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孤家寡人,事业的版图才刚刚起步,是以不太忙。可是沈小姐是待嫁姑娘,应该很忙才对呀!”
沈南瑷想起了沈家那一大家子人,撇嘴,“我是出来躲清闲!”
“那沈小姐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吗?”朗华又问。
沈南瑷又撇了撇嘴,道:“我家穷!”
朗华的脸色有些暗沉,倒是沈南媛想起来了她手包里的那张纸,掏了出来,展开推到了他的面前,“朗先生见多识广,没准儿在天京见过这个东西?”
朗华瞥了一眼,眼神中很快就闪过了一丝诧异,却摇了头道:“不曾见过,这个东西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吗?”
沈南瑷悻悻地将画收了回来,“这是我家丫头画着玩的。”
朗华却来了兴趣:“哦,你家丫头的画居然画的这么好?不知她是临摹的什么呢?”
沈南瑷可是从刚才就瞧出了他的破绽,说什么没见过,可那眼神分明像是很熟悉。
这会子倒又想来套她的话了。
沈南瑷呵呵一笑,说了句可以气死他的话,“我不告诉你…就像朗先生没跟我说实话一样。”
朗华愣怔了片刻,她眼中的狡黠光芒,真的是迷人的紧。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手边的照相机推了过去,“沈小姐,不如,我拿这个跟你交换消息。”
“一个照相机而已,我还买得起。”沈南瑷自是不肯吐口。
朗华道:“沈小姐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照相机,这些日子以来,我可是沿路拍了不少的好照片。”
沈南瑷想说她要他的照片做甚,可这朗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引得她不由就心动了。
沈南瑷思量了片刻道:“我家新来了一个佣人,她的手腕上就有这样的一个纹身。”
朗华笑笑,他就知道她不会令他失望的。
临分别前,朗华提醒她:“沈小姐需要一间暗房和一瓶显影液。”
沈南瑷抖了抖大衣,没说自己知晓,挥了挥手,汇进了咖啡厅门口的人潮里。
与此同时。
沈元阑正在跟苏氏聊天。
与其说聊天,倒不如是说在谈话。
沈元阑对沈黎棠很是失望,作为一家之主,他既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妻子,又没能安抚好自己的子女,只一心想要经营自己的仕途,甚至不惜不要脸面。
就像每一个孩子更亲母亲一样,沈元阑也是。
可苏氏最近让他很不懂。
家里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的事情,苏氏在他心里的形象,就好比是大厦将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晃动。
若不然,他就不会相信沈黎棠的那句蛇蝎心肠。
沈元阑端了药来给苏氏喝。
苏氏见到儿子关心自己还是很开心的,她一口饮光了碗里的药,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元阑啊,你不用管我,快去读书吧!”
沈元阑摇了摇头,直视了苏氏的眼睛问:“姆妈,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氏的笑僵在了脸上,假装不懂地反问:“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呀?”
“姆妈!”沈元阑使劲儿的拉了一下她的手,“姆妈你听我跟你说,你若是不喜欢三姐的话,过了年不久她就要嫁去杜家了,并不会常在家中呆。”
苏氏的眼底起了寒冰,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低喝:“她算你哪门子的三姐,你自己嫡亲嫡亲的三姐,到现在都生死未知,却不曾见你问过一句。”
“姆妈,我与四姐乃双生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沈元阑抬高了声音,道:“不瞒姆妈说,别人都说双生子有心灵感应,我一直觉得四姐没有生命危险,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的哪个地方!”
“真的?”苏氏惊喜不已。
“不敢说谎。”沈元阑正色道:“姆妈,我知道你的心里会有不忿,就是这种不忿让你变得都不像我的姆妈了。我不喜欢你现在变成的这幅样子,而且,姆妈,我偷偷给你交个底罢。我是不会出国留学的,我已经找到了赏识我的人。我将来的成就绝对会让我姆妈抬首挺胸做人,不会让爸继续欺负你……所以姆妈,放下那些不忿好不好?”
苏氏直视着儿子清明的眼睛,点了点头。
沈元阑很高兴,伸手抱了抱她,这才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喜的跑了出去。
苏氏的笑敛在了嘴边,她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儿,支起了身子,冲着门外喊,“三娘。”
严三娘不多时就上来了,她关上了门,抬眼看着屋里面色蜡黄的女人。
苏氏道:“三娘,等不了那么久了,咱们得尽快结果了沈黎棠!”
