逼,吭嗤了两声,不情愿地哼哼了出来:“上回国子监散学,路上跟那几个起了点摩擦,他们也是以多欺少,被阿南遇上了,一脚一个都踢了出去,说话最损的那个,还被阿南卸了下巴……后来……我就跟阿南和颜大人他们一起喝酒去来着……”
沈重山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既不说好,也不说孬,沈清连忙向崔明兰投去求救的目光。崔明兰看着儿子这一脸的伤,轻叹了一声:“也难得你维护池南,听到有人说她坏话,这才拼命去争这口气吧……”
沈重山的脸色不由柔和了几分,冲沈清挥了挥手:“先回你院子去,这几日好生把伤养好了再说。”
沈清眨眨眼:“那阿南那里,这些混帐话……”
“不用你管,我自会跟你娘商量!”沈重山加重了语气,沈清连忙吐了吐舌头皱出个鬼脸,拔脚去了。
沈重山见小儿子走得没影了,这才掩了书房的门,看向崔明兰:“这事儿……流言攻讦,必有言官闻风上谏,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要怎么做才好……”
崔明兰轻轻蹙了眉:“咱们看着池南跟皇上应该是……那么回事儿,可这几回去弟妹那里,她跟阿轩的口风都没有丁点松动,只说由着池南自己决定……”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了。若还是女孩儿家,池南怎么决定都好,不耐烦了,一个包袱卷卷偷偷溜回海洲都行;可眼见着池南跟皇上明明应该是……都成了,哪能不顾清白,还这般没名没份地厮混着呢?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女孩子家家吃亏啊……可阿璃那想法向来有些……独立异行的,阿轩又是肯听她的,竟是半点不提让池南马上入宫的事。
这可怎么处呢?说得不好听,两人私下亲热也就算了,皇上的举动,谁又敢去窥探呢?怕就怕,万一池南有了,这名头上怎么好听呢?
妻子考虑的,沈重山自是都考虑到了,没人说皇上,可不代表没人说玉池南,一顶“行为不端”的大帽子压下来,这入宫后的份位可就不好升高了;如今又出了这些流言……
“当紧这事儿,我们得赶紧给池南铺路,为她做好入宫的准备……”沈重山几番考虑过后,看向妻子,说出了打算。
崔明兰赞同地点点头,略思忖了一遍:“我即刻起身将这事给阿璃和阿轩说清楚……池南,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换回身份,尽早入宫!”
与沈府有了定议忙开来不同,此刻,颜庭谦依旧安静地独坐在书桌前,把玩着玉池南送他的一串红珊瑚腕珠,神色间很是烦恼。
京城中这谣言一出,百官中就有些议论了,以前曾被他呵斥压下的鸿胪寺小吏的那些个话,也不知不觉流传了出来,倒像是更印证了玉池南“男宠”这一身份。
今日那翰林院的编修田景伯遇着他,就阴阳怪气地刺刮了几句:“常年行海的家中就是豪富,这一年四季的都有桃子吃呢!颜兄可曾吃上过口?”
颜庭谦当即就将他斥抵了回去,只心中委实不是味儿。他是真心结交玉池南这个朋友的了,他自己探花出身,行事风评如何放在那里,谁也混说不了,可玉池南却是不经科举直接任官的,这左迁也是跳着级来。
何况,他几番遇事,也捉摸着玉池南与皇上,之前甚至与大将军那里,都是藏着点事儿的。这事儿,若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偏不知道是谁提出葫芦盖子要把它拎出来,依玉池南那性子,还不得气狠了?
