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居然没药死这老虔婆……”
“啪!”自有婆子赏了她一耳光,骂道:“贱婢还不快住嘴!”
她嘴角就流出一条血线来,顺着白净的颇有两分姿色的下颌流淌,众人望着都觉得疼。
但她却是晓不得疼似的,反倒疯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她本就该死!若不是她,这国公府爵位就是我们二房的,这本就是我们窦家的爵位,凭甚由他个姓张的鸠占鹊巢?全怪这姓邓的老虔婆,是她指使着她那窝囊废儿子抢了我们窦家应得的爵位!要不是她……”
“啪!”
这回却是那早上的告状老太太冲出去给了她一耳光,嘴里急忙骂着:“你这贱婢,谁与你是一家?要死就自个儿出去死远一些,这与我们二房何干?”生怕被她拖累似的,老太太还使劲对着她肚子踹了几脚。
力道之大,即使是健健康康的成年女子也受不住,更何况是……
果然,那叫“莲心”的丫头抱着肚子就“啊啊”的哀嚎起来,众人不明所以。江春眼神微动,她猜到了两分,能让她不惜一切做出害命之事,以窦家二房荣誉为自己荣誉,那定是她……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才片刻功夫,她身下就流了一滩血出来。
众人再看她痛苦、绝望的神情,都明白过来:这是流产了。那些做娘的,就将自家小娘子头眼给蒙了,不令她们瞧见这骇人场面。
江春亦眨眨眼转开视线,她不知两府恩怨,不能说原谅不原谅。若站在窦元芳的角度想,就是这婢女才害得他祖母遭了罪,若今日不是侥幸,他可能就要因为这婢女失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了!
那婢女流着血在地上哀嚎间,抬起头来望向窦宪身后一群男子,里头有老有少,也不知她是望向何人,亦不知是得了何样指示,忽见她抬起头来惨笑一声,居然奋起朝着旁边的湖里纵了下去。
这动作就发生在一息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湖中已响起了“噗通”一声,几个婆子赶过去,只见那一片染了血色的湖水在慢慢变淡……
婆子正准备脱了外衫跟着跳下去,窦淮娘却恨得轻笑一声,止道:“罢了,倒是好本事,有胆量,本宫佩服!但今日之事,可不会就此打住的……”
“淮娘!”窦老夫人睁开虚弱的双眼,望着气急冷笑的女子。
原是第二碗参汤也吃下去后,老夫人终于能说出话来了:“今日,之事,到处,为止。”
见窦淮娘还要张口,老夫人颤抖着,咬了牙一字一顿的开了口:“皇后,娘娘,老身,有,不情之请。”
众人见她这样子,自家家事被全京城的贵妇瞧了笑话,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两遭回来,说话口齿都不得用了,倒是同情起来。
“阿娘你这是要折煞我呢,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是儿能办到的,定当全力以赴……”窦淮娘温声应答。
“安国公府,恳请,圣上,收回,爵位。”
众人竖起耳朵却是听到这么一句,犹如晴天霹雳!
安国公府可是当世三大国公府之一,可以说,除了皇宫内院和寿郡王府是皇家宗室,平民百姓里,就数三大国公府地位崇高了,旁人努力几辈子上百年亦只混得到侯府将军府……窦家才传承了两代的国公府说不要就不要了?
众人难以置信。
窦元芳起初亦皱了眉,但随即想到甚,他又神色安定下来……江春猜测他是赞成的?将来很有可能由他执掌的国公府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放手了?江春也不太能理解。
“母亲!”这是窦宪要急坏了的呼声。
可能是想到若皇后娘娘应下,回宫向圣上请了旨,那他这将近二十年行走东京所倚仗的身份就要没了……这种危机感迫使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来到窦淮娘身旁,急道:“娘娘!此事万万不可!阿娘病糊涂了,她说的话做不得准!”
虽然窦淮娘也不赞成母亲主张,但:“哼!母亲就是病糊涂了也比你这宠妾灭妻的糊涂蛋清楚!”她倒不是贪恋这爵位带与她在宫中的面子,而是想到当年这爵位的来之不易。
母亲拿出了大半家财,亲自交与父亲,寒冬腊月护送到冰天雪地的阵前去,才替当年的官家解了燃眉之急,后来圣上登基,才得了这爵位,而父亲也积劳成疾,彻底伤了身子……可以说,这爵位是用母亲半生的家财与父亲的命换回来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心血被毁。
况且,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尤其是朝中那些老油条,若令他们晓得自己娘家没了爵位,那窦家在朝中更是无立锥之地了……而她的儿子,大皇子,没了外家的支持,那些见风使舵的老油条,又有几个会再坚定的支持他?