苏氏下定了决心,沈黎棠若再不死的话,她可能连儿子都要失去了。
严三娘没有言语,却猛的一转身,拉开了房门。
只见薛氏从门前过去。
严三娘紧盯着她的背影。
薛氏死命地抠着手心,不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来。
严三娘一转身又合住了门。
苏氏问:“怎么了?”
“二姨太八成是听见了。”严三娘阴沉着脸说。
苏氏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那怎么办?”
严三娘道:“那就送他们一块下去。”
——
沈南瑷才没有那个耐心自己去做一间暗室把照片洗出来。
她花了一百块钱租了一间照相馆儿的冲印室。
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胶卷里的照片全部洗了出来。
这些照片几乎记录了朗华在泷城的足迹,景物与人物都有。
还有一张是属于她的。
其余的她将照片儿按照拍照的顺序归好了类。
一张一张仔细审视。
沈南瑷简直惊讶不已,照片儿中有一个女人的背影,瞧那身段和发型,分明就是严三娘。
严三娘的照片儿一共有三张,全部都是背影,出现的地方是同一个地儿,可是却身穿不同的衣服。
沈南瑷仔细看了又看,她还是对泷城不够熟悉,并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她将严三娘的照片拣到了一边,继续往下看。
居然又发现了杜聿霖。
若是她没有认错的话,那应该是在营所的门口,杜聿霖开着他的敞篷车,车上还坐着另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赫然是顾歆儿,穿衣打扮十分懂得拿捏自己的长处,也不知是否是拍照的人技术太好,就连眼尾勾兑细长的眼线痕迹,都给拍得一清二楚。
“……”
沈南瑗眉心跳了一下,乍一看到杜聿霖,她就会想到杜聿霖跟又青说的话。这种算不准对方到底知道自己多少底细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好,以至于沈南瑗看到照片的当下再没了第二种感受。
何况还有个古怪的严三娘。
严三娘有问题是肯定的。
只是一时查不到,但毋庸置疑的,她跟了苏氏,听从苏氏的命令,那就是她得提防的。
沈南瑗拿信封壳子把照片装了进去,放进了大衣里衬的大口袋里,拎着手包离开。
临近年关,大街上热热闹闹,街边挑夫走卒的吆喝声吸引了不少置办年货的。红红火火,洋溢着喜庆。
“小姐,来,瞅一瞅,福州那边来的砂糖橘,蜜甜的喂!”
“烟酒瓜子花生咯……”
这似乎是一年到头最好最轻松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这氛围多少能给了沈南瑗一点触动,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削弱了几分。
也就是在这时候,一辆敞篷的道奇小轿车从沈南瑗对面的方向开了过来,尽管沈南瑗靠了路边走避让,但那车子明显也跟着挪近了距离,朝着她开了过来。
沈南瑗当下就想踩着路边的台阶上了,总不至于这样还撞过来,何况还是大马路的,结果,就看到要从车窗掉出来的东西,想也没想就给拍了回去。
是一杯咖啡。
伴随着急刹车,和车上女子的惊呼,整一杯的咖啡就全部泼在了一名女子雪白的大衣上,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最后那词儿,是沈南瑗当下的心情。
“顾小姐,你没事吧?”沈南瑗先彬彬有礼的一句把顾歆儿那句‘你怎么回事儿’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谁车窗抛物,那可不好。”
这一反问,把顾歆儿差点给气死。
毫无疑问沈南瑗是故意,但一句车窗抛物却把自己给噎住了。
刚她就在对面咖啡馆看到沈南瑗才打包了咖啡要走,想借机‘不小心’泼沈南瑗一身,再一句对不起,让她当街出个洋相,满身咖啡渍的回家去。
现在这人变成了自己。
沈南瑗心底乐着,面上还绷得特别正经,“你真的没事吗?这大衣价格怕是不便宜罢?”
