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霖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只偶尔附和几句。
两个人在路边聊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管夏夜里扰人的蚊子,有多么的猖狂。
分开时,杜聿霖亲自送了沈南瑗到朗公馆的门口。
原是想亲一口告别的,谁知竟在门口遇见了朗华。
杜聿霖客气地道:“朗先生,几日不见,安好!”
朗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南瑗,“夜深了,恕我就不请杜少帅进屋了。”
“无妨,我本就准备走。”
朗华道了声“再会”,王管家就合上了大门。
沈南瑗转身的时候,悄悄地跟杜聿霖挥了挥手。
第二日,沈南瑗和杜聿霖夜会的照片,便登上了报纸头条。
朗华看着报纸深思。
沈南瑗探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他联盟了。”
朗华一肚子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嗓子里。
——
这一次不用旁人捕风捉影,沈南瑗和杜聿霖走的近,而杜聿霖在公开的场合已经不止一次让龙家没脸了。
这是不是说明了,沈南瑗和龙家是完完全全站在对立面的?!
随着沈南瑗的名气渐大,她的背景和生平见诸小报,泷城那些不值一提,倒是已经没落消失的白家反而被屡屡提起。
沈南瑗这么明显的针对,一个孤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要说里面没龙家点什么事,谁都不信。
摔报纸的是龙二爷。
事态已经不可控了,在他出面摆平了几家主流报社之后,仍有犄角旮旯不知名的小报对这些感兴趣,并且,只认销量。
龙浩泽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窜起覆灭,不断重复这过程。火苗微弱的光明明灭灭间,仍能照出他脸色的阴沉。
“是我们小瞧人了。”他说。
龙二这辈子,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都没这样跌过脸面。
可偏偏那沈南瑗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鬼法刁钻,说到底就是个女流之辈,用的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龙家百年基业不是她想动,就能动得了的!要早知道,就该让严蕊过去直接把她给弄死。”就没眼下这么多事了!
“父亲,现如今这沈南瑗背后可站了不少人。”
朗家,朗家老太太认的干孙女。
匡家,鹿家姻亲。
还有那个有病的杜聿霖。
现如今,沈南瑗要不出事还好,一出点事哪怕不是他们动的手,也得背上最大嫌疑。
所以,龙二爷只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龙浩泽把面前的几份文件翻来倒去,抽出了其中一张,往前推了推,“沈南瑗在泷城的资料少,在岭南乡下的更少,要么是被刻意处理过,要么就真是个傻丫头被朗家那些个拿着当木仓使。”
“你说得对,单凭那丫头一人之力的确是做不了那么多!”
龙浩泽深思片刻,龙家的实业早在上一次动荡就后继无力,主要是旗下的几个银行,在天京城乃以及周边几个城镇进行垄断,一家独大。
现在也成为龙家依托的根本,也是沈南瑗绝不可能动摇得了的。
“张将军那呢?可有再找父亲?”
龙二正要说,就听外面传来禀报声,说是张府的人求见。
张府,张将军。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来人是张将军跟前的红人,新晋的第二厅参谋官戴金荣。“龙部长,龙少。”
“戴长官,稀客啊。”
“实不相瞒,龙部长,深夜到访我是带了任务来的。”戴金荣笑了笑,省了虚伪客套的步骤,“张将军让我给二位来送锦囊妙计。”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动静。龙浩泽如同一头豹子冲出去,打开了门,门前及方圆所见,空无一人。
龙浩泽这时候站住并未关门回去,而是招来了管家,“福伯,带人到这附近搜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是。”
福伯立刻带了一些家仆在附近搜查,其中一个坠在最后,朝那关上了门的地方扫过了一眼,暗暗舒了口气。
——
首善商场,七层,最顶层是办公所。
沈南瑗坐的是总经理办公室,旁边挨着朗逸行的副总经理办公室。说起来,首善的运行能这么快步上正轨,还真离不开朗逸行。
经历过这次的事情,朗逸行明显是成长了,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做起事来是绝对的认真,且有头脑。又或者说,这样新奇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是适合他的,从中找到了乐趣,能发挥自己的全部潜力。
别说是沈南瑗,就是朗华和朗家都对他刮目相看。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有脏东西?”朗逸行摸了摸脸,被沈南瑗这直勾勾眼神看得发毛。
“请鹿小姐吃饭答谢了吗?”