尤其是,现在的官家还迟迟未立太子。
她的儿子还需要一个强大外家的支持,父母的心血也不容糟蹋。
“阿娘,你身子还未好,先回房去歇着吧,此事日后再议。”她斩钉截铁。
“答应,我。”老夫人艰难的从喉中挤出三个字。
窦家二房也慌了!若这爵位真被收回了,他们家一无人在朝中做官,二无样拿得出手本事,以前又得罪了太多高门大族……他们一房人还怎么活?
“婶娘不可!你身子还未养好,先回房吧,你们几个难道是死的不成?快将老夫人送回房去!刘太医,快请您去帮我婶娘瞧瞧,今日多亏了你,不然……”
刘太医不赞成道:“这与老夫何干?今日老夫人能化险为夷,全凭这位小娘子的活人术,老朽孤陋寡闻,只以前听闻太宗皇帝用过这独门技艺……现今有生之年能得见一回,实乃老朽三生有幸……”
说着又对江春道:“江小娘子,且受老朽一拜。”江春忙侧身避过,她晓得自己的斤两,其实平时急救的话针刺人中涌泉,十宣放血即够用了,自己今日不过是恰巧遇上老夫人二次昏厥罢了……当然,那也不算昏厥,是休克了,所以针刺才有点“隔靴搔|痒”之效。
这谦逊的老先生,即使是在“前世”都能算她老师了,更何况今日?况且自己也只是恰好投机取巧罢了……他的礼她哪能受?
众人被这一打断,倒是未再留意邓菊娘母女二人的官司了,有几个知机的已经夸起江春:“胡老夫人你家这孙女当真是华佗在世,扁鹊投胎啊,就这……都能令她救回来,果真是承了令夫的衣钵了!”
胡沁雪与高胜男又领了几个小娘子来到江春面前:“春妹妹好生厉害,日后姐姐可得跟着你多学学。”“春妹妹这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也不知……”
江春晓得,这时候就是她报答胡家的机会了:“多谢姐姐谬赞,前几年承蒙干爹不弃,有幸得了干爹言传身教……不过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在我|干爹面前,却是差远了的……越是跟着干爹学,才越是能体会到胡门医术的精湛,怕是我穷尽毕生精力亦参悟不透的。”
就有人感慨“果真是胡院判后人,胡门医术委实博大精深……”
胡老夫人嘴上虽谦逊着“过誉过誉”,其实心内却是乐见的,看江春的眼神也愈发柔和了。
刘太医望着江春的谦逊样子,捋着胡子感叹“后生可畏!”
而塌旁的窦家母女二人,却是犟上了。
“阿娘,咱们回屋罢,这春风吹了可不好受。”
“恳请,收回,爵位。”老人还是一字一顿的坚持着。
窦淮娘心内愈发不是滋味,她不知亲娘怎么纠结上这问题,但,她的打算却也是极重要的,她的儿子,她得助他一把。
“阿娘,这事咱们回房再说,可好?外头人这多,咱们晚间再商议,可好?”
老夫人只轻轻摇摇头,固执的望着自己女儿。
窦元芳在旁看不过去,只得蹲下|身去,与祖母视线相对,难得温声道:“祖母,我懂,咱们窦家……是完了。”
老夫人眼内亮了一点点光,又转瞬即逝。
“轰!”窦淮娘只觉天旋地转,什么叫“完了”?
“元芳,你这是何意?”
