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还是摇头。
这孩子,怎么失踪了几天,就变得这么别扭了。
“竹青……”
“少爷。”竹青忽然抬头,恳求道:“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能……能进去说吗?”
苏墨钰敏感地从他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一个讯息,进去说?难道,他打算说完后,便准备离开?
盯着他看了半晌,点好:“好,进来吧。”
一路上,竹青始终跟在她身后,她的步伐慢,他便跟着慢,她的步伐快,他便跟着快,态度客套且疏离。
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墨钰点燃桌上的烛台,在桌前坐下:“坐吧。”
竹青点点头,走到她对面坐下,苏墨钰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你要对我说的事情,很复杂么?”
竹青望着眼前的茶杯,摇头。
苏墨钰再问:“难以启齿吗?”
竹青摇摇头,又点点头。
苏墨钰给自己倒了杯茶,闲闲地啜着:“竹青,多日不见,我发现你的精神劲儿,比我们分别时还要好,显然那些将你带走的人,并没有苛待你。”
竹青捧起桌上的茶,张了张嘴,还是别扭的不肯说话。
苏墨钰尽量耐着性子:“你难道要跟我耗上一个晚上?就算我愿意,那个在外面等你的人,想必也不愿意。”
话落,竹青这才猛地抬眼:“少爷,我让他不要来,是他非要跟来的!”
“哦,这个他对你似乎很是关心。”她放下茶杯:“说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你在害怕什么?”
竹青吸了吸鼻子:“我……我怕少爷再也不愿理会我,再也……再也不会把我当朋友看待。”
竹青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事态的确非常严重。
她坐直身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如果我决定不理会你,无论你说与不说,我都会这么做。”
竹青与她相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对于她行事的风格,却极为了解,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没有出尔反尔,也没有模棱两可。
握着茶杯的手,开始逐渐泛青,看来他内心当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少爷,其实我……”他猛地闭上眼:“我不是大晋人,而是契丹人!”
苏墨钰眼波跳了跳,眸中涌出激烈情绪,但脸上却平静一片:“哦,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那个叫耶律祁的告诉我的,他说我不叫竹青,我的真名叫做耶律桓。”竹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他变得沉稳,实际上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哭鼻子:“以前的事情,我能想到一点点,但不管怎样,那时候若非少爷救了我,只怕我就已经死了。”他忽的弱弱问道:“少爷,我们……会不会变成仇人?”
第239章 封你做大官
会不会变成仇人?这个问题,倒是把她给问住了。
有规定大晋人和契丹人一定要做仇人吗?
好像没有吧。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他们不会变成仇人。
在竹青殷切的企盼下,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永远不会与竹青为敌。”在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时,又补充一句:“但是耶律桓,我不能保证。”
她不想骗他,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仅以善意的谎言,无法作为用以支撑的信念。
只有看清残酷,看清现实,才能有那份力量和坚持,走过漫长的荒芜与绝望。
竹青怔了怔,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不想和少爷做仇人!”
“我又没说我们一定会成为仇人。”她安抚道。
竹青的眼泪却止不住:“少爷,你跟我一起去契丹吧,好不好。”
“不好。”想也不想拒绝。
“为、为什么?”竹青抽噎道。
“没有为什么,只因我是大晋人。”
“有关系吗?大晋人,契丹人,不都是人?在哪里不都一样?”
她叹口气,竹青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天真无邪?即便同样为人,也分三六九等,分男女老少,分尊贵卑贱,分强大弱小,不同地域不同国家的人,还分信仰,分语言,分礼仪教养,分人生目标,甚至是分愿望野心。
因为这些区别,人与人之间便会产生分歧,而一旦产生分歧,就会产生冲突,冲突的次数多了,就会演变成敌视,慢慢的,敌视会变为仇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所有的仇恨,都是无法消弭的。
“竹青,离开大晋后,就别再回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小书童,身为契丹王庭的成员,他可以为大晋所用,也可以成为大晋的威胁,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便是自己视为亲人的竹青,也有可能沦为她利用的砝码。
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至少,最后留个美好的念想。
竹青哀戚地看着她,她眼中的决绝那么明显,他又不是傻,怎会看不出?
“少爷,你明明答应我,你会来接我!”那日出云村分别前,她的誓言言犹在耳。
是啊,她是答应过,一定会去接他。
但世事难料,老天爷总喜欢在人们没有准备的时候,突然来个措手不及,让你彷徨,让你无措,让你不知所谓。
“听我的。”她站起身,语声混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回去过属于你的生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契丹才是你生存扎根的乐土。”
竹青用袖口抹了把眼泪,直把眼睛揉得跟兔子似的,哽咽着道:“少爷,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在大晋待了,你就去契丹找我,我……一定封你做大官!”
苏墨钰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啊,你的话我可记住了。”
“嗯,少爷记住就好。”竹青重重点头。
“走吧。”
“少爷。”竹青别扭道:“你……你送送我好不好?”
哈?送他?这小子越活越回去了,对太师府熟门熟路的他,还需要自己送?
好吧,看在今后都不一定能再见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送他一回吧。
将竹青送到太师府正门的西侧,那里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似乎在等他。
竹青登上马车前,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来,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玄铁令牌,塞到苏墨钰手中:“少爷千万不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令牌入手冰凉,极有分量,令牌两面皆刻有繁复的纹路,一面刻有耶律两字,一面刻有桓。
这应该是契丹皇家特有的令牌,她想还回去,但竹青态度坚决,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登上马车,对车夫道:“快走!”
