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他身上的一袭红袍渲染成深橘色,连带背上系的那柄蓝剑也闪出蓝绿色的耀目光晕。我一向认为所谓红男定有些许的妇人娉婷之气,没有想到这个妖艳的颜色竟与眼前的男子贴合的恰到好处,不但不堕他的潇洒气度,还平添了几分别致的英姿。
这场景、这身影……我心头忽然一震,为何如此的熟悉?竟象曾在哪里见过似的。虽然世上形貌不衬的人数不胜数,但我坚信,此人的相貌必定也是仪表非凡,只是这等出色的人物,如果曾经邂逅,我又怎能忘记?
酒鬼?魔头?难以置信!他哪有半点颓态?有这般从容气魄的男子,即便做不成千古名将,也定是个盖世豪侠,如何竟成了徐不痴口中的杀人不眨眼的塞上红魔?圈中的两位主角对视良久。终于,徐娘子翕动了唇皮,可由于相隔太远,我实难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对于一向不八卦就没法儿活的我,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种折磨。我急得抻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可依然如同欣赏哑剧一般,我自言自语道:“不是说要玩命的么,怎么俩人儿倒讲起了悄悄话……”
忽然,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传进耳膜:“年纪轻轻耳力就这么差,那红衣男人正对孕妇说:‘三十年前,江湖上最善使袖箭的是铁袖刘正阳。可他的技法虽高,也不过是六十步开外方有把握出手。近几年,传闻他的徒弟--闵州青岭食人岗的徐娘子,比之师父更加青出于蓝,她的毳羽袖箭已能够百步穿杨,不知说的可是阁下?’ ”
谁在讲话?我惊的慌忙左顾右看,声音虽近在咫尺,可身边却空无一人。我的背后是峻岭山壁,根本藏不了人,但--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难道又出现了幻听?
我正在惊愕着,耳畔又响起另一个甜美的妇人语声:“孕妇说:‘那是江湖人的谬赞罢了,纳兰先生造访,应该不是有雅兴特地来找我比武的吧?’ ”
“喂!鬼婆子,你抢什么话?”先前那苍老的声音不悦地质问。
“既然人家是在对话,当然得有人帮腔才学得象呀!”后来的那把甜美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狡黠劲儿。
我甩了甩头,感觉发根开始齐刷刷竖起来了,大白天的闹鬼!!再顾不得会否被土匪发现,这邪门的地方一秒钟也不能多呆。可还不等我从想的思想层面上升到具体行动时,两‘鬼’同时喝道:“不想死,就蹲在那儿别动!”
我当然不想死,所以马上乖乖地取消了大脑刚下达的动作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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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自己的亲眼目睹,再结合两‘鬼’生动出色的配音演绎,我能完全清晰地了解到聚义厅前的局势发展状况。
纳兰飘血道:“在我没出手前,你还有没有需要跟人交待的遗言?有就快说,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徐娘子镇定地问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出钱雇你来杀我的?”
纳兰飘血道:“你不该问!我也不会说。”
“那价钱呢?”
“天黑前送你的人头去,既得白银千两。”
徐娘子哈哈大笑起来,“头都有一千两,把我整个人送去岂非更值钱?”
他左手伸向背后的剑柄,不耐烦地催促,“我急等钱用,咱们速战速决!”
徐娘子暴喝:“纳兰飘血,你好大的口气!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取老娘的项上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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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老远外一男子高声喝道:“等一下!”说罢,两条人影由殿后急奔而来。
来人竟是徐不痴和大迷糊,徐不痴在两丈以外便拔地而起,凌空踏了五大步,飞身从众喽罗的头顶跃进圈内。他用手将妻子护在自己身后,对纳兰飘血道:“我是她相公,有种朝我来,欺负女人算乜英雄好汉?”
徐娘子不悦地问大迷糊怎么不听命令?徐不痴接口道:“别怪他。是我硬要来的。”
“好俊的轻功!”纳兰飘血赞道,“素来只闻徐娘子的声名,却不知她相公原来也是位武林高手。可惜纳兰对你的人头不感兴趣。莫要与我谈论英雄豪杰的行径,在下一向不以英豪自居。不论男女,一旦定为目标,对我而言不过就是猎物而已,所以谈不上欺负与否。”
徐不痴怒道:“理你乜鬼话,先打赢我再讲!”
