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开心。”陈校长意识到自己失礼,不好意思地退了两步,“不只是孩子们开心,我们也开心,按照这个成绩,明年可以多出不少人上本一。”虽然知道哪联考成绩类比高考没太多参考性,可陈校长还是幸福得有些眩晕,如果能成真,那该多好。
“会更好的。”裴闹春看着众人,这段时间大家一起为同学们奋斗,也结下了革命友谊,“一定会更好的。”
陈校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裴老师,你之前说你出的那什么……”他回忆着名字,“高考冲刺100天,什么时候上市,要记得,咱们学校是第一个排队的!还有那什么,重难疑全突破?”
他代表学校和裴闹春达成了协议,教辅方面的新书,都第一批供货给学校,对方也出于照顾县高中的心,给了最低折扣,否则以他们的采购量去批发,起码得每本多花好几块钱。
“好。”裴闹春眼神感激,陈校长是首先给予他信任、支持的人,他想说什么,手机却忽然响起,打来电话的是省出本社的编辑,他向老师们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接听了电话。
“喂,沈编辑吗?嗯,我是裴闹春,你说要加印?今天几个新华书店的存货被人买空了?行,那辛苦您把具体信息发个短信给我,协议邮寄给我,我签了寄回去。”
裴闹春是新人,虽然有业内专业人士推荐,出版社依旧怀着谨慎的心态减少了首印量,没想这几天,销量激增,转眼就卖空了。
“裴老师,恭喜你双喜临门。”陈校长挤眉弄眼,“看来以后裴老师可要成为专业教辅作家了!”他调侃完后又郑重地说,“学校经费不多,这次联考取得成绩,每个老师发三百,裴老师六百,高考成绩好了,我再向教育局申请,到时候给大家发大的!”
一说到发钱,整间办公室沸腾,轰然大笑。
裴闹春走到办公桌面前,指着火热出炉的一叠叠试卷,笑得像个狐狸:“咱们最讲究与民同乐,既然同学们考到这么好的成绩,我们就再接再厉,刚好前两天每个科目出了两套卷子,大家晚点领回去发给同学们做周末作业,一起庆祝庆祝。”
虽然知道同学们不会喜欢这种庆祝方式,老师们依旧默契十足地对视狂笑,嗯,他们拿钱做奖励,同学们拿卷子做奖励,和谐又公平。
在教室中全然无知,正听着课期待周末的同学们,并不知道很快他们要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说给你听,你们想先听哪一个呢?”
有了一个好老师,真是痛并快乐着。
……
高三的寒假,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送走了阵阵哀嚎的同学,裴闹春在街上买了些肉回家,一进屋就闻到妻子做菜的香味,女儿正在厨房给苏秀珍打着下手——虽然裴闹春一直觉得那是变相捣乱,谁让他家晴晴什么都好,唯独厨艺马马虎虎呢?
“你回来啦?”苏秀珍听见丈夫回来,手在围裙上一抹,带着笑出了厨房。
裴初晴蹦蹦哒哒地跑了出来,心虚地将刚刚被她切成“葱段”的葱花抛在案板上:“热烈欢迎裴老师喜提寒假!”
隔着扇门,屋里屋外恍若两个世界,裴闹春举高了手,将满当当的食材展示给苏秀珍:“今天一起来吃顿大餐吧!”县高中管得不算严,高三有七天假期,从除夕放到初六,明天就是除夕了,他特地买了挺多东西。
裴初晴接过了爸爸手上的黑袋子,小跑着将沉甸甸地袋子转移到了厨房,她悄悄闻了闻手上的味道,果然是鱼腥味,鼻子都皱了皱。
她从厨房探出身体,狡黠地提问:“今天裴老师是不是又做魔鬼了?”
苏秀珍看女儿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没忍住拍了下她:“你这坏孩子,怎么和你爸爸说话的?哪有说爸爸是魔鬼的。”
裴初晴小声反驳:“明明就是魔鬼老师嘛……”
裴闹春挑眉,轻咳:“这回也没有很魔鬼嘛,不就是春节快乐系列练习卷吗?这一天一套,攒够七套可以召唤神龙哦。”他为了和女儿找共同话题,偷偷补习了好多动画片,结果后来才发现,他看的是什么《龙珠》、《游戏王》,而女儿看的是什么《犬夜叉》、《樱桃小丸子》,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果然爸爸超可怕。”裴初晴跑到妈妈打不到的地方吐槽,“肯定好多人一边做考卷一边骂裴老师。”
裴闹春大笑:“那以后爸爸坐初晴的老师,初晴会不会骂爸爸是魔鬼老师?”