苏墨钰无语,这小子……
马车上,耶律祁满脸的不赞同:“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不怕他将来反过来对付你?”
竹青鼓起腮帮子,愤愤道:“少爷才不会这么做!”
耶律祁拧眉:“什么少爷!给我改口,你是契丹的三王子,岂能跟那种下等人相比?”
“我就是要叫少爷,你管不着!”竹青放下车帘,气鼓鼓地看着耶律祁,我行我素:“我警告你,你不许伤害少爷,否则的话,我就不回契丹!”
耶律祁也着了恼:“你这混小子,自打你失踪以来,阿耶和阿娘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阿娘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就……”他将悲戚之意憋回:“如今,你为了一个大晋人,竟然这般对待自己的亲人。”
以前的事情,竹青能依稀记起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记不清楚,对于阿娘,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模糊了,甚至想不起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他略软了口气,但话中的意味仍是十分坚决:“你不会明白的,如果没有少爷,我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少爷待我好,我也要待他好!”
耶律祁头疼,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以前就让父母头疼不已,现在这性子,竟是越发骄纵了,看来那个苏墨钰,真的没有虐待他。
“好好好,我答应你,只要苏墨钰不招惹到我,不伤害我至亲的亲人,我便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竹青怀疑的看着他:“你发誓。”
“发个屁的誓!”耶律祁额头青筋直跳:“汉人的东西,你学的倒是快!我以娜仁萨满的名义,保证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这样总可以了吧?”
娜仁,意为太阳。
娜仁萨满,是契丹人最敬仰的神明,在契丹,即便是汗王,也不可对娜仁萨满有任何不敬。
见耶律祁以娜仁萨满的名义作保,竹青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竹青还不习惯叫耶律祁大哥:“阿耶真的要娶大妃?”
耶律祁见他对自己这么疏离,有些不高兴:“娶大妃是假,来找你才是真,咱们阿耶又不是大晋皇帝,朝三暮四、薄情寡义,阿娘虽然去世了,但阿耶对阿娘的情谊,一辈子都不会变。”他带着兴味瞅了竹青一眼:“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等到了契丹,让阿耶把公主赏赐给你好了。”
竹青连忙摇手:“不不不,我不要!”
“害羞什么!在契丹,你这么大的少年,娃都有了!哈哈哈哈……”
第240章 长乐自荐
最终和亲的公主人选,定为了长平。
长平公主的母妃位极贵嫔,待长平正式嫁往契丹后,皇帝便会晋她的位份。
一个公主,远远比不上皇子,皇帝似乎为了补偿长平的母妃,近段时日,一直都在她的宫殿留宿。
只要能诞下皇子,她便可母凭子贵,故而,牺牲一个长平,还是值得的。
不知长平公主是否清楚这一切,如果她知道,她的母妃以牺牲她这个女儿,来换取今后的荣华富贵,不知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悲凉。
在古代,哪怕高贵如公主,最后的命运,也是这般悲惨无奈。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庆幸自己的男子身份,如果自己不是苏家三少,而是苏家四小姐,想来她的命运,也不会比这几位公主好到哪里去。
如此看来,她倒要感谢原主的母亲了,虽然这般做法自私了些,却给她无尽的便利,让她这个从现代社会而来的灵魂,可以自由自在,不受那些对女子不公的待遇和束缚。
迎送契丹使团离开的这天,长平几度哭得险些昏厥,也难怪,从此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这些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是一件比噩梦还要可怕数倍的事情。
更不要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几乎可以做她爷爷的老头子。
苏墨钰忍不住心生同情,可同情又能怎样?仅凭她一个人,是改变不了这种现状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长平公主祈祷,希望她在契丹过得,不要太辛苦。
长平哭得伤心,脸上的妆容都给哭花了,补多少回都无济于事。
耶律祁见状,极为不满,“嫁给本王子的阿耶做大妃,有什么不好的,至于这般要死要活?”
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对长平公主道:“长平,你一向是个坚强的孩子,可不要让朕失望。”
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是警告。
长平这会儿满心都是绝望,哪里还在乎这些,听了皇帝的话,哭得越发厉害,看模样,又有昏过去的架势。
耶律祁的脸色,更是黑沉如锅,娶这么一个哭哭啼啼的公主回去,整日要防着她昏倒,防着她寻死,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一个公主,还比不上一只羊来的省心。
苏墨钰原本不想出面的,但还是心软了一下,出言道:“大王子有所不知,哭嫁乃是我们大晋的习俗,出嫁当天,新娘子哭得越伤心,就代表今后与夫婿之间的生活会越美满。在我们大晋,没有嫁而不哭的姑娘,如果出现嫁而不哭的姑娘,也会被邻里看作没有教养的人,传为笑柄的。况且,新娘子从此以后,要远离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姐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再相见,在临别之际,会心酸难过,也是人之常情,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大王子应该能感同身受的,对么?”
耶律祁冷笑一声,“苏尚书还真是能说会道。”话虽如此,但脸上的阴沉,缓解不少。
在几名宫人的搀扶下,长平准备登上契丹的马车。
而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且慢!”
她没听错吧?那好像是长乐的声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还真是长乐!
见她一身素衣,苏墨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丫头跑来做什么?
长乐一路行至耶律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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