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训练龙口卫,尽快平乱!凌铮一边想着摒除杂念,一边将眼光落在那张龙口至沧月的山形水势深浅泥沙礁石图上,正要仔细考虑这一场海战怎么打,脑中偏偏不由自主地响起那清亮的语音来:“除了避开草屿、泥浅之处,大将军还要注意这几个位置……”
凌铮心知自己是看不进海图了,烦躁地将海图收了起来,曲起中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还是决定去看看玉池南,再怎么说,他也叫过自己一声“凌二叔”,多少还是顾着点崔师兄的面子吧。
心里定了主意,凌铮也不叫亲卫跟随,出帐几步就走到了旁边关着玉池南的营帐门口,命令卫兵暂时退下,自己伸手一掀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昏黄的灯火之下,玉池南又是双手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帐中一角,粗重的铁制脚镣堆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大而显眼。
凌铮心中微微硌了一下,想起上次他也是这副可怜的模样在角落里靠墙抱膝而坐,最后却趁机劫持自己的情形,到底不敢走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想通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吗?”
玉池南头也不抬,只将身子略微偏了偏,似乎懒得跟凌铮相对。
凌铮不由提高了声音:“玉池南!”
“我没错,凭什么要治我的罪!”因为被囚禁,玉池南拒绝进食,原来清亮的语音中带了丝沙哑,“我们一家想好好地在海洲生活,碍着谁了,凭什么一句‘莫须有’就要把我家人羁押?
我好好地航海经商,自食其力挣我自己的钱、造我自己的船,凭什么要我把我的造船技术交出来给你?
我会航海,会海战,这都是我自己血汗打拼学到的,凭什么要逼着我进你这破军营帮你练海军?
我错?我错就错在怀璧其罪。朝廷既然想吃我的肉,我就该自割膺肉,双手奉上,否则大将军就会治我不识抬举的罪。”
玉池南眼中已有点点晶莹,转过头来抬起下巴直视凌铮,嘴角嘲讽一笑:“大将军,这就是我的错吧!”
“你!……”凌铮没想到他噼呖啪啦一下子说了这一大串,偏偏每一句都理直气壮、一针见血得很,一时气结词穷。
“对,这就是你的错!”一道清朗而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
凌铮乍然一惊,转身屈了一膝跪下:“拜见皇上。”
萧墨阔步走了进来,一手扶起凌铮:“表哥,你先退下。”看着凌铮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外,才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玉池南:“怎么,觉得自己虎落平川、龙游浅水了?”
玉池南冲他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又梗过头去。
萧墨不以为意地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玉池南,轻声笑了起来:“朕本来想过来看看胆敢骗了朕十箱金子、击沉朕五条战舰的猖狂之徒在做些什么,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可怜巴巴、快要哭鼻子的毛小子。”
“谁可怜了!谁哭鼻子了!”玉池南抬头怒视萧墨,呛声反驳。
“不过,不管你可不可怜,朕只告诉你一句话,在我东炎,你不听朕的话就是错,不如朕的意也是错,哪怕你说的是对的,做的是对的,朕说你错你就更是错!”萧墨剑眉下那双星眸光芒摄人,狠厉地直视着玉池南,帝王之威挟势重重压下,“玉池南,你可知错!”
玉池南像被萧墨的气势震慑住,微微垂下了眼帘:“我……”萧墨听他语气低落,不由放缓了气势等着听他认错。
“我错你个叉叉!”玉池南突然暴起向萧墨袭来,脚上的铁镣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偷偷解脱,刚才只是故意堆在脚上迷惑人而已。
她骤然暴起,两人距离又近,萧墨猝不及防下差点就被她得手,狼狈格挡了几招后,才开始稳住局面。
凌铮在帐外听到声响不对,扬声询问:“皇上?”
“无事,你们退下!”萧墨嘴角挂着冷笑,今天不把这野性不羁的玉池南给驯服帖了,他就枉称东炎之帝!
营帐空间狭小,玉池南身法轻灵却受到限制施展不开,想冲出去打,又被萧墨拖住摆脱不了。很快,占了成年男子力量优势的萧墨就开始反手压制,百招之后终于凭借蛮力牢牢扭了玉池南双腕的命门。
玉池南挣了几下都动弹不得,索性破口大骂:“墨五,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要不要脸!”