“……当然不会啊。”裴初晴才不会承认,在做爸爸的教辅书时,她依旧偷偷在心里骂过了呢。
晚上不用夜自修,苏秀珍也已经把今年攒的年休假申请到手,一家三口都没事,倒是难得的悠闲,吃饱喝足后,裴闹春犹豫地看天看地。
苏秀珍奇怪:“你怎么了?”
“……我。”裴闹春看着同时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妻子和女儿,“我想,咱们初四的时候,去趟村里好吗?”
第9章 父亲他是大善人(九)
室内空气一时凝滞,鸦雀无声。
苏秀珍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低头不语的丈夫,心中复杂又酸涩。
在她婚后的时光里,当数近来最为快活自在,丈夫追求事业、体贴她和女儿,虽说那捐钱的老毛病还没改掉,但每回都向她打了报告,并预留出家庭开支、储蓄需要,不再像从前那样本末倒置。
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感情需求,只希望家中和煦,女儿茁壮成长,一切顺了她的心意,可她却越发不安起来,好几回夜深人静,她悄然惊醒,生怕枕边人回到从前那样子,又把家里的钱尽数倒腾出去,哪怕这钱存在她名下的储蓄卡内,丈夫也从不过问密码,苏秀珍依旧心有戚戚。
当年国家废除土葬,裴闹春的骨灰便在陵园里买了位置存放,扫墓的时候,也是往陵园去,苏秀珍没再踏足丈夫老家的村庄,偶尔丈夫私下下村,都是去做善财童子,她便更对到村子里没什么好想法了。
“我……”裴闹春眼神在妻女间徘徊,有些犹豫自己是否是操之过急。
他深知道苏秀珍和裴初晴心上的那根刺从未被取下,只是现在被别的东西掩盖住罢了。
他勉强笑笑:“其实不去也没事,学校那边假期不多……”
“闹春,你要去村里头做什么?”苏秀珍整理了心情,“春节期间村里应该也挺忙,咱们去到那会不会麻烦别人?”当年长辈离世,丈夫的户口也迁了出来,后来不晓得丈夫如何和村里商量的,就没在村中保留住房和宅基地。
此刻她倒是已经不太畏惧回村了,畏惧有什么用呢?
要是裴闹春真打算继续做大善人,她拦着不让回村也没用,要是对方只是想回去看看,她又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裴闹春解释:“我想带你们到村子里住三天,我和村长那联系好了,二伯他们房子大些,我借了两间房,刚好够我们住。”这事情他准备了挺久,“这时代变得很快。”他表情感慨。
“也不知道以后村子会成什么样。”裴闹春长叹口气,“我想趁还没大变之前带你们俩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苏秀珍有些怔忪,丈夫说的这想法,倒是她没预料到的。
裴初晴调整得慢些,这下才改了那有些僵的脸,又踌躇又向往:“爸爸长大的地方……”
她曾经偷偷翻过家里的相册,看过爸爸毕业的照片、刚入职的大合照……爸爸是怎么长大的呢?她好像被勾起了好奇,同时,她又忘不了以前爸爸下乡去看学生,灰扑扑的回来,带着一网兜鸡蛋,被妈妈破口大骂的样子。
裴闹春挺唏嘘:“村子听说变化很多,好些年轻人出去打工了,赚到钱就把长辈接出去,也就趁过年能多见点人,以后就难说了。”原身当年出来读书太早,在村里连亲戚都叫不齐,父母又走得早,和村子之间联系不算紧密。
裴初晴小心翼翼地把眼神投注到了妈妈那,她眨着眼有些期盼:“妈,你想不想去?”