“那贼子的账簿我们至今未找到,这可能是他的计谋,坐山观虎斗……”元芳轻声提醒道。
窦淮娘听得低下头去,她知道,侄子说的“他”是她的丈夫。她在想,事实真如侄子猜想这般吗?她想要坚定的摇头,想要理直气壮的说“我夫君不是这种人”,但他现在已不止是她的夫君了,还是宫内无数人的夫君,是天下之主。
就像她一般,以前未出嫁时,觉着能嫁个阿爹一般一心一意的男子就行了。真嫁给了他,望着当时张扬跋扈、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又觉着自己若是也能作上太子妃就好了。真作上了太子妃,望着皇后娘娘的母仪天下,说一不二,她又觉着能作上皇后,母仪天下,那她就此生无憾了。
而现在作了十几年的皇后了,她又觉着能让自己儿子坐上那位置,她也不枉为母一场……她在望着眼前的高山兴叹艳羡,她的丈夫也不会只对现在这种被人掣肘的处境满足。
他要效仿太宗收复辽北,他需要朝臣的支持,而朝臣皆唯老牌世族马首是瞻。他扳不倒世家豪族那几座百年大山,他只得向他们妥协屈服,而妥协最好的投名状……就是这二十几年来异军突起的、招摇的窦家。
现任安国公的张扬跋扈、一事无成,家中大小秦夫人的勾心斗角,嫡庶子间势力的此消彼长,母亲的老弱不堪……此时的窦家就是一盘死棋。
窦淮娘只觉着自己一直在回避的顽疾被侄子揭开,她晓得得求医问药了,甚至刮骨疗伤,壮士断腕……但她就是不甘。
见姑姑陷入了沉思,窦元芳又皱着眉叹了口气,此事不急,只消能引起她的重视就行。
“回房。”老夫人终于开了口。阿阳老妪代主人向众客人致歉,道招待不周,随后会有专人上门赔罪,各位先请回府,日后另寻机会补上……至于能不能再有这机会,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了。
江春眼见着没她的事了,自动混入胡沁雪与高胜男的队伍,想着不消好久也该回了。
哪晓得胡老夫人又领着她们跟了窦家祖孙三人回房,当面又客套了一番,说些“保重身子”的话,当然主要还是令“功臣”江春再露一次脸。
果然,老夫人硬撑着拉过江春的手,嘴里含糊不清着“好孩子”“记下了”等语,江春估计她要说的是“好孩子你的恩情我记住了”这样的话,她忙谢过,才跟了老夫人回府。
待众人散后,连阿阳也出去守在了门前,屋里只剩窦家祖孙三人。
老夫人吃了两碗参汤,稍微恢复些精神,强撑着要坐起,也不许那姑侄二人来搀她,自己努力了两次方勉强靠在枕上。
“你们莫忙着管我了,今日之事如何看?”
姑侄二人睁大了眼:怎阿娘(祖母)说话正常了?
“若不在人前弱一些,人家哪会同情我们?届时窦家就是满门灭了族,世人亦只会道活该!”老夫人说急了又咳喘一阵,好在喉中未有水鸡声了。
“阿娘,你又何必如此?今日那情形可是急死你姑娘了!”
“那倒不是装的,我本就从鬼门关前走了两遭了……倒是要感谢我养了个好儿子哩,拜他所赐,以前的安国公府老夫人已被他气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有邓菊娘!你们可听清了?”
姑侄二人肃然起敬,以前的阿娘(祖母)回来了!二人仰着头,露出小儿般亮晶的眼睛望着老人,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只字未提,祖孙三人就这般静静对望了片刻。
“阿娘,儿还要赶着回宫,今日之事……您是认真的吗?”
“自是认真的,你回去后记得与他求情,过段日子我自会进宫请命。”
“但……但是……若真如此……”窦淮娘吞吞吐吐,有些不敢提自己的小心思。
“有话就大大方方说,我邓菊娘的姑娘不兴这种作态!”老夫人也不看她,仰着头闭了眼睛。
“阿娘,若圣上真允了夺爵……”
“哼!夺爵?是收回爵位,不过是我们自己心虚求来的皇命,当真是我们获罪被削爵?”老夫人耐着心思纠正道。
“是,若他当真顺水推舟应下,我们该当如何?尤其现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你外孙他,怕是吃不消。”
“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晓得,咱们越是在意的东西他越是要吊足了胃口。就似那拉磨盘的驴子,前头永远有萝卜穗子,蠢驴自以为只消自己磨完这一盘就能吃到那萝卜,哪晓得磨完一盘还有一盘,稍微慢了动作就要招来一顿皮肉之苦……我问你们,这蠢驴何时才能吃上那萝卜?”
姑侄二人晓得老夫人寓意深刻,恐怕不止这字面意思,俱不敢随意接口,只抬了头望着她。
但她闭着眼仿似睡着了一般,脸上无悲无喜,未给他们任何启示。
直到二人真以为老人神虚入睡了,才听见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