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其他赏赐,小人只想求公主一件事。”
“什么事?”
“事成之后,还望公主帮小人求个恩典。”她话虽然是对长乐公主说的,视线却落在一旁紧抿薄唇,一语不发的容蓟身上:“求太子殿下从此放下对小人的成见,包括非礼……呃……冒犯阎家二小姐一事,也一笔勾销,永不提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本公主答应你。”
从头至尾,当事人容蓟始终一语不发,好似两人所谈论之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那本就幽沉的眸,更深更暗了一些。
劝走了长乐公主,苏墨钰也打算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回身,扬起笑意:“殿下还有何吩咐?”
不知看不出她在装傻,容蓟没有拆穿,也许,是因为没有拆穿的必要:“你刚才的话,是敷衍,还是认真的?”
“什么话?”
眸光陡然雪亮,如根根利刺,苏墨钰缩了缩脖子,做恍然大悟状:“您是说帮公主解除婚约一事?”
他冷哼,以作回答。
真是惜字如金。
“小人一向不喜骗人,尤其是骗女人,所以,小人之前所言,全部都出自真心。”
“真心?”单独挑了这两字出来重复一遍,飘然清淡,唇齿之间碾转一番,别有深意。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假装什么都听不懂。
忽而,他抬起手指,赭黄衣袖,飞龙在天,衬着修长五指,别有一番风情。
他似乎在笑,但脸上却分明没有表情:“不飞则已,一飞而冲天;不鸣则已,一鸣而惊人。”
她震惊了,难得露出一丝腼腆之色来:“小人哪有这么好,殿下过奖了。”
他神色不变,手指微微上移,“孤说的是它。”
他?
苏墨钰转首,顺着那修长指尖,看到了一只高悬于树的楠木金丝鸟笼,笼中,红嘴鸟儿张开翅膀,扑腾正欢。
微张着嘴,好半晌,她才明白过来。
丫的,她竟然被耍了!
第16章 高处不胜寒
虽然事情已经应承下来,但苏墨钰还没有想好具体的对策,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提出了那样的建议,毕竟这是个与容蓟化干戈为玉帛的绝佳机会,她可不想一辈子在东宫给他倒夜香,做夜香童子。
一边清扫锃亮光泽,不论何时都一尘不染的大殿地板,一边在脑中思索对策。
赐婚旨意毕竟是皇帝下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下,但迟早是要下的,既然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这件事办起来就有点困难了。
想来那位长乐公主,在皇帝心中似乎没什么地位,听说大晋的这位帝王,光是公主就有十三位,上个月又添了个最小的十四公主,这么多女儿,当爹的,自然不会有多疼爱她们了。
长乐公主在皇帝的眼中,无疑就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要不然,她在皇帝面前随便撒个娇,闹一闹,这件事也就解决了,没必要再去求容蓟。
哎呀,此事越想越复杂,本不想掺和到皇家这些阴私的事里面,但现在看来,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那人似是故意放缓放重脚步,好叫她听见。
苏墨钰知道是谁,但她假装不知道。
拿起扫帚,开始卖力地扫起地来,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都快被她扫出擦痕来了。
“好了,不用再装了。”一个声音响起,轻悠悠的,宛如羽毛擦过耳畔。
她干干一笑,转过身来:“哟,原来是太子殿下,您脚下脏,小人来给您扫扫。”说着,提起扫帚就往对面那一身赭黄锦袍,负手而立之人的脚下呼啸而去。
以为他会气急败坏地躲开,谁知只狠狠拧了拧眉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锦缎绣龙的精致长靴,被扫帚上的灰尘脏污,丝毫也不惋惜。
对方都不在乎,苏墨钰也觉得没劲,收了扫帚,一动不动站那盯着容蓟看。
容蓟大大方方给她看,容姿俊美的脸庞就如玉雕成的一样,丁点表情都没有。倒是苏墨钰自己先沉不住气,转了转眼珠,将目光投向他头顶上方。
“你跟孤过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片刻的沉默后,他转过身去,淡淡丢下一句,便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苏墨钰有些懵,这人的行为举止也太不正常了吧。
见她没跟上来,容蓟的脚步顿了顿,“还杵在那做什么?”
“切”了一声,苏墨钰扔掉手里的扫帚,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来到了聚贤殿,这是苏墨钰第一次来这里,真正见识到聚贤殿内的全貌。
殿堂宽广,四根漆黑的立柱分别位于大殿的四个角落。
与殿门相对的,是一张黑色描金铁梨大案,案桌后,放着一把紫檀木阔背椅,案桌上书册堆叠,一摞摞如同一排小山,案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画卷右下角题字曰——
诗情弛骋大江北,画意纵横大江南。
傲世世间无天险,大江东去去不还。
文人骚客的雅兴她不懂,她只觉得这殿堂实在过于空旷了些,除了上首的案桌和椅子外,整个大殿内,只摆了一些木质小几和蒲团,有点像是现代的会议室,但又比会议室简单空落。
站在这殿堂中央,真真给人种孤凉寂寞,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第17章 可愿信我一次?
没有给她多少打量的时间,容蓟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问:“长乐公主之事,你有多少把握?”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她正斟酌该说实话还是敷衍时,容蓟又道:“说实话,孤不想因为你的含糊疏忽,而葬送了长乐的一生。”
嘿,这会儿你倒是关心起自己妹妹的婚事了,那你怎么不去皇帝面前帮她求情呢?