都说孩子记仇,可孩子又是最容易给出信任的,苏秀珍还有些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的时候,裴初晴的心里更多的只剩下向往。
“我啊……”苏秀珍迎着女儿的小眼神,又注意到丈夫似乎挺失落,终于点头同意,“行,去吧。”
说完这几个字,她如释重负:“去看看也好,就当旅游了。”这可不是旅游,算得上体验生活了,她苦中作乐地想道,也可以让自家初晴锻炼下。
“好哦!”裴初晴立刻鼓掌,很捧场,叽叽喳喳了起来,“爸爸,村里头有什么好吃的吗?”她想起有同学说去农家乐游玩的事情,略带些期待,只是对农村还没有真正概念的她,哪里晓得真的农村和农家乐完全是俩码事。
“嗯……”裴闹春没好意思骗女儿,“不太好玩。”
“爸爸骗人。”
“那挺好玩的?”裴闹春被女儿凶巴巴这么一看,只能随口应道。
“哇,太好了!”裴初晴开心地跳了起来,回忆同学说的项目——钓鱼、喂鹅、采野果、骑马……
裴闹春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妻子,没明白,怎么还带强迫自己骗人的?
苏秀珍被逗笑,挑眉用口型暗示丈夫“自求多福”,这到时候女儿见到真实的农村,不开心可不管她的事情。
……
“爸,还要多久到呀?”裴初晴奄奄一息地靠在妈妈肩头,脸色苍白,她刚刚才因为晕车吐过一回。
“就前面了,再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裴闹春看了下时间。
村里的路,还是六十年代头修的,早就已经坑坑洼洼,刚离开县城外平整的公路没多久,这辆专门负责县村交通的公交就摇摇晃晃起来。
一上车,没有经验的初晴就一眼瞧中了最后的四人整排位置,裴闹春试图劝阻,却没拦得住格外激动的女儿。
这做车也有讲究,像是这种公交类的大车,越是后头,越压不住重心,凡是道路稍微颠簸些,能震得人头晕目眩,屁股都疼。
裴初晴很快自食恶果,晕得不行,死死巴在妈妈身上不敢往前头看。
“就到了。”苏秀珍也安慰了女儿一声,她倒是不太会晕车的体质,只是这屁股在椅子上一上一下的,也被撞得有些疼了。
“到了到了,下车了。”前头的司机一口本地话,声音粗犷,赶人下车。
“这里要下!”裴闹春立刻把一家的行李拿上,扶着女儿、妻子起来,就往车门处走,“等下出去了,就是爸爸长大的地方。”
车门一开,新鲜空气和冷风一起进来,反倒缓解了裴初晴的晕车症状,她这一好转,又立刻开心了起来:“终于到啦!”这点激动,在下车的那瞬间,荡然无存。
他们一下车,公车立刻关门,头也不回地加速离开,只留下发动时的一团黑色尾气。
裴初晴眨眨眼,茫然地看了一圈:“爸,这就是你长大的村子?”入眼先看到的是一片田,往远处看就能见到影影绰绰的房子,这道路挺粗糙,像是有小碎石般,和她在城里看到的沥青路完全不是一回事。
“是,这就是爸爸长大的地方。”原身对家乡充满了感情,连带着裴闹春也有点激动,他指着前方,“咱们往里头走就到了。”
裴初晴牵着妈妈的手,跟在爸爸后头走,她和妈妈都没拿东西,可还是走得有些累。
”刚过了田就是一颗异常宽大的无名树,看起来很有岁数,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气势,树下放着些椅子,冷风吹过,树叶不时落下,可即使是十度以下的天气,那还坐了不少人在唠嗑。
“……闹春?”
“哎,闹春来了!”
似乎有几个妇人认出了裴闹春,挺开心地打着招呼,喊着人。
裴初晴注意到的,是在椅子旁边玩草的几个小孩,大大小小,最大的五六岁模样,最小的大概只有二三岁出头,几乎每一个,小脸蛋都红的厉害,皮肤略有些黑黄,头发挺乱,都剪得很短,身上穿的是各式棉服,款式有些……裴初晴觉得这样做评价好像不太好,可这些款式,确实在商城里比较少看见,看起来都有些旧。
她忍不住想起巷子里几个阿姨家里的孙子孙女,每天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抱着在门外聊天,明明应该都是孩子,可看起来却真的很不同。
“我回来了。”裴闹春一个个打着招呼,“这是我老婆,秀珍,还有我女儿,初晴。”他简单做了个介绍,还好他家在村里的辈分简单,便一律让初晴先喊姨姨、伯母之类的称呼。
“哎哟,你女儿都那么大了?”其中年纪最大的是裴闹春的二伯母,她挺激动,“上回你是不是说,你女儿现在上初中了。”她竖了个拇指,“真厉害,可不像我家那个,皮得不行,初中就不去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