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先生,继续吧。”
约翰摆了个请的手势,请她重新坐回座位。
然而还不等她挨着凳子,男人轻松绕开了阿彪阿庄已然来到白秋寒的面前,一抬帽檐,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怎么,时隔十几年这就不记得我这个哥哥了,还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我可是日日复日日,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想着……来找你偿命啊!”
白秋寒早在他靠近的那刹就吓呆了,要那人想对自己不利,只怕自己就成了冤魂了,这种危及性命的感觉炸得她头皮发麻,而在听清楚了男人的话之后,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白、白……”
男人咧了嘴角,笑容阴森鬼气:“是我。”
“你不是死了么!”这真是冲口的反应,下一刻,白秋寒及时闭上了嘴,却仍能感觉到男人的气压越发沉,压迫得人喘息不过来。
然而就一瞬,她就镇定了下来,她看到了男人脚旁的影子,一个死人是不会有影子的。
“不、你不是白昊华,什么人胆敢冒充我哥哥!还血口喷人!”
男人不顾她的质问,拿起了桌上的合同,一页一页的翻阅。
白秋寒的心就像那沙沙的纸页一样,翻来倒去,这人不可能是白昊华,可为何周身气质如此之像。不,白昊华早就沉在了五浦江,顺着海不知道飘了哪儿,但被绑成那样一定是死透了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白昊华!
“冬至,夜深露重,就是普通人跌进五浦江都有可能被淹死冻死,何况还被人绑了两块大石头。”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逐字阴测测道。
白秋寒脸上血色倏然褪尽,踉跄退了一步。
他居然知道!
约翰绅士地扶住了她,“奥尔森夫人您没事吧?”
白秋寒像是被烫到一样挣开了约翰的手,后来才发觉自己这动作非常的神经质,想跟约翰道歉,然而约翰皱了皱眉眉头,“我今天是来签白氏沿街铺面的转让合约,项目等着运作,不过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和奥尔森夫人颇有渊源,今天要是不方便,我们就改日再谈。”
白秋寒的心兀的一跳,果然就听男人抓了重点,“白家沿街的铺面?”
“约翰先生,我送你。”白秋寒现在一心想把约翰送走,她有一种女人的直觉,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一个‘等等’就把一行人堵在了商会里。
“这位、洋人先生谈合作,也应该跟正主合作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冒充我白家人,我要报警!”白秋寒声音倏然尖锐,指着男人喝道。
“报警好啊,到了警察局拨皮抽骨,你这里头是个什么料子的,都让大家伙给瞧瞧,你是怎么占的白家!”男人先前还轻声细语慢里斯条的,最后突然着重,把合同砸在了白秋寒脸上,纸张扑头盖面,纷纷扬扬落下。
从未被人当面这样对待过的白秋寒,死死掐住了自己腿侧的肉,“你这是诽谤,我要告你这个无赖泼皮!”
