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地果然是真的,可公告是中午才发的。
想也知道一定是白秋寒动了手脚。
沈南瑗还在想问什么白玉扳指。
沈黎棠便像疯了似的,连鞋都没换,就冲了出去。
耳边响起了汽车的发动声音。
沈南瑗追了出去,差点吃了一脸的汽车尾气。
她思索了片刻,从手包里掏出了那张杜聿霖给的硬纸片,朝对面的吴茂比划了比划,又指了指远去的汽车背影。
吴茂果然看的懂,抄过了一旁的自行车,快速地骑出了巷子。
杜聿霖刚刚开车回了营所,就听许副官汇报,说是沈南瑗那里动用了他的调查科。
“她想做什么?”杜聿霖居然很是高兴。
“跟踪沈黎棠。”
这城里有什么新鲜的事情,都瞒不过杜聿霖调查科的眼睛。
于是乎,沈黎棠那厢还没有回家,沈南瑗就接到了一个指名要找她的电话。
电话有些刺耳,滋滋啦啦的杂音很多。
但是沈南瑗还是听见了沈黎棠的声音。
“掌柜的,求求你了,你好好想想,就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那天下着大雪,我来你这儿当了一个白玉扳指。我那时候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可是那个白玉扳指对我太重要了,我现在想要把它赎回来。”
“这都多久了,当票上明明写着,三年不赎,就任由当铺处置了!”
“掌柜的,你行行好,花多少钱我都愿意。那是我死去的妻子,留给我女儿的。”
“走走走,这大晚上的,别来这儿捣乱,神经病,真那么重要的话,你早干什么去了!”
沈南瑗猜测,杜聿霖的调查科八成是录下了沈黎棠同当铺掌柜的对话,放给她听的。
录音嘎巴一声没有了,那厢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沈小姐,我们将竭尽全力,为您找到那枚扳指。”
“嗯?”沈南瑗想说自己没想下这个指令。
电话里出现了“滴滴”的断线声音。
几乎是与此同时,沈南瑗听到了急刹车的声音。
沈黎棠回来了。
她放下了话筒,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那个沈黎棠现在就是个输光了的赌徒。她得避而远之。
第二天一大早,沈南瑗心血来潮,要跟李氏去逛一逛菜市场。
才将出了巷子,就看见杜聿霖立在汽车旁朝她招手。
这人来人往的万一被多心的看见了,沈南瑗想都没想跑了过去,推着杜聿霖,塞进了汽车里。
杜聿霖一点也不气恼,反倒是献宝似的碰出了一个盒子。
“这什么?”沈南瑗其实有所怀疑,但想着这才过了一晚上的时间,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吧!
“打开看看。”杜聿霖说。
沈南瑗没客气,打开一看,太阳底下白玉光泽莹润,是一枚白玉的扳指。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杜聿霖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南瑗依言乖顺凑过去,真的以为杜聿霖要说什么要紧的,结果杜聿霖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皱着眉头,撤离。
杜聿霖眯着眼睛笑,“乖。”
——
杜聿霖的调查科折腾了整整一夜,二十几号人,同时出动。
许副官还拨给了他们一队四十几人的兵,直接抄了当铺,才找到这枚白玉扳指。
说起来,那当铺原先是白虎帮的,前不久归了青帮。
杜聿霖这次,也不知算是打了谁的脸。
反正,打谁的脸,他都不在乎。
费了这么大的劲,他总是要讨上一点甜头的。
就好比驴拉磨,不给一根胡萝卜,肯定得消极怠工。
杜聿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自己都乐了。
驴好像还不如狗。
这情,沈南瑗是真领了。
转念便想到了李肃给她的那个盒子。
沈南瑗想,只要这次能顺利离开泷城,她就把那个盒子留给杜聿霖。
也算是礼尚往来,没白用他的调查科。
沈南瑗擦了擦他亲过的地方,同他道:“这个人情,我先欠下了,将来还你。”
“以身相许吗?”杜聿霖不喜欢她和自己撇的那么干净,心里虽然不爽,但面上没有刻意表现。
沈南瑗瞪了瞪他,强行转换了话题:“你有事吗?载我一程,如何?”