一说到这,朗逸行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稍作收敛,有些尴尬:“鹿小姐似乎不大喜欢我。”
沈南瑗没忍住,看他那么认真审视自己,“你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你。”言下之意,那不喜欢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朗逸行被亏更低落了,“我就是想感谢她请她吃个饭而已,打去报社说不用客气,再约就说人不在,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也许,对人家来说是呢。”
朗逸行看向沈南瑗的眼神更幽怨了。
“真的只是想跟人家当面道个谢?”沈南瑗看他跟这事杠上,问了他道。
朗逸行点头,“还是你们这些新时代女性不喜欢请客吃饭那一套,那喜欢什么?”
沈南瑗把那句‘看跟谁吃’咽了回去,“我帮你约约看,人家帮了你这么大忙,一定要隆重回礼。”
朗逸行说风就是雨,立刻抬了脚,边走边道:“说得对,我去楼下柜台挑个礼物!”
沈南瑗不客气地提醒:“记得结账……”
朗逸行扯了下嘴角,心里想这小妹妹是绝对钻了钱眼里,整个就一小财迷,不由笑着风风火火出去了。
沈南瑗目送那道轻晃的门,朗逸行和鹿静雯……两个的性格南辕北辙,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谁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朗逸行这次的执拗有那么丁点不同。
新时代新女性,即使鹿静雯大了朗逸行几岁,独立自主,美丽大方,撇开那一面,在见识过她工作时的态度后,沈南瑗是带点欣赏的。至于朗逸行搁着什么样的心思那就只有他自个懂了。
不过,他们能成什么样,不该是她操心的事情。
沈南瑗这才低头看了看手上接到的请帖,请的是首善总经理,时间是明晚七点,地点在大使馆。
这是个商务宴席,这样的宴席对沈南瑗来说无疑是新鲜的。
对旁人来说,女经理无疑也是新鲜的。
沈南瑗想也没想,把另一个名额给敲定了,就带朗逸行去。
下楼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朗逸行在香水的柜台,年轻人俊朗,正认真甄选,丝毫没发现柜台对面的小姑娘已经被迷得不行。
“这一瓶,格拉斯茉莉、香草、与鸢尾花混合,味道清淡又高雅,送她不会出错。”
朗逸行立马露了笑,“帮我包起来!”
沈南瑗则是想到了鹿鹤鸣。说起来为了朗逸行的案子,鹿鹤鸣忙前忙后也跑了不少趟。是以,带上朗逸行上了男装区。
选领带时拿着朗逸行当板子比较的。
“就是去大使馆嘛,我有行头,就不用另外准备了吧。”
“谁说是给你准备的。”立刻就被沈南瑗打了脸。
朗逸行也不恼,反而来了八卦精神,“那是给哪个小白脸儿的?”他一下想到了杜聿霖那厮,顿时打了个寒颤。
那位杜少帅空长了个小白脸的脸蛋,实质上就是个强盗土匪野蛮人!
