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苏墨钰脑中轰然一声,险些站不稳:“你是不是听错了?”邢将军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暗无天日的囚禁,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最严酷的惩罚,难道这样,还不足以弥补他犯下的过错吗?
“少爷,毒酒都已经被送过去了,小的绝对不会听错。”
阳光有些炽烈,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心头一片哀凉,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呆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言。
那下人正着急时,突然听房屋拐角后的花丛处,传来一身痛苦的呻/吟。
“三……三小姐!”
那下人的一声惊呼,拉回了苏墨钰的神智。
“三姐,你怎么在这……”她瞳仁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明音被鲜血染红的衣裙。
她却恍然未觉,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一步步朝她走来:“你们刚在……在说什么?夫君他怎么了?朝廷……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三姐,你先冷静一点,或许,这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定?”苏墨钰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慰。
苏明音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死死抓着苏墨钰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问:“夫君呢?我要见我的夫君,我要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
“三姐,你别这样!”这样的她,太让人心痛。
“夫君……”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口中喃喃吐出两个字,随即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快去找大夫,快!”一把接住苏明音,苏墨钰对一旁吓傻了的下人吼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
苏墨钰弯下/身,将昏迷过去的苏明音背起,顾不得她满身血污,将她放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不消片刻,浅碧色的床褥,就被浓郁刺目的鲜血,染成一片艳红。
第251章 希望破灭
房门紧紧的阖着,除了能听见大夫和稳婆零碎的声音以外,再听不到半点动静。
苏墨钰坐在石阶前,望着门扉的方向,脑中空白一片。
她见过女人分娩,很痛苦,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而此刻,苏明音并非在分娩。
她倒是希望,可以听到苏明音因痛苦而发出的惨叫,然而,房间内却安静的诡异,她几乎听不到苏明音的声音,哪怕是难耐的呻/吟。
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进去,却在即将伸手推门前,将那股冲动生生压了下去。
就算她进去也是于事无补,还会给大夫添乱,她能做的,无非就是守在门外,煎熬地等待结果。
就与苏府如今所面临的危机一般,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可她讨厌这种感觉,一味的等待,一味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时节已近初秋,院落内翠碧的树叶,也有几枝开始微微泛黄。
春去秋来,世间万物都在经历着永不停歇的轮回。
也许,权势也是一样。
在到达顶峰后,免不了要走向没落。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落枝头,幽幽的打着旋,缓缓落下。
她伸手,接住了那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上,枝叶的脉络依然清晰,依然鲜活,然而,这片落叶的生命,却要于此而至,归于尘土,来年,将会有新的生命来代替它。
那么人呢?是否也是如此,时间到了,上天不会多给你一分一秒,不会因为你的爱而不能、求而不得,便眷顾于你,给你偿愿的机会。
忽而间,她觉得很冷,环起双臂,将脸颊埋在膝弯中,一动不动。
日影西斜,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一直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被打开。
苏墨钰连忙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栽倒,但她顾不得这些,抓住先一步走出房门的大夫道:“我姐姐怎么样了?孩子呢,保住了吗?”
大夫一脸疲色,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能保住大人就不错了,三小姐原本就体质孱弱,险些就要跟着那孩子一同去了。”
这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空洞了。
眼前所能看到的,皆是一片黑暗。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她呆呆站着,好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孩子没了?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苏明音的希望,更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说没就没。
为什么会这样!
这短短数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似,像是一场噩梦,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榻前的。
榻上的女子似乎醒着,眼睑半睁,但在那微微掀开的眼睫下,却看不到一丝神采。
空洞,且死寂。
她探出手,颤抖着握住苏明音露在锦被外的手。
掌心的手很冰冷,凉的没有温度,她轻声唤道:“三姐?”
女子似乎没有听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再唤:“三姐,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苏明音静静躺在榻上,只剩下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床榻一旁,稳婆抱着一个沾满了血迹的包裹,问道:“小少爷,这孩子……要如何处置?”
她直起身子,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掀开一个角。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婴孩,皮肤皱皱的,泛着青紫。
再掀开一些,露出了孩子的小手和小脚丫。
原以为只是一坨没有生命的肉团,却没想到,孩子竟然已经长出了手指脚趾,还有五官。
这个无辜的孩子,不这么早就离开人世,他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他的人生,去快意恩仇,然而,还没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他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来不及多想,匆匆放下手,重新将那布包裹好。
自己尚且痛彻心扉,更何况是苏明音?