男人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大拇指上悬空,一松手,白玉的光泽一闪,就正正好好套在了那手指上,“现在呢。”
白从安就是在这时候带着呼啦啦的一帮人进来的,纷纷激动大呼着白少爷。
白秋寒被众人挤到了一旁,望着被白家宗族那些人簇拥着的男人,以及男人手上的白玉扳指。
她的脑袋似乎已经不能思考了。
白家的家传之宝,分明一直是在白昊华手上的,跟着白昊华一起沉在了江里。
“那是假的,他是假的,扳指也是假的——”白秋寒声嘶力竭。
约翰似乎在质问她这是什么情况。
白秋寒耳边嗡嗡声轰鸣。
白从安正和一头雾水的约翰说着什么,男人也走了过去,约翰恍然的表情让她惶恐万分。不、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的场面已经失控了。
白秋寒做出了当下的反应,就是逃离,从泷城商会的地方逃了出去。
阁楼里,掩藏在左侧空中半壁的暗影中,却能完完整整窥视到大厅里的情形。
朗华就站在那扶手栏杆那,双目深沉。
这场戏,只有白秋寒跑了,才能越来越精彩。
他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而已。
而在大厅里的‘白昊华’在同白从安说了几句后,白家宗族的那些人随着白从安离开了商会。偌大的商会里,突兀地冷清了下来,仿佛前一刻的热闹像是错觉。
‘白昊华’走到了朗华身边,“朗爷。”
“做得很好。”只是朗华的表情并无一点报仇开始的欣喜。
当下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白秋寒的反应只告诉他一件事,沈黎棠当年的谋杀,他这个血脉亲人也有一份。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夜里,渗透骨子的冰冷。
而沈公馆的晚饭,一直拖到了晚上七点报钟过了都没开始。
所有人百无聊赖地等在客厅里。
沈南瑗借口去了一趟厨房,她不想回客厅,就看着阿庆嫂烙饼。
把烙好的春饼一揭,抹上酱子,香油,葱丝儿,绿豆芽,松仁小肚儿还有酱肘子丝儿,荤素搭配再用筷子一卷就成,给沈南瑗开小灶儿。
卷成的春饼整齐直挺,咬到最后都不会松散或者滴出汤汁儿来,全进了肚子里。
沈南瑗吃了两个,阿庆嫂怕她待会儿吃不下饭,赶她出去。
“我爹还没回来呢,正是长个的时候不能饿。”沈南瑗一本正经地同阿庆嫂扯,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然而却被外头一阵的动静响儿,给盖了过去。
沈黎棠回来了,那动静正是他发出来的。
像是在外面又受了什么刺激,已经垮了的脸有些煞白。
沈南瑗悄悄走到李氏身边,才听她压低声音在耳边说道,“刚老爷到门口那,四姨太过去接老爷的外套叫了一声,把老爷惊着了,挨了一耳光。”
不单是耳光,沈黎棠连挪动椅子时都是带着火气的。
“看什么看,都愣着干什么,吃个饭都丧个脸,咒我呢!”沈黎棠扫过饭桌上的众人,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
沈家四处都弥漫着低气压,这一顿饭,还真没几个人吃得下去。
沈芸卉猜沈黎棠是受了上司刁难或者又出了什么事情,和沈芸曦嘀咕了几句,各自回了房间。
沈南瑗多了个心眼,歪去了朗华那扳指上去。
染了血的扳指重见天日,当年那些腌臜事也都曝露在阳光下,因果轮回,世间公道。
她猜,沈黎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
白秋寒被白昊华的出现吓得不轻。
为此她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沈黎棠,孰料那男人比她还没用,就是个压根指望不上的软蛋。
可外面事情传播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那个神秘失踪了十多年的白家少爷白昊华回来了。
而且一回来就同要卖祖家店铺的白二小姐杠上了,争家产无疑成了记者们先想到的点,为此占了大半的新闻版面。
她已经两天没出万国酒店了,也整整两天都没合过眼。
遮光的窗帘紧紧拉着,只要拉开就能看到下面蹲守着的记者,端着相机就等着从她这儿挖新闻。
外面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白秋寒惊了一跳,她谨慎地问:“谁啊?”
“客房打扫。”
“不用了。”白秋寒冷着声音回绝道。
房间里点了灯。
她焦躁地在房里踱步来回,一会儿紧张地咬住了手指甲盖儿,手指明显可见地在颤抖,一会儿又仓促过去翻她带来的行礼,好像借由这点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白昊华想做什么?