徐娘子却阻拦道:“相公,你不是他的对手,别妄作牺牲。”
徐不痴头也不回,果断作答:“是不是他对手都要上!你我夫妻结发五载,生而同衾,死则同穴。”
徐娘子伸手牢牢地握住了相公的臂膀,徐不痴这才侧头将目光投向她。我虽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但回想起之前徐娘子曾为他拢发时的那片难言的眼波,它似乎倾尽了她所有的挚爱深情,因此也不难猜测此刻她眼中将流露出怎样的脉脉浓情。
“相公,他既是冲我而来,你让我自己解决。我也没有什么交待的,下月初十是阿爹的生祭,如果我死了,你莫忘了替我给爹上香,再打上一壶好酒。还有,我死后你要为我守完三年才能再娶……”
“唔得!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徐不痴固执得象个只钟情某一玩具的孩子。
徐娘子只得安慰道:“放心!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可……”徐不痴伸了伸手,尝试着再次阻止妻子,徐娘子却不忍再相谈。她快步走到了纳兰飘血的面前,果断地道:“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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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注意力早已被场内的三个人所吸引,暂时忘记了刚才配音双‘鬼’对我产生的恐惧。
纳兰飘血的蓝剑终于出鞘了,剑光耀眼夺目,令在场的人为一寒。他尚未拉开阵势,徐娘子却突然地先发制人。只见她凌空跃起,一个筋斗向后,避开了对手剑气的控制范围,未及落地,便抬起右手扬腕,一道绿光从她袖中急射而出。
纳兰飘血不慌不忙,他双足不动,身子柔软的如同灵蛇一般,轻轻朝右旁一摆腰胯,人便扭成了半弧状,绿光恰好与他擦臂而过,不偏不倚正朝我藏身的草靶身来。我条件反射性的一缩脖子,‘噗’的一声后,我斜眼望了望那草靶,只见靶上露着两片彩色羽毛。我早忘了配音双‘鬼’下达的不许动的禁令,好奇地伸手拔下箭来细看:一支四寸来长的小铁箭,尾上系了羽毛,箭头竟是三棱的倒钩刺。初初射中时,这种箭头的威力尚显现不出来,只是在拔取之时,非要硬生生撕去伤者一块皮肉不可。
我迅速地转动一下心思,一边假意掩口打着哈欠,一边暗自将小箭藏在袖中,心道:不管碰见的是人还是鬼,我都得留件防身的家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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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才一箭不中,徐娘子竟面若死灰。她不肯再发袖箭,而是掠至兵器架边,抬手抓起一柄三尖两刃刀舞动起来,白亮的刀光翻飞着象一层密实的防护网,完全罩笼了她的全身。她采取这种只守不攻的架式,说明杀气已堕。因为高手对决,良机稍纵即逝,纳兰飘血再不会给她偷袭的机会。
纳兰飘血注视着徐娘子的动作,他左手执剑向下,迟迟不肯出手,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片刻后,他忽然改成双手举剑,倾身向前的同时盘起左膝,右足尖用力地一踏地,身子便螺旋般转动着向徐娘子的刀罩中心--她握刀的手,冲跃而去。
蓝光若与白光相撞,结局只有两种,但不管是哪一种,必定会有人受伤甚至死亡。我不敢看这血腥的一幕,连忙紧合上双目,耳畔听得徐娘子一声惊叫。我又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徐不痴正躺在徐娘子的怀里,他的右胸膛汩汩地流着鲜血。纳兰飘血又站回原地,左手的蓝剑依然呈45度向下,除了剑尖还在滴血,仿佛他刚才并未移动过似的。
苍老‘鬼’又说话了:“纳兰飘血果然高明,他这么快就看出了徐娘子刀罩的破绽。”
另一‘鬼’笑道:“这也算高明?她翻手腕时有一瞬迟滞,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啦。”
“以你的功力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喂!我说你是不是一刻不跟我抬杠就会死啊?”
……
我忍不住急道:“关键时刻你们甭打嘴仗了,快点接着学他们说话!”
两‘鬼’居然没有发怒,竟听话地又为我配起音来。
徐娘子颤声地对丈夫言道:“你这浑人冲过来干嘛,如何又不听我的话了?”