沈南瑗没理会他想什么,麻溜选了两套,让服务员拿礼盒包起来,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侧的玻璃柜台里。
那是一对闪闪发亮的钻石袖扣。
沈南瑗的脑海里当下就浮现出那斯文败类整理袖口的样子,似乎缺这样一件东西。
“你这一送送仨,让我怎么从里头找出未来夫婿?一个一个查吗?”朗逸行打趣她。
沈南瑗一提脚,朗逸行就躲了,深怕那五厘米高的鞋跟,也是这功夫,咔擦连着几张照片定格。
“有人拍照。”朗逸行喜欢摄影,故此对那声音非常敏感。
沈南瑗也同时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仓促从偏门离开的背影,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不是第一次被偷拍。
从首善开业以后,对她感到好奇在她家外面蹲点的都有,还是在她接了两个访谈之后才消停了。
但消停不意味着完全消失。
就譬如今天这个。
“这些鬼鬼祟祟的太讨厌了。”朗逸行也是皱着眉头说的。
沈南瑗闻言回过了神,笑了起来,想起朗逸行吃得就是这种亏,“你以后得习惯,还得行得正坐得端,他们发现没什么可拍的时候就会放弃。”
朗逸行点了点头,这话是听了进去的。
等离开首善。沈南瑗让人去了趟鹿家送礼,附了手写的感谢信。除了兄弟俩,她给匡珍珠和鹿静雯也各准备了一件礼物。
最后手里只拿了一小礼盒回家,正是装了钻石袖扣。
只不过没想到,她的礼物还没送出去,杜聿霖先让人给她送了礼物过来。
打泷城来的邮包,有半人高。
里头的信也满满三大页,是李氏让NY掌柜的帮忙代写的。还说两人的喜事将近,想请她到时候回去吃杯喜酒。
沈南瑗念到那的时候不由会心一笑,她来天京半年,李氏有了新的归宿着实是件大好事,而且,掌柜这人她也有所了解,精明却不世故,最最重要的是待李氏好,那好,是小心翼翼且事无巨细。两人能成,沈南瑗还挺高兴。
邮包里装的是李氏准备的特产,一些泷城地道的美食干货,还有不少她自个制的衣服,做的是春夏的,像是不在身边,也要把数儿给做足了似的。
这种类似家人的牵挂,叫沈南瑗颇觉得暖心。
“这儿怎么还有一封信?”苏映雪捡起一个小信封,也是从邮包里掉出来的。
沈南瑗一眼就扫见了信封外面瑗儿吾爱这几个字,立马拿了过来,脸皮子有点烧,“自荐,男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富力强,最重要不花心。”
——
大使馆灯火通明。
进门口的中式照壁,以及西式落地窗搭配中式的顶,这样的中西合璧像是‘穿西服戴瓜皮帽’,在当下很常见。
沈南瑗和朗逸行一块到,至于杜聿霖那自荐和那对袖扣一起按下不表。这样庄重正式的场合,让沈南瑗也不由有点紧张。
“阿瑗,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有点紧张啊。”旁边的朗逸行先说了出来。“听说孙委员长,还有大半政界举足轻重的都来了。”
朗逸行没当下怂,只是瘫了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沈南瑗那点紧张感就被他给弄没了,“他们还会一言不合拔木仓呢。”
“不……能吧。”
“那不就行了。”沈南瑗笑笑,正好迎面有人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行了吻手礼,神色如常。
金发蓝眼睛的帅哥有些恋恋不舍,用算是流畅的中文说道,“美丽的小姐,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沈南瑗微微颔首。
不远处的顾歆儿瞧见这一幕,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因为顾歆儿也碰到过这样吻手礼的,但她觉得洋人很失礼,仗着龙浩泽在撂了脸子,让留洋回来的龙浩泽尴尬万分,在赔礼道歉过后,对顾歆儿完全冷落了下来。
顾歆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吻手礼,还有吻面礼。
沈南瑗是以一袭手工制的旗袍出现的,与富贵典雅的中国水墨画相融合,立领显得脖颈修长,衣服裁切恰到好处,给人一种淡雅又端庄的美感。
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年纪,也是在场最年轻的。
有人对她身上所展现的中国风元素感兴趣,也有人对她掌握的首善感兴趣,甚至还有对她这个人的。
能参加这样规格晚宴的势必都是有头有脸的,带的也多是结发妻子,除了像龙浩泽朗逸行这样还没成家的。
男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论地说时事,女人们也有她们自己的交际。
沈南瑗难得和顾歆儿凑了一堆,无他,她们和这些太太们格格不入。
顾歆儿是因为她的风评和她那个妈。
沈南瑗纯粹是因为不知底细。
不同于顾歆儿愤懑不平,沈南瑗端着红酒杯,则是瞧向了朗逸行那边。虽说她是首善的总经理,到了这场合,没人愿意承认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压得过这些个成功人士。是以,他们更愿意接纳朗逸行。
至于沈南瑗,从来之前,就对朗逸行进行了填鸭式的教育。本来就是打算让他去发光发热。
朗逸行一开始慌,就是慌得这个,现在看,正自信地侃侃而谈,中途发现她的目光还不忘冲她挤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