小孩?装嫩?萧墨愕然一怔,晃神之下差点被玉池南挣脱,急忙一指先封住了玉池南的功力,才一声讥笑:“世上还有几个你这样的小孩儿?”
正想好好教训教训这半大的毛小子,没想到玉池南见突袭不成又被擒了,恶向胆边生,手脚不能动,头却还能动,扭头一口就狠狠咬住了萧墨的手臂,不过片刻,萧墨被咬的那处已经洇出了血迹。
萧墨顿时心中大怒,一手扼住了玉池南的脖子逼迫他松了口:“打不过就咬,谁教你这样耍泼!”虎口发力正想扼紧玉池南的喉咙给他点苦头吃,只见他恨恨地瞪着自己咬着下唇,那双晶莹莹的暗翡眼眸中,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无声滴落下来,大滴大滴地溅在自己手上,燎得手背一片火烫。
萧墨与玉池南打交道也有好几年了,玉池南向来狡黠,为了与他争那一分半成的利,性子毛起来的时候会拍着桌子直着嗓子喊“墨五”,一副叫嚣尘上的样子,但是一嗅到银钱的味道,马上又会变回脸来。
所以他一直用“狡童”两个字来评价玉池南;这一趟密访龙口卫,一是因为内务府报上帐目,他才发觉自己又被这狡童涮了一把,内务府买的根本就不止几船的货,而是十几条四千料大船的海货,还是以市价,还是直接用黄金!
可他当时一个不察,那张便笺上批的,就是以市价全部包下玉池南的货!且不得泄露半点消息!玉池南就是以这个为由头,让内务府直接抬了金子来,说是不用兑换大额银票,利于保密!
第二嘛,则是因为他接到凌铮的密报,玉池南在模拟海战中,同样的战舰,同等素质的战力,居然以十九舰的劣势兵力打败了三十一舰优势兵力的凌铮!
所以萧墨才找了个空当,秘密来巡查龙口卫的情况兼好好地敲打敲打玉池南,绝不能让这小子太过春风得意。没想到一来就刷新了他对玉池南的两个观感:他没见过玉池南抱着膝头缩在墙角那么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没领略过玉池南这咬不过就啪嗒啪嗒默默掉眼泪的功夫……
这…这打不过就咬,咬不过就哭的泼赖货!
萧墨哭笑不得,胸中那一腔怒气一时又发不出来,让自己既无奈又头痛地紧,却也不自觉地松了扼喉的力道,稍微放缓了声音:“玉池南,我问你,那些海盗劫掠商船,会放过小孩吗……”
这怎么可能?海盗巴不得一船都是青壮幼,才好拖去贩卖奴隶!玉池南呆了一呆,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大人欺负小孩?”萧墨紧紧直视着玉池南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泪水的冲洗,眸色显出他从未见到过的盈盈澄翠,清澈得竟让人莫名的有些心疼。
萧墨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将视线移开,压抑住心头突然涌出的一丝异样,淡淡说道:“这世上虽然有年纪不同的人,但这世道从来没有年龄大小的区别,有的只有势力强弱之分。
天道高高在上,所以可以视万物为刍狗,所以可以弱肉强食。天道如此,我一国之君,奉天道而行,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因为你年纪小就对你宽容仁德?”
是啊,凭什么?他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不再是还要捏着鼻子忍着气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墨五!哪怕是做着强盗的勾当,也可以打着天道的牌子!就是这一番话,估计也是看在之前几年交道,和现在自己对他还有用的面子上才说的吧!玉池南蹙紧了眉头不再说话。
萧墨慢慢收回了扼着他脖子的手;他能肯定,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将玉池南那纤细的脖子折断,不过……萧墨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眼那处血迹已干的咬伤,见玉池南眼神也飘了过来,盛气地将双手负到身后:“你最好给朕牢牢记住,没有下次!”