“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凯乐门酒店。
沈南瑗没多少成把握在外面碰运气,何况她眼下有点急。
她回头和李氏挥了挥手,一转身上了杜聿霖的汽车。
杜聿霖替她系了安全带,对于给沈南瑗当司机这事儿颇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而沈南瑗心里装了事,压根没顾上管他。
到了凯乐门。
杜聿霖给沈南瑗开了车门,一边道,“我在外面抽支烟,回头好了叫我。”
沈南瑗诧异了片刻,那句“你不进去”哽在了喉咙里。
转念便又想,他不进去也好,她轻轻‘嗯’了一声,推门下车。
论洞悉人心,她不会小看杜聿霖。她能想到的杜聿霖八成也能想到,凭借他的神通广大,指不定比她还能知道得多。
但他不说,不掺和,便是对她的……尊重?
沈南瑗转身进去时,被脑海里冒的念头激得一个激灵。
扑面的暖气一熏,又觉得浑身有些燥热起来。
“小姐,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前台接待的小姐热情洋溢,一面打量眼前绝色,那红粉柔润的脸蛋真是漂亮极了,连说话声音都不由放柔,怕惊了这样‘娴静温柔’的美人儿。
“我想找个人。”沈南瑗回以笑容,“是6218的客人朗先生。”
“好的,稍等,请问您的姓名。”
“我姓沈,沈……”
“南瑗?”这声不是沈南瑗说的,而恰恰是朗华从楼梯上下来时看到唤的。
“来找我?”他笑着问。
沈南瑗朝前台小姐道:“谢谢,不用麻烦了”,才朝着朗华走过去。
“朗先……”在迎上他不认同的目光时立刻改了口,“朗叔叔。”
改口的事是上回吃饭的时候说起的,朗先生和沈三小姐太生疏,两人算得上忘年交了,就让沈南瑗像个小辈那样叫。
沈南瑗回想起曾经怀疑朗华是自己的生父就觉得有些窘,后来知道了白昊华,这才觉得自己应该是闹了乌龙。
而疑心朗华就是白昊华,直觉占了大部分,还有沈黎棠见了朗华的奇怪反应,足以说明是有问题。
朗华稍稍等了一会儿,看沈南瑗仍是望着自己走神,小脸不知道是在外面冻的还是怎么的,透着粉润,有些呆懵的可爱。
“附近有个咖啡厅,要不过去坐下聊?”
“好!”
两人遂转移去了咖啡馆,就在凯乐门对门。
沈南瑗临进去前,回头看了眼杜聿霖的道奇汽车。
她选的卡座,没临着落地玻璃窗,反而是朝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头。
这时间点整个咖啡馆里就她和朗华一对客人。
杜聿霖也不知道进了咖啡厅的两人会聊什么。
半个小时后,沈南瑗先从咖啡馆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走向了他的车子。
杜聿霖就抽了一支烟,他的烟瘾不大,甚至在看到沈南瑗出来的时候抬手闻了闻袖子。
小东西的猫鼻子很灵,要不然又得挨她嫌弃。
“事儿办完了?”他问。
沈南瑗在他身边站定,侧过头看向咖啡馆门口,朗华还没出来,她把扳指留给了他。
朗华没有推迟,甚至连伪装一句“这是什么”都没有。
他不再是那个侃侃而谈的‘文人吃客’,那一瞬,沈南瑗捕捉到的眼神有惊讶,有痛恨,有懊悔,各色各样糅杂到一起变成了静默无声。
他说了谢谢。
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沈南瑗此时已经能够笃定他是谁。
“喏,给你,暖暖胃。”沈南瑗拿着东西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带了杯姜茶。
上咖啡馆点姜茶,算是特例了。
杜聿霖接过杯子,嘴角的笑差点咧到耳朵根。男人眉眼细长,像天生带着钩子,笑起来特别勾人。
“这是让你辛苦陪我跑一趟的慰劳费。”沈南瑗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杜聿霖还是瞅着她笑,随后,那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又被塞回了她手里,“太烫下不了口,先帮爷捧着。”
沈南瑗怔了怔,茶水的热透过杯身从手心扩散开去,暖烘烘的。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朗华才从咖啡馆出来,神色凝重步伐匆匆,拦了一辆黄包车,朝着与凯乐门相反的方向离开。
“朗华是我舅舅,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相认?”