这一提,顾歆儿更肉疼了。那是她前些时候在NY买的,就这么件‘寻常’大衣居然比天京百货里卖得还贵,真是应了‘穷山恶水多刁民’那句老话。
“没事儿,不过就是件普通衣服,沈三小姐没事才好。”
而车子里跟顾歆儿一道的少女,则变了变脸色,NY的还是普通衣服,这位顾小姐好大的口气。
沈南瑗满意地看到顾歆儿女伴的脸色,这就是差别,三言两语就挖了坑,对方又跳得这般干脆,结果非常讨喜。
是因,她一早就认出来,那开车的是董市长家的小少爷,而陪着顾歆儿的女伴则是董家的五小姐董灵珊。
董灵珊方才是真以为顾歆儿拿的空纸杯去投垃圾桶,因为一开始她并没有看见沈南瑗。而顾歆儿一直让弟弟开车离得路边近一点,再近一点,也就是前面那么一会儿才看到差点就撞上了沈南瑗。
而那杯咖啡竟是没喝过的,全部撒了顾歆儿身上,她再看顾歆儿抿了下嘴角,眼睑微垂,她便叫弟弟送顾歆儿先回酒店。
出去玩的事,也暂且搁一搁。
沈南瑗看着那车子扬尘而去,嘴角微微笑。
结果,一个转身,就差点撞上一人,对方还直咧咧就是冲着她来的。在大太阳底下,摆着手,笑得灿烂,“小媳妇儿!”
合着是你方唱罢,他登场。
这么巧么……
“大少?你这是出来……”沈南瑗就看到了杜聿航老大爷似的提溜着一只鸟笼子,“遛弯儿呢?”
后面的张副官道,“大少这一大早的,是出来替您物色新年礼物呢!”
沈南瑗又是一愣,目光不自主就落在了那鸟笼子上,里头关着一只颜色特别艳丽的鸟儿。
她真的很不喜欢。
“小媳妇儿,你喜不喜欢?”杜聿航把鸟笼子提溜起来,让沈南瑗能看清楚里头的鸟儿,“我刚在花鸟市场一眼就相中了,你看,它漂不漂亮,还会说话呢,来,快说一个。”
“漂亮!我漂亮!”金刚鹦鹉粗嘎的嗓音聒噪说道。
沈南瑗噗嗤一下就被逗笑了。
杜聿航就那么提着鸟笼子憨傻地看着她,“嗯,漂亮。”
说的不知道是鹦鹉还是沈南瑗。
沈南瑗被他那直白的目光瞅得不好意思,“怎么好意思让大少又破费。”
目光却幽幽落在了鸟笼子边缘那刻着的小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和鸟笼子里的鸟儿,形成颇是讽刺的画面。
“小媳妇儿不喜欢?”杜聿航发现沈南瑗并不高兴,他说不上那感觉,但就是怪怪的。
沈南瑗其实是受了那么点刺激的,一些东西积压在心底,哪怕是写字排减压力,也不代表那股子压力不存在了,相反,稍稍触及,就有冒头席卷的趋势。就好比眼下这只鸟笼子,和这只艳丽色彩的小鸟。
“嗯,我不喜欢,所以大少不必为我费心。”沈南瑗这话说得可谓是绝情了。
杜聿航似乎只懂得那字面上的意思,小媳妇儿不喜欢,那就换一个让小媳妇喜欢的,他立马把鸟笼扔给了张副官,“那我陪你去珠宝楼那,挑你喜欢的可好?”
“……大少,我今儿还有事,现在得回家了。”沈南瑗依然是婉拒。
正好沈南瑗也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再看杜聿航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心底又生出几分不落忍,解释道,“我今个有些不大舒服,失陪了,谢谢大少的美意。”
临错身时,沈南瑗还听见杜聿航不解地问张副官,“她为什么不高兴,而顾歆儿一去珠宝店就能高兴?”
沈南瑗觉得顾歆儿真是无耻,骗小孩子感情不说,还骗财。
但那不是她该去置喙的,顶多下次见着杜聿航拐个弯儿提点下,那也是下次见面的事儿了。这阶段,杜家的兄弟俩,她还真是一个都不想见。
黄包车行到了沈公馆。
沈南瑗的右眼皮又一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往沈公馆那幢楼看了过去,窗子那窗帘大开着,什么影儿都没有。
而在房间里,苏氏坐在房间摆着的沙发上,看着严三娘把薛氏按在浴缸里直到断了气,目光有些呆滞,连呼吸都似乎都忘了,良久,才匀了一大口气,胸脯剧烈起伏。
而严三娘的脸宛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