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个女子已经不在,这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再无干系。
“怎么了?”见苏墨钰动作一滞,眼神也突然变得呆呆的,玛朵不由得问。
下意识朝身后的某个方向看了眼,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而被自己错过的东西,从今往后,永生永世,都无法重新遇见。
心脏一阵阵的疼,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撕扯。
她连连吸了几口气,却始终无法压下那股悲戚的怆然,眼睛忽而变得酸涩,滚烫的液体从眸中溢出,她抬目看了眼炽烈的日光,抱怨:“怎么搞的,今天的太阳也太烈了些。”
玛朵也眯起眼朝头顶上方的烈日看去,附和道:“的确有些烈了。”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拿起刚买的一些小玩意,对玛朵笑道:“今天不知怎么的,有点多愁善感,走吧,刚才经过一家武器店,我陪你去逛逛。”
说着,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玛朵莫名其妙地又抬头看了眼太阳,难道大晋的太阳跟契丹的太阳不一样吗?
想到苏墨钰曾教自己的一句诗词: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月亮能引发人的思乡之情,太阳也可以。
临走前,又朝街市的对面看了眼,人群已经散开,隐隐绰绰中,可见一名青衫男子,虚弱无力地坐在轿辇上,几个小厮,正抬着他朝街道的另一头快步而去。
收回视线,转过身,加快脚步跟上了已经走远的苏墨钰。
街市上依旧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
从回去开始,容朝就一直吐血,太医什么法子都用了,可他的病情,始终没有任何好转。
闻讯赶来的容蓟一踏进门,就问:“皇长兄如何了?”
年迈的太医颤颤巍巍跪下,悲哀道:“回天乏术,还望皇上节哀。”
“回天乏术?”瞳眸猛地一缩,容蓟捏紧了宽大袖袍下的手:“朕那里还有一支千年雪参,拿去给他服下。,”
太医叩首道:“皇上,已经没用了,大殿下如今已是五脏衰竭,油尽灯枯,别说是千年雪参,就是大罗金丹,也救不回来。”
容蓟闭上眼,努力克制住心里的哀怒,沉声道:“不论如何,还望郭老太医尽力救治,哪怕让他多活一天。”
“老臣……遵旨。”
容蓟大步迈入内室,床榻上,男子静静地躺在上面,远远看去,像是已经没了气息。
短短两年时间,容朝的病情急剧恶化,如今瘦得皮包骨头,细瘦的手臂上,可以清晰看到淡蓝色的经脉。
他走到过去,在榻边坐下:“大哥。”
男子紧阖的眼睫颤了颤,艰难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是阿蓟啊。”
他握住男子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好,尽量不要外出,今天怎么又出去了。”
容朝想笑,却发现,连牵动唇角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想再出去走走……去看看这个世界……”
“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机会?没有了,不会再有了……阿蓟,让我安静地去吧。”
第324章 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
容蓟闭上眼,将滚烫的热泪逼回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了,容朝是他最后的亲人,也是最后,与她有联系的人。
有容朝在,他尚不至于太过孤独,而若是连这个唯一的亲人都失去……
他几乎不敢想象。
或许,是自己太胆小,太软弱了。
明知高高在上的代价,便是永生永世的孤寂,明知身为帝王,只能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但他却始终不肯认命。
钰儿抛弃他,现在,连容朝也要抛弃他。
他怎能……允许!
“大哥。”他紧紧握着容朝的手,竭力忍住内心中的悲怆:“有时候,我真想和你换一换,我宁可现在躺在榻上的人是我,如果换了你来做这个帝王,想来,你会比我坚强得多……”
“阿蓟……”容朝低低唤道,哪怕只是这两个字,都让他不堪重负,停了停,才继续道:“你比我坚强……正因为我的软弱,才……才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答应我,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着……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大哥。”他松开他的手,强自压抑道:“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容朝终于艰难扯出一抹笑意来:“我已经活不成了,你心里很明白……在此之前,我还怨怪过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不公平,而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了,反而觉得,老天着实待我不薄……能亲眼看到你登基,看到你君临天下,我已经……很满足……”他的声音逐渐低微下去,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此刻,我更是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大哥。”他骇然,忙伸手去试容朝的鼻息,脸色顿时大变:“怎么会……”
男子安静的躺在那里,比起之前的衰弱憔悴,此刻他的嘴角,凝着一抹安逸的微笑,看上去,倒像是正在做着什么欢喜的美梦。
一滴泪,终于落下,重重砸在了手背上。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真的只有自己了。
唯有自己。
大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至少,你这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事,哪怕是当初举兵谋反,你亦是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要做到无怨无悔,是多么不容易。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此生不悔,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还能得到她眷恋的拥抱,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仍是不顾一切地襄助她,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她的回忆中只有与你所经历的一切美好。
而我,没有这个荣幸。
我更羡慕你,马上就能于黄泉奈何与她相会。
而我,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荣幸,更没有这个胆量。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这也是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永生永世,不曾忘怀。
即便剩下的人生,只 一场赎罪之路,我也会,一步步,将它走完。
站起身,将容朝手中的一本《水经注》拿起,抚平上面的每一个褶皱,郑重地,将书册放在容朝的手中。
他抬头看了眼沉寂的夜色,心头一阵空茫。
没有伤,没有痛,没有哀,没有怨。
一切都很平淡,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胸膛里那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心,好似已经不属于自己。
原来,在极致的绝望后,人的心,会变得更冷更硬,犹如失去了养分的树木,彻底枯萎。
“来人。”他转身轻唤。
“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守在门口的下人推门而入,跪下恭敬道。
他看也不看身后已经没了气息的男子,淡声道:“大皇兄已经去了,找几个人来,为他入殓安葬吧。”说完,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举步而出。
从今往后,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
“你这是怎么了?从咱们坐上马车开始,你就一直在打哈欠。”玛朵看着对面无精打采的苏墨钰问道。
“没办法,我……”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苏墨钰有气无力道:“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特别难受,怎么都睡不着,今天精神不好,一会儿进宫,你帮我担待点。”
玛朵被她传染的也打了个哈欠,“你不会是因为太紧张,所以才睡不着吧?”