这有一点让沈南瑗耿耿于怀,或许是原主的感觉犹在,总之,沈南瑗心底确实是有点不舒服。
等听到杜聿霖的回答时,才察觉自己说出了口。
“用你的假设去说,他不愿意认,无非是两点。你会让他陷入危险,亦或者,他会让你陷入危险。”杜聿霖莞尔,“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什么好的理由,那就不稀罕。”
沈南瑗错愕看向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里的迷雾褪去化作了湛亮的光。
杜聿霖没忍住,亲了一口,“有我稀罕你就够。”
朗华九成九是白昊华,他比沈南瑗要知道的早得多。
在督军府那场晚宴之后,从调查科搜集到的资料做分析,他便猜到了。
然而他没有告诉南瑗,而是等着她自己去发现。
就像是刚才,他知道朗华是她舅舅,但还是忍不住有了点醋意。
甚至忌惮。
朗华在商界成绩斐然,还有身份地位,颇受天京那边的重视。
并非是构成对手,而是,极有可能会成为不必要的麻烦。
杜聿霖想要的是沈南瑗完完整整的心,全部的爱和关注。而现在就是,太多杂事儿分散了她的注意,或许,那件酝酿已久的事可以提上议程了。
沈南瑗觉得杜聿霖日常抽风,正经不了三秒钟,自发当了个端茶小妹,闭嘴不再言语。
她捧着自个儿打包的姜茶,一直到沈公馆的门外。
一颗心就像是随着车子颠簸而轻轻摇晃。
杜聿霖越是绅士隐忍体贴,沈南瑗就越是心惊肉跳。
中间的时间倒来倒去,等沈南瑗到家的时候又正值傍晚。
恰好到了用晚饭的时间,按理说,沈黎棠这时候早下班在家的,却没看到人。
严三娘坐在主位旁,占的是原来苏氏的座儿,也已经不少时日了,对此唯一有意见的只有沈芸曦。眼神怨恨,仿佛是恨这个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姆妈的一切。
而沈芸卉惯是深沉,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等沈黎棠回家的过程,沈南瑗想,还不如在外面吃完了回来。
可有人在外面,巴不得今个都不要出门。
不,应该说出门没挑黄历日子。
白秋寒跟约翰前些时候就签了入股合同,而今个要签的则是土地转让合同。
也就是沿街那一溜的铺面。
当然不是告诉沈黎棠二十三根大黄鱼的数目,起码得往上翻五倍。
政府征地开发,又加上约翰洋人的身份便利,要做纺织厂的生意,眼下她投资入股的份额大,收益也就越大。
何况,约翰办事利落,先将预得的二十根大黄鱼在入股合同签订当天就汇进了她镜澳的户头,这才让她放心大胆的去促成这笔生意。
洋商做事讲究个章程仪式,在白秋寒看来有些假模假式的滑稽感,她和约翰各坐一头,面前都摊着一份文件。
起草的合同预先都商讨过,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白秋寒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露出点笑意,“约翰先生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因为和奥尔森夫人这样聪明的女人合作,是件非常让人愉快的事情。夫人请。”
“请。”
约翰先动了笔,飞快签署上自己的名字。
白秋寒正要签字时,却有人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惊得她差点把笔墨溅在合同纸上。“什么人?”
背光的身影让人看不清楚来人的脸。
只是光那话就够叫人心惊的。
“来索命的。”男人声音腔调低沉,戴着一顶黑色毡帽,帽檐压得很低。
白秋寒心头无端砰砰乱跳了起来,立刻就责难起商会的负责人:“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就是你们泷城这儿的治安,什么人都能往里闯?!”
苏慧正好站在她旁边,被当头喝骂,连忙去请人出去。
“实在不好意思奥尔森夫人!阿彪、阿庄,还不把人带出去!”
白秋寒看着两个高高大大的壮汉子朝男人方向动了,脸色才稍微好转点,刚那么来一下,可把她给惊着了,一颗心到现在还砰砰狂跳着。
“约翰先生,继续吧。”
约翰摆了个请的手势,请她重新坐回座位。
然而还不等她挨着凳子,男人轻松绕开了阿彪阿庄已然来到白秋寒的面前,一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