“交给我吧。”她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几乎没有分量的孩子。
回头望了眼苏明音,见她在看向自己手中布包时,空洞涣散的眼神,蓦地划过一丝痛楚。
也许,只有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她才活得像个人。
她对稳婆交代一句:“照顾三小姐。”说罢,大步迈出房间。
苏府的后院,有一片荒废了的桃花园,那里的桃树,已经十多年没有再开过花了,今年不知怎么的,那些应该早已枯死的桃树,竟然开出了无数粉白色的桃花,密密麻麻,景色壮观,府中之人,无一不惊奇的。
她走到桃园的深处,在一株最大的桃树下站定。
将手中的布包放下,她蹲下/身,徒手挖起树下的泥土。
虽然这里的土壤比较稀松,但徒手挖掘,仍是异常艰难,没多久,她的手就被磨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鲜血淋漓,她却恍然未觉般,仍在不停地挖着。
直到挖出一个约两尺见方的坑后,她才停手,将包裹中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坑中,用挖出的土填好,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站起身,看着这座小小的坟冢,心中的痛再难抑制。
她猛地转身,连衣服也不换,直接命仆人备车,欲进宫面圣。
宫门前,长长的宫道,一路延伸至看不到的尽头。
第一次觉得,这条空茫无尽的宫道,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但凡踏上这条路的人,最终都逃不开宿命的惩罚。
“站住!”守城的侍卫,照例将她拦下:“苏大人可有皇上的手谕?”
“没有。”
“那苏大人便不能进宫。”护卫公事公办道。
苏墨钰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方印鉴,丢在那侍卫的脸上,“那这个呢?”
那是一枚黄玉雕刻的官印,是她身为兵部尚书的证明。
侍卫弯身捡起,恭恭敬敬递还给他:“苏大人若要面见圣上,还请等卑职通报过后,由皇上决定。”
“本官有要事求见,耽误了正事,你们赔得起么?”从未做过这种以权压人的事,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开!”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侍卫,没等走出几步,就见一道赭黄身影快步走来,二话不说,一把扯过她,便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苏墨钰,孤看你是疯了!”
第252章 无法放弃,便无法得到
他的力气很大,苏墨钰怎么都挣脱不开。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这分明是去送死!”
因身在宫中,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得忍着一股气:“微臣又不是要弑君谋逆,皇上是明君,怎会轻易就要了微臣的小命?”
容蓟停下来,咬牙切齿:“苏墨钰,邢将军必死无疑,谁都救不了他,孤这么说,你可明白?”
苏墨钰深吸口气,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腕,“邢将军固然有错,但也曾为朝廷出过力,殿下也曾当着契丹使团的面说,但凡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浴血奋战之人,都值得尊敬吗?如果就这样处死邢将军,岂非会寒了百姓以及边关将士的心?”
心知她这是又钻起牛角尖了,无奈苦笑一声,朝前迈了一步,借着与她错肩的动作,在她耳边道:“贤王在永平王那里,搜出了与邢将军来往的书信。”
只此一句,便让她呆愣当场。
永平王与邢将军的书信?
因着苏明香与苏明音之间的关系,这二人来往甚密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况且二人又互为连襟,就算彼此常通书信,也是人之常情,难道说,那信笺中,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她冷静下来,容蓟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孤已经派人去查了,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你去父皇那里为邢将军求情,难免会受到牵连,邢将军所犯之罪非同小可,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她现在脑袋很乱,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只怔怔看着容蓟,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三姐她小产了。”
闻言,容蓟猛然一震,心头亦掠过一丝裂痛。
看着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迫切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她,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对她说一句:“节哀顺变。”
节哀?怎么节?
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悲伤,都能用一句节哀顺变来消弭,那天下间,岂非再也不会有伤心之人?
“我走了。”
“你……”他伸出手,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没有什么要对孤说的吗?”
她目中虽有哀伤,脸上虽有悲戚,但眼底深处,却凝着一抹倔强,“微臣没有要对殿下说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放心,可无奈此刻又不能多说,心中火急火燎,“还记得孤之前对你说的话么?”
她眨眨眼,表示迷茫。
他有些气馁,这紧要关头,她怎么又开始装傻?“你记好了,孤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东郡之时孤所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
她懵了好半天,才恍然想起,他患了疫病生死未卜时,曾说过:孤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平安。
这么遥远的过往,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垂下眼,弯下/身,朝他作揖,他顺势伸手去扶,外人看来,只是苏墨钰对他表达恭敬与谢意的行为。
但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他一只手半揽在她肩头,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胸前的衣襟:“……我明白。”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简单的三个字,便足以表明一切。
放开他,她直起身子,勉力绽开一抹笑:“多谢殿下,微臣告退。”
他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后,这才转身。
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不,一直在盯着所有人。
这双眼睛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想躲都躲不开。
从一开始,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暗暗埋下了诸多祸患的种子,似乎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这些埋藏了许久的种子,生根发芽,直至势不可挡。
究竟会是谁?
这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究竟位于何处?
回望身后九重宫阙,金碧辉煌之下,仿佛有罪恶的翅膀,正在缓缓张开。
天地一片灰暗,巍峨雄壮的肃穆皇城,似乎也被黑暗的巨大翅膀所笼罩,透出一股糜烂腐朽的阴郁之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全天下看似最奢华最美好的地方,实际上暗藏了多少罪恶,染就了多少鲜血,埋藏了多少白骨。
但他不在乎,与魑魅魍魉相处久了,自己也就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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