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示,但我知道他内心里也象我一样的高兴。
我每天依然会带给他一袋马奶,因为我省下的那份口粮还并不足够他吃。不知道纳兰飘血原本的性情是怎么样的?现在的他是一位非常好的聆听者,我会时不时地把岗上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给他解闷。他仍然并不喜欢跟我多做交流,但我不在乎,因为只要知道他在听就可以了。
终于有一日,我谈到了自己。忽然好想同一个人倾诉我的不幸遭遇,“其实我并不是个奶妈。而且在不久以前,我还拥有很多女人羡慕的一切:父亲是天子老师、当朝重臣。相公是--我嫁过人的……”
我讲到了对招某人的绵绵恨意,也讲到了对白墨的幽幽怨心……其实我也分析不清楚,为何要对纳兰飘血讲出自己的秘密?大概是怕在石人岗无忧无虑的生活会磨灭了我的仇恨,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还有一段大仇未报。
叙述完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发觉自己的面颊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打湿了,“在此之前,我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瞧!直到现在我说起白墨还是会流泪不止。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我接着又道:“你……你不认识白墨,不知道他有一种多么--多么穿透人心的吸引力……现在还记着这些,我真的好傻,是不是?”
纳兰飘血明明已可以进食,可奇怪的是仍旧不能够开口讲话。幸亏他的左臂已经很灵活了,而他又恰好是个左撇子,所以前几天我想出了个办法--用盘子盛满细土给他写字用。可惜他始终不大爱讲话,我的创意仅仅用过两三次而已。
此时他听见我问,竟破天荒地主动拉过土盘,在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是’字!
这么简单又肯定的答案气得我差点儿吐血,“还当师兄的呢,你--你就不能说一句安慰人的话吗?”
他写道:我只会杀人不安慰人。
我揉了揉眼睛,苦笑道:“我真是得了失心疯,才跟你这个冷血的大魔头说出心里话。”
他无所谓地翻了翻白眼,并不作答。
同纳兰飘血以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相处久了,我对他那两扇心灵小窗户所表达出的各类信息已能捕捉得透彻明晰。他的眼睛正在告诉我:他是故意想惹我生气的。我狠狠地在他右腿上掐了一把--反正他又没有感觉,不掐白不掐。
纳兰飘血用左手拉平了被我拧皱的袍子,斜睨了我一眼,又在土盘中写道:泼妇真是不可理喻!
被他称为泼妇,我不气反笑,之后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泼妇倒还好了,我的缺点就是不够泼辣。其实你刚才要真是对我表示了同情,恐怕我反而会更加的生气呢?”
他听了我的话,忽然用一种崭新的眼光凝视着我。那是什么眼神?我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目光中竟流露出赞许之意,认识他这大半个月以来,这位难伺候的大师兄还不曾用此等褒扬的眼神凝望过我。
象是得到了某种认同,我有点高兴,笑了笑,道:“宁愿别人恨,也不想被人怜。你--跟我是同一种人吧?”
他调回目光,在土盘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你我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从不轻信任何人,所以小人绝没有机会近我身。
我瞄了一眼与他紧挨着的胳膊,笑道:“我现在离你这么近,当然不算小人了,是吧?”
他写道:我也一直奇怪,你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这家伙从头到脚都被我看了个通透,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讲什么假学道。我道:“你又想讽刺我不知羞耻,对不对?别给自己脸面上贴金了,如果不是你受了伤,如果不是这破地方太窄小……你当我愿意挨着你坐吗?”
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而是写道:出众的外表和文才总会为骗子们披上光鲜的外衣,只有无知妇孺才会被声色所惑。
实话往往难听,我虽不高兴被他讽刺,但也只有承认自己的确当了一回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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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寒露时节了,叶子都要落了,”我拾起一片发黄的枯叶看了看,揉搓成一团,扬手丢到了下面,又道:“唉!今晚上又没得睡了,都是为了你呀!”