这话她当然没说,一番快速思索后,她决定兜底:“把握不大,这世上之事,随时随刻都在变化,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见他脸色开始发黑,连忙补充:“你听过蝴蝶效应吧?阳陵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都有可能会引起奉天的一场大风暴,所以说,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在经过不断放大后,对其未来的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影响……”
他不耐听他说这些,吊儿郎当的人永远都没个正形,他怀疑到底能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丝半点的肺腑之言:“孤只问你,对于此事,到底有没有把握,有没有信心?”
他问得郑重,苏墨钰也不好再打马虎眼,“如果我说……没有呢?”
他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苏墨钰,你好大的胆子,敢欺骗于孤?”
欺骗?这罪名冠的有些重了,她连忙道:“殿下不也没有好的法子吗?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公主此次的危难,原本就是死局,要想死局逢生,就必须抛开一切,全力去赌上一把。”
他脸色仍是不好,但寒厉的眸色却渐渐宁和下来:“苏墨钰,孤真想砍了你的脑袋。”
摸摸颈子,她挺喜欢自己现在这颗脑袋的,不想这么早就跟它分离:“殿下可愿信我一次?”
他不说话,只目光灼灼盯着她。
这一次,倒是她脸上平静无波,沉润如水。
那双曜黑的瞳仁,清凌凌的,像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绝世水晶,殿内光线虽昏暗,但那双眼,却明净如月,半点阴暗也未沾染。
他眼中渐渐涌起波澜,却又慢慢地沉寂下去。
“好,你倒说说看,孤凭什么要信你?”
“因为我是真正想要帮助公主的人。”不待他发话,她便继续道:“不带任何功利心,也没有任何顾忌,更不怕得罪什么人,殿下您说是吗?”
他坐直了身体,眼底微闪。
然后便看见,那被称为冷面阎王的男子竟弯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虽转瞬即逝,但那片刻的芳华,亦足够惊艳。
整个大殿里,除了苏墨钰和他本人以外,再无其他人,若是刚才那一幕被世人瞧见,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沉醉了多少闺阁女儿的芳心。
苏墨钰也被那突然的绽放给晃了眼,不过她擅于隐藏情绪,心里的感觉半点也没放在脸上。
“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他站起身,缓步踱至苏墨钰面前站定。
这是在给她施压呢,原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但转念一想又作罢:“你们这的人,信鬼神么?”
第18章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你们这的人?
他难道不是这的人?
大概苏墨钰在诸人心中的印象,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离经叛道,故而容蓟也未多想,只缓缓的,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孤不信。”
要不要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苏墨钰一时有些尴尬,都说古人很迷信的,他怎么能不相信鬼神一说?
“当真不信?”她不死心。
“当真不信。”
苏墨钰:“……”
这天没法聊了,一句话就把人堵得死死的。
“之前你也说过,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若真有所求,为何不去尽力争取,而要将虚无的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这样的做法,岂非可笑?”
他是在解释给她听?
好吧,他说的都很对,换个情况,她或许还会给他鼓个掌,但……你们都不迷信了,姐还怎么玩得下去。
“不过……”他低下头看她:“这世上之人,大多都心怀虚妄,鬼神佛祖,是他们心中唯一,也是最后一道支撑。”
苏墨钰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那……皇上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父皇……是天之骄子,但也是凡人。”
她长长吐出口气来,容蓟刚才的话,应该已经表明立场了吧?
“要救公主,只能让皇上松口,皇上若是不打消这个念头,谁都没辙。”
他颔首:“没错,若孤猜得不错,这桩婚事,应当是父皇的意思。”
她睁大眼:“哇,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一个眼风瞥来,阴嗖嗖,冷冰冰。
她笑意僵在脸上:“那个……心有灵犀并不只用来形容男女。”
他撤开一步:“继续说。”
好把,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是她心虚了。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皇上打消这个想法,让他生出不愿将公主嫁给刘宏才的念头。”
话说的没错,但要让父皇亲自撤回自己的旨意,谈何容易?
“恐怕……不易。”他沉吟着,不自然便说了出来。
苏墨钰仰首一笑:“是不容易,但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心魔,万里江山,千秋万代,这便是皇上的心魔。”
他猛然回头,灼灼的视线里又多了一分冷凝:“这种话,谁教你说的?”
“谁?没谁啊?”
“哼。”懒得再跟他计较,容蓟重又别开视线:“姑且当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又要如何说服父皇?”
“没必要去说服,只需要做几件事,皇上自己会明白的。”
她倒是说的笃定,明明刚才还说自己一点把握也无。
前后矛盾,就像他这个人。
容蓟冷眼朝她望去,她似乎已经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计划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缓,时而忧虑,时而放松。
他与苏墨钰接触的时日不多,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只有春猎那次,他才算是真正与他搭上话。自认为对人对事都看得很透彻,但眼前之人,却让他感觉很迷惘,仿佛他浑身上下,都罩着层迷雾,根本无法穿透那些迷雾看进内里的真相。
第19章 像我这样的好男人
短暂的一番思索后,苏墨钰确定了对策。
虽然这个主意有点缺德,但能达到最终目的就行了。
容蓟似乎看出她要开始说正事了,也走回到上首的桌案坐下,目光威严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觉得迷信不好,不过现在,只能依靠迷信了。”她与上首之人目光相对:“首先,我们要让刘宏才心生退缩,让他主动提出退婚,当然,如果皇上不肯应允的话,一切都是白搭,那我们就必须要让皇上,也不满意这桩婚事,这样,当刘家提出退婚后,皇上便能自然而然的,顺阶而下。”
他摇头:“不可,这会坏了长乐的名声。”
“名声重要,还是一生的幸福重要?”她反问。
容蓟沉默。
“名声什么的,都是世人用来束缚女子用的,如果真爱一个人,又何必在意她的从前?”她问得认真,容蓟竟也听得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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