第二十七章
徐不痴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以--以后--我总是听--的--”
女人是感情至上的动物,徐不痴亲身上演的一幕救妻,深深地撼动了我的心灵。令我有点想要落泪,活过了二十六年,除了文学作品以外,我还不曾亲眼见证过至死不渝的爱情。我因为徐不痴略显惧内,就料定其胆气必定欠缺。谁料紧要关头他却不失男子气概,肯为妻子慷慨赴死,这等至情至圣的男子世间少有,可称情种。徐氏夫妇表面虽不算是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而危难时刻展露出的鹣鲽之情着实令人敬慕。同为人妇,想想招祈渲是如何待我的,不免心下又生感慨。
然而,这震动我的场面却丝毫没有打动纳兰飘血那颗冷酷的心,他缓缓地又举起了蓝剑。
突然,我感觉到背后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劲力道袭来,我本来是蹲着的,那股劲力强按着令我把头夹伸进了自己双膝之间,我的手又被迫抱拢了双腿,身子团成了一只硕大的球。
接着,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在‘球’上猛踹了一脚,我便以一种无敌又生猛的姿势,叽里咕噜地向厅前的人群翻滚而去……惯性使然,快速翻滚的我将‘人墙’撞出了一个大缺口后,滚进了圈内。居高滚下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几乎没有给我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以这等压倒一片的方式登场,会给现场观众带来怎样巨大的反响。我唯一想得到的是:这一下子铁定会摔个生活不能自理。
谁料刚滚进圈子,一股阴柔的力道便环住了我团成球状的身子,它将我稳稳地停住之后,又对我逆操作了一次刚才在草靶之处的‘搓球’动作。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竟然华丽丽地完成了这套难度系数极高的入场动作,并且还是以稳健得堪称完美的弓步姿势收官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会丢人现眼却变成了极度露脸,瞬时间的大起大落令我晕乎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待我略定了定神,发现满场几百双疑惑的眼睛齐刷刷地都将交点汇聚在我的脸上。
周围一派寂静,大家似乎都在等我这个不速之客先开口。是啊!人家正在生死决斗之中,我不请自来的闯入的确欠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这种场合说些什么比较恰当?我鼓动着腮帮憋足一口气思忖着,吭哧了半天,冲口而出:“我--有权--保持沉默。”话一讲出口,自觉不妥,又没人要逮捕我,这算是哪门子解释?
众人继续维持刚才的表情,显然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忽然有人向我迈近了一步,原来是纳兰飘血。面对着面我依然不能识尽他的庐山真面目,因为他的脸上戴了一副惨白的皮制面具。
他凑过来想要干嘛?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极力地想撇清自己并没有打算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于是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我……”
他却用略带疑惑的口吻问道:“阁下--可是无常派的门人?”
无常派?我还蛋黄派呢。
江湖一入深似海,什么铁袖、神箭又什么无常派的,姑奶奶今儿才江湖涉水,鱼儿没捞着一条反倒被螃蟹钳住不放了,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被卷进了是非圈,今天净是倒霉事儿。不过,从纳兰飘血的语气中似乎流露出些许对无常派的忌惮,眼下承认下来对我是否有利呢?我思索着没有急于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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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迷糊在旁一边揉腰边大声叫道:“阿珍奶妈,快帮俺们大当家的报仇呀,最多你下次再骨碌过来,就是豁出命来被你砸死,俺也认了。”
这个猪头,此刻他这么嘴快干嘛?经他这么一称呼,真是令人气馁。麻烦大了,他不但暴露了我的身份,还破坏了我在敌方眼中的神秘性。果然,纳兰飘血双目闪出一丝嘲弄,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我还当是哪路来的女侠客?原来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奶妈想来替主子出头!”
哪个想出头了,如果不是莫名其妙的被踹下来,我老人家此刻一准儿还舒舒服服地‘坐山观虎斗’呢。
“奶妈!”徐娘子扶着徐不痴在一旁唤我。原来她早已趁别人注意我的空当儿,快速地为丈夫包扎上了伤口,此时的徐不痴正无力地偎在她的怀里感激地看着我。
徐娘子道:“奶妈,这儿没有你的事儿!快点儿走!”
“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