他撇撇嘴,象是在说:关我屁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津河谷的温度更低,凭这棵树怎么能捱过冬天?所以我打算给你挪个窝。”他终于留心我的话,停止了喝奶,警惕地看着我。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把你挪到山寨里去住。我是想在谷底挖个地窖,这样即使下雪也不用担心,我可不是说说而已,连工具都带过来了。”
他写道:说好一个月的期限,如何又打算安排我过冬?你想食言?
我辩道:“我已经兑现了诺言,你正在康复中啊,你自己瞧瞧,半个月以前你只能动动手指头,现在吃喝拉撒样样不耽误,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
他写道:那是人家云翻翻的功劳,你揽到自己头上不惭愧么?
我顾左右而言他:“好啊,你胆敢直呼你师父的名讳,待我再见到师伯时一定告状。”
他飞快地写下一串字:她不是我师父,以为强行印上个‘無’字,就能一厢情愿地迫我做她的弟子,真是可笑。
“啊!你大逆不道哇……”比我有性格,他已成名当然不屑沾别派的光。我却不同,虽然不知道无常派的名声到底如何响亮,但觉得有两位武林高手做靠山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又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医得好我?
“不是还有十几天吗?你急什么!懒得理你,纳兰小朋友!你自己慢慢喝奶吧,我挖地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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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的一晚,当纳兰飘血刚刚啃完一只鸡腿后,我忽然灵机一动,道:“纳兰师兄,你的武功这么高强,等伤好之后,就去帮我杀了招祈渲那个混蛋吧。”
他写道:没门儿!
“什么?你--你怎么这样,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帮你师妹我么?”
他又再写道:活该!
啥?我瞪大了眼睛,真想活吞了这个坏蛋。当下忍不住又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右腿,气愤地质问:“你为何不肯帮我?”
他慢悠悠地写下:没功夫管。别再费力掐了,我又不疼。
我气极败坏地吼道:“纳兰飘血,你这种混帐常常让我后悔待你这么好。”
他反问式的看着我,象是在问:你何时待我好过?
“怎么我待你差么?你认为我母性泛滥,天生喜欢照顾别人么?我白天要在山岗里忙里忙外,负责二百七十多人的行政管理,抽空儿又得要学习医书练习针灸。你看看,”我拉起袖子,“我的身上全是针眼儿。不管多累,晚上都得来这儿做大夫、按摩师另外兼职陪聊。你可以当我自作自受,但就是不念别的,也得念在这么险的山崖我成天爬上爬下的服侍你,还特地省下自己的三餐给你吃。月上柳梢时,人家都在梦周公,我却弯着腰做鼹鼠挖洞……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姓纳兰的,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我每天就只睡两个时辰,每餐只吃半碗饭……”我指了指自己的眼圈,“看看我的黑眼圈,干姐姐她们都说我近来瘦的厉害,都是拜你所赐。”
他不为所动,写道:瘦了么?没看出来。如果有,你得感激我才是。
“你……男人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以后我再不来管你,饿死你最好!!”
他没事人似的看看我,写道:到时间针灸了。
我咬咬牙,取出一枚金针在他睡穴上扎了一针。自从他的胳膊能够活动自如之后,锦帕已经不管用了。所以我每次为他针灸之前,都会先用针在他的睡穴上扎进五分深,保证他能够昏睡一个时辰,这样才方便我褪下他的衣衫施针。他从没有疑心过这个穴位对医治他的僵化问题并没有实际用途。
见他合上眼睑进入梦乡,我动手解开了他的袍子、中衣、内衣……刚刚才扎上了三支金针,纳兰飘血忽然大声喝问:“你在干什么?”
我给他惊得手里的金针掉到了树下,“你喊什么?我正在帮你针--你、你怎么醒了?你--怎么也能讲话了--啊!原来你早就能说话了,你就那么不爱与我讲话么--”我气得将土盘丢在山壁上摔了个粉碎。
他不答话等于默认,然后用左手笨拙地扯起棉被要往身上盖,我连忙拦他,“别翻身,小心针!你身上还有三支金针呢。”
他摸索着拔掉了一根,丢到了树下,然后将被子盖到了自己赤衤果的身体上。灯光之下他的脸色比那件红袍还要鲜艳。
第三十七章
刚才明明扎了他的睡穴,怎么才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呢?我扳过他的身子,仔细一瞧,原来平时应该扎入五分的针只扎了三分不到,大概先前同他斗嘴时气晕了头,才下小了力道。
他粗嘎着嗓子道:“你莫再碰我。”
他不是以为我想‘耍流氓’吧,我昏了得了!