说不得这几日就会有言官上谏了……皇上那儿他没办法,玉池南这里,还是得劝他紧着访户好人家的女儿先订了亲,切莫让人将他与元政之放在一起议论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和好
本处于流言中心的玉池南,此刻还丝毫不知情况,闲坐在观云观里与莫道长悠然品茶。
她心中有气,又不想带回家让父母扰心,自是假借了得了假的名头,又上了这云山来。上回两个弟弟出生,莫道长也搭着颜庭谦送了双份的礼过来,是两块品相极好的清心木制成的长命锁,小儿戴了最是相宜。
玉池南第二天就回了重礼,如今又借着怕下雪封山,提前送年礼来,又蹭上了这云山,跟莫道长品茗闲谈。她一肚子烦恼,莫道长自是看在眼中,见她不提,也不点破,自在与她东南西北地闲谈,玉池南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别人的家庭,玉池南未曾深入看过,只耳闻目睹自己家里,阿娘跟阿爹一向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未有过争吵,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过意见如此尖锐对立的时候。
可自己呢?她想主动做出努力,与萧墨能够共同进退,自是要参予到政事中来,否则两人怎么可能有共同语言?难道要萧墨下朝后只听她说些猫猫狗狗的顽事?那是养废了的花瓶,那不是她!
但是萧墨……是啊,他是皇帝,他最在意的,不过是他手中的皇权罢了……
想到这里,玉池南就忍不住黯然,哪怕萧墨嘴上再说着爱她,情热过后,他还是那个一国之君……
好想回海洲啊……玉池南的目光悠悠远远地落到天空中自在飘过的白云上,碧海蓝天也好,狂风巨浪也罢,她带着船队闯过生死之间,一次次搏回各种财富收益;那才是她的领地,她可掌控的!而不是如现在,虽是任性的负气,却委实心中无措,即使伤心,却又牵扯……
“这云山的云海啊,早早晚晚还真如潮汐一样,起起落落,晚间云海霞光万丈是一景,清晨重重云海中日出云破又是一景,趁着这两日天气好,小篮子你不如住下,好好赏赏这两般景色。”莫道长老神在在地吹嘘,“这可是我云山压箱底的绝美之景啊。”
看着莫道长一脸“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的神情,玉池南忍不住收了心思笑了起来,应了下来,她来散心,自然是好好散散才好。
莫道长见玉池南应了,微微捻须而笑,不再作声,玉池南恭敬为他添了茶,心中却是忍不住一动,云海起起落落后,自有霞光万丈和日破云出的时候,风景这边独好……
莫道长是说的人生么?人生三起三落不到老,他是看出了自己刚才的灰心?
早早吃过了晚饭,玉池南就独自往山顶而去,夕阳西照,映出红霞满天,层层云海就染出了一片绚烂的霞红,由深至浅,直到幻成淡淡的桔色。
人生,她的人生该怎么过?她的人生中,可会与萧墨相融相合?理念不同,思想不同,她与萧墨此刻的情热又能抵得过几回的争吵呢?这样的争吵,以后怕是还有很多吧?两人今后的相处,总是要有一方做出退让的,不是他,就是她……要怎么退让?退到不再是自己吗?
玉池南抱膝而坐,静静看着斜阳一点点坠入云海之中,轻轻的一声叹息,就散在了山顶的风中。要入夜了,山顶的风更是冷了起来,玉池南双臂紧紧拢了拢,将头慢慢地低了下去,轻轻地埋在自己的膝上。
萧墨一上到山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玉池南纤巧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腰间垂下的一截衣带随着山风时舞时栖,却将那小小的背影衬得更加寂寥。
玉池南那般埋着头在膝上,是在哭吗?萧墨想起当日在龙口卫大营看到的,被关了禁闭的玉池南,也是这般,双手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帐中一角……萧墨的心忍不住揪痛起来。
“玉池南……”
玉池南的肩膀轻轻一震,将头从膝上抬起,却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回头来看。
“玉池南……”见玉池南没有搭话,萧墨轻轻走上前两步又唤了一声。
“萧墨,”玉池南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却如山风般带了丝清冷,打断了萧墨想说的话,“你是东炎的皇帝,你需要想的事情,太多。”
玉池南停了片刻,才接着慢慢地说了起来:“其实你大可以放心,我对你的权势,没有半点兴趣。我喜欢的,是在海上,风也好,浪也罢,笑骂由我不由人……”
是,那才是玉池南的性子,野性不羁,随心随性!萧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玉池南却继续说了起来:“皇宫巍峨雄美,却不是我的家……萧墨,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萧墨的心突然就被攥得极紧,像是不会跳动一样,声音一下子又涩又哑:“玉池南,你说什么!”
玉池南慢慢回过头看了萧墨一眼,又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