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这两天以来她一直拼命在想如果自己是白昊华,置身处地来推演他想报复的行为,然而没一条猜的中。
白昊华除了大张旗鼓的表明了身份,和约翰签署了合约,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恰恰是没有动静,才是叫白秋寒最心惊胆战的。
她预料不到白昊华接下来会做的事情,但毫无疑问,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白秋寒知道自己这样慌乱无济于事,她更应该冷静下来,不应该着了白昊华的道儿,或许他正是要自己处于这种未知恐慌里也说不定。
换作是她,比起让对手一刀致命,她也会喜欢慢慢的玩弄,让人身心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包包
第63章 自作自受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都说了不用打扫!”白秋寒龟缩在酒店房间里; 酒店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错,记者进不来; 可这客房服务着实烦人。
“奥尔森夫人; 是我。”
门外男人蹩脚的中文发音; 让白秋寒一下意识到来人的身份。
白秋寒的心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消失了两天的约翰这时候出现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 她和这个约翰不过才刚认识两天,典型的利益关系; 可现在这种情况,约翰在她的身上已经得不到什么利益了。
她整了整衣裙; 体面地去开了门; “约翰先生!”
她不清楚约翰跟白昊华是否接上了头; 对他的态度抱着一丝谨慎。
“约翰先生,不是当时说好改日再谈; 等我处理完我的‘家事’; 会主动约先生的。请相信我; 要不了多久。”
“抱歉了夫人,您的家事我有所了解; 我们谈的是合作,也只跟能做得了主的人合作。”约翰笑笑; “一寸光阴一寸money; 还请奥尔森夫人配合,将合同说好的入股比例拿出来。”
“……什么?”白秋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广茂街的铺面,听说已经和您没关系了; 可是咱们的合同还是得继续。您可还拿了我的预付红利。”约翰公事公办地说。
白秋寒脸色倏然变色,脸上的镇定险些挂不住,“哦,那些预付红利,我可以马上就把钱还给你!”
“nonono,奥尔森夫人,已经不是这点钱的事了。而是,你现在应该履行入股合同里说的将那些铺面转让给我。”约翰一边说着,一边摆手,动作很是夸张,表情也很是不耐烦。
“铺面的事出了点问题,我说了需要点时间去处理。”白秋寒的声音抬高了一些,这个洋人变脸的功夫她完全领教到了,自己要是还那么客气,恐怕他的气焰更大。
约翰冷着脸道:“恐怕不需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秋寒的心顿时一凛。
“因为白先生已经全权接管了铺面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他手里有个白玉的扳指就能有这么大的功用,但不可否认,现在他手上有房契地契。确切的说,那些铺面,和你没关系了。”
约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想给自己鼓一鼓掌,他的中文简直越来越流利了。
白秋寒的心骤然一缩,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壮士扼腕,当断则断。而不是还留在这里,继续观望。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看来,是我们缘分太浅,此次的合作不成,希望能有下次。”她笑容缓和,心底已经开始谋划离开的路线。
约翰打量着面前的精明女人,她如此难缠,彻底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他皱着眉头道:“奥尔森夫人,我最后重申一遍,今天我来是通知你履行合。入股的合同上明摆摆写着,如果夫人反悔或者因为其他的原因不能拿出那些铺面入股,请您按照合同支付我二十倍的违约金。”
白秋寒瞪圆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那条内容,她自然记得,只不过看合同的时候一眼就略了过去。
她想自己从来都是举手无悔,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怎么可能反悔呢!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白昊华会“死而复生”。
约翰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奥尔森夫人,入股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夫人有疑义,又或者是想违约的话……对不起,我会动用法律手段来维护我的利益。”
“你——”白秋寒只觉一股子气从心底窜了出来,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约翰尽到了通知的责任,还不到二十分钟就离开了白秋寒的房间。
余下白秋寒整个人身体如同脱力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约翰的话让她后背发凉。
她后知后觉,这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下的。
德国人约翰,一份股份合同和一份转让铺面的合同,以及沈黎棠的咄咄逼人……
白昊华不止算准了时机,还算计了人心。
当初为了贪图眼下利益,只想着和约翰讨价还价争取入股份额。
却忘记了分析,这场巧合中的破绽在哪里。
如今想起来,破绽不是没有,而是她自己被猪油蒙了心。
现如今约翰要她付违约金,可她哪来那么多钱?!
可若是不给的话,约翰最后那一句诉诸法律,就够吓住她的了。
法租界的律法是完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