苏墨钰与半阖着眼睛,恹恹道:“紧张个屁!就那太和殿,我以前每天都要去一回,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哈……”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是啊,为什么睡不着?她也很迷茫。
“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口齿也开始变得不清楚,半梦半醒道:“唔……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玛朵翻了个白眼,自己都没说水土不服呢!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晋人,竟然跟她说水土不服?
鬼才信!
“喂,皇宫已经到了。”正睡得香甜时,苏墨钰被人用力摇醒。
睁着迷茫的 眼睛:“这么快?”
玛朵担忧道:“你这样子,一会儿怎么进宫面圣?还是不要去了。”
“我这样子咋了?”她抓住玛朵的手臂,一下子直起身子,眼底迷茫困顿的神色顿时消失,唯剩一片清明锐利。
玛朵看呆了:“这就不困了?”
“我以前经常在去上朝的路上补觉,习惯了。”说着,跳下马车。
“果然是个怪胎。”玛朵在她身后嘟囔。
怪胎?有吗?她觉得自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她要是怪胎,那全天下的人都是怪胎。
皇宫巍峨,宫道深深。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这个森寒沉闷的地方,那种压抑焦虑的感觉,仍是没有半分减少。
前往太和殿的途中,玛朵不放心,凑到她耳边小声问:“真的没问题,你就不怕皇帝认出你来?”
她目不斜视,自信道:“他认不出来。”
“何以见得?”
“这里见得。”她指指自己的心口。
玛朵不解:“什么意思?”
她轻轻笑了笑,“从前的苏墨钰已经死了,而他认识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苏墨钰,现在的苏墨钰,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自然认不出我来。”
第325章 这是要搞哪般?
玛朵将信将疑:“不管怎样,一会儿见了皇帝,你能不出面就别出面。”
她点点头,“行,都听你的。”
“契丹使团到——”
在传令太监一声悠长的唱报声中,苏墨钰跟随在玛朵身后,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大殿。
依然和从前一样威严,和从前一样宽广,和从前一样华丽。
只不过,那个高高在上,稳稳坐在宽大龙椅上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了。
如今的皇帝,更年轻,更威凛,更尊贵,更冷漠。
同样的脸孔,同样的容貌,距离两年前,容蓟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可苏墨钰看着他,却觉得那样陌生,好似那长阶尽头的男子,是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的人。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谭的一样的黑,看不到一星半点属于人的感情,仿佛真的是一个执掌天下人生死的神明,无情无爱,高不可攀。
这次契丹来访,主要目的是将阎烈洲护送回朝,以示对大晋的友好,自然不可再像上次那么狂妄嚣张。
右相泰兀恭敬地向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使团其他成员紧随其后。
高高在上的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在契丹使团行完礼后,眸色暗了暗。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将视线调向使团的后方。
“你,站出来。”
谁?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来回互相探看着。
只有苏墨钰绷紧了脊背,脑袋垂得越发低了。
抬起手,隔空指向人群中的苏墨钰:“你就是索玉公主?”
苏墨钰硬着头皮回道:“皇上猜得没错,我就是索玉。”
“你刚才行的,可是大晋的礼仪?”
他眼睛真尖,这么多人,怎么就注意到自己的?
玛朵开始紧张,就知道一定会出事。
苏墨钰倒是一身轻松,大方地承认了:“皇上看得真准,我刚才行的,的确是大晋的礼仪。”
玛朵在心里哀呼,她是疯了吧,竟然主动承认!
“没想到,索玉公主,竟然懂得我大晋的礼仪。”他语声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苏墨钰欢喜道:“皇上过奖了,我也是临时跟别人学的,您觉得,我刚才的行礼,标准吗?学得像是不像?”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索玉公主学得很像,只不过,那是男子的礼仪,不是女子的。”
她假装吃惊:“是吗?可我觉得挺好,皇帝陛下不会生气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据他所知,这个世上,有个人,明明是女儿身,却总喜欢行男子的礼仪。
不过她可不像这位索玉公主这么糊涂,若是换了她,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看起来,索玉公主似乎很喜欢大晋,不如就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好了。”他没什么诚意的建议道。
她诚挚谢恩:“多谢皇上。”
恍惚中,那个女子似乎也是这般,总是听不出别人话中深意,总把人气得半死,后来才知,她是故意为之,装起傻来,谁都拿她没辙。
“各位远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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