要不是现在还要倚仗玉池南来训练龙口卫,辅佐凌铮带兵平叛……萧墨扫了正垂下头的玉池南,阔步走了出去。
凌铮带人远远地在帐外守着,见萧墨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皇上……”
萧墨站定了脚步:“这次朕看他是知道错了,回头就放了他吧。尽快训练好龙口卫!这次平定沧月之乱,你随时把他带到身边看着,一旦认为他生有异心,就……”
萧墨的手往下轻轻一斩!玉池南很会做航海贸易,这点他以前就知道。
可怕的是除了这日进斗金的本事,原来他的海战能力也强得厉害,更让人不放心的是,这毛小子又向来生性不羁。哪怕现在还小,放眼东炎,也并没有哪个将领能在海战中压制住他,所以绝不能容他有异心,必要的时候……
凌铮眉梢微动,低下头沉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女主耍赖吧,成长中的孩子,经常有这种行为。。。。。。嘿嘿,来来来,告诉粉丝,你咬过人吗?
☆、第十章 卖萌不可耻
等凌铮陪了萧墨巡视了一遍龙口卫再把他送走之后,看守玉池南的亲卫忙走上前禀报:“大将军,玉公子说想见你。”
凌铮一走进营帐,就敏锐地发现玉池南的小鼻头有点红,他刚才哭过了?凌铮胸口涌起一点闷闷的内疚感。
“凌二叔,对不起,我错了。”玉池南睁着圆亮的眼睛,很是无辜真挚地看向凌铮;老娘教过,英雄能忍□□辱,该服软时要服软,哪怕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语言上一定要先把感情拉近,面部表情也一定要诚恳,等过了难关,回头再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玉池南这么老实巴交的软软叫出一声“凌二叔”,倒让凌铮有些受惊,又有些不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二叔,我真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玉池南见凌铮半晌不开声,眼睛一眨,脸上更是真诚。等小爷我弄完这茬接了阿娘老爹走人,我让你们满大海里再去找我的错!
凌铮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翡眸如雨过天青后般清艳,一眨一眨地殷殷看向自己,不由悄悄退后半步,拉远了点距离才记起开口:“唔,知错就好。”
“那可以把我的人都放了吧?”
“嗯,好,不过……”
“谢谢凌二叔!”玉池南真心微笑了起来,同时装出一副小可怜样,“那能不能别再处罚银子,你看,我们关也被关过了,错也认了,正打算知错就改大展手脚好好练兵呢,打伤了她会拖慢龙口卫训练进度的。”
玉池南居然是一双杏眼!笑的时候微微眯起来,一瞬间有种云破天开的感觉。凌铮不自觉地摒轻了呼吸,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吔!凌二叔你真好!”玉池南眼中蕴满了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又可怜巴巴地恳求,“凌二叔,我肚子饿了……”
卖萌不可耻,肚子最重要!
凌铮猛地转身向帐外走去:“安和,去看看伙房还有什么吃的!”这样的玉池南让他有些不习惯,更有些不自在。
“凌二叔你记着吩咐他们放人啊!”玉池南赶紧地在后面补了一句。看来凌阎罗这人,确实跟老爹说的一样,还是蛮顾感情的,对自己还算心肠软;不过那个混蛋墨五,自己可真的该好好想想怎么办才好,这一茬虽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这种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非常不好!
等凌铮转了一圈回来,刚赶上伙房做了一砵子蛋炒饭给玉池南送来。凌铮摸摸肚子也觉得有些饿了,干脆也跟着进去一起用点,顺便跟玉池南讨论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
玉池南殷勤地给他盛了一碗饭,自己也盛了一碗狠吃起来,凌铮一碗还没吃完,她已经开始装第二碗了。见凌铮睁着眼睛看她,嘿嘿一笑:“饿了,吃相凶了点,大将军别见怪。”这砵子蛋炒饭本来就一个人的量啊,她不吃快点就赶不及添碗啦!
凌铮只觉得胸口被堵了堵,风波一过,凌二叔又变回大将军了?让他有种用过就被扔的感觉!凌铮忍不住停了筷子瞪了玉池南一眼:“怎么,又不叫凌二叔了?”
“呃,大将军这么年轻帅气,被我一声‘叔’叫老了,我正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刚才是一时叫顺口了,忘记叫“凌二叔”存心拉关系了,不过玉池南可不会把自己心里这想法说出来。
“没关系,我不介意。而且刚才你叫叔的时候,我也没看到你有半点不好意思。”凌铮气不顺,偏不让玉池南用一记“年轻帅气”的马屁瞎混过去。
玉池南眼睛眨了眨,继续瞎掰:“加上我想了想,在军营里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