他现在的心情一定比我还差,大概恨不能立时死去。
这么尴尬的时刻,必须有个人先开口才行,我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这句此地无银的话令他怒道:“似你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子是纳兰飘血生平仅见。”
他也学招祈渲似的说我‘寡廉鲜耻’,我恨恨地道:“你有胆子再说一句!你若再敢这么说我,姑奶奶就真的寡廉鲜耻给你看看。”
死都不怕的纳兰飘血竟颤声道:“你、你想干嘛……”
“我没你想得那么龌龊。我是说如果你再敢诬言相向,我就掀了你的棉被,丢了你的衣裳,然后一走了之。”
他用左手死死地拉住了被子的一角,不安地看着我。
“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听我解释明白?”我问。
“你--说!”
当下,我便把需要施针的穴位告诉了他,他是习武之人,周身穴道的分布一清二楚,自然明白了我脱下他的衣服也是无奈而为之。
良久,他讷讷道:“我们之间的协议取消了,以后--你不需要再来为我治伤。”
“那怎么行?师伯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你的伤势拖久了怕是难以彻底痊愈。我既然答应了师伯和你,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他烦躁地道:“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你噜里吧嗦废什么话?”
“我现在的身份是大夫,你懂不懂?我父亲曾说过‘医者父母心’,我有信心能治好你,你却现在说不给我医了,如果你怕被人看见,对不起,太晚了!该看到的这些天早就看光了。拜托你,我对你这个人一丁点儿也不感兴趣,只是想替你治病。你好歹是个剑客,怎么就这般的食古不化,丝毫也没有江湖儿女应有的洒脱。半个月前在这里,你口口声声说让我杀了你,你不怕死难道还怕羞?真让我瞧不起你。”
蓦地,纳兰飘血目光炯炯,他道:“既然你说‘医者父母心’,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医好我之后,我就会一剑杀了你,你还肯不肯医?”
“肯!”我清晰地回答。
“好!”说罢,他左手一提掀掉了被子,视死如归似的道:“来吧!”
自从捅破了针灸内幕的这层窗户纸,纳兰飘血便不肯再让我针睡穴,以防再有欺瞒他的事情发生。其实,不但他觉得尴尬,连我自己也颇感不自在。虽然每每施针之时,他都合着眼皮,可我还是觉着有一双警惕的眼睛紧盯着我,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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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姐徐娘子的产期一天天临近,她已放心地把大权交给我掌管,自己则一边安心待产一边悉心照料丈夫。
最近,我察觉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儿,大迷糊总是时不时地在我附近出没。可当我疑惑地要找他查问时,他总会不等我走近就迅速的逃开,比兔子跑得还快。
他不在自己负责的区域监督岗哨,没事总在领导身边打转干嘛?
一天中午,我同徐娘子正在用饭时,她提醒我围寨的石护栏该到期检查了,我答应吃过饭就会去瞧瞧。
我照例在碗里留了两张肉饼,她见我如此,笑道:“妹子,你这种每顿匀出一多半食物,隔一个时辰再吃的方式,看来卓有成效呀,叫什么来着?”
我笑道:“叫多餐少吃。”
“对,对,多餐少吃!”她将我打量了一番,又道:“下午让刘雄去‘请’一个裁缝来,仓库里有几匹布料搁了大半年,你去挑选喜欢的颜色,做几身新衣裳。”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自打入岗以后,我便学起徐娘子的中性打扮,脑后梳着男人们梳的马尾发式,上身穿着青灰色剑袖外罩一件牛皮小坎肩,裤子就是一条普通的黑色棉马裤,再配上一双羊皮小靴,我自己是非常的喜欢这种简约装束,朴素大方又活动自如。比起从前招少奶奶的绫罗绸缎、锦衣玉袍不知要舒坦多少倍。
我笑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