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瞬间,他不知为何,却能感觉到对方隐藏在神情之下的痛苦。
是真的不悔吗?他总觉得; 眼前这灵魂,已经悔恨到心如死灰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那老人总算将目光落到了裴闹春的身上,二人此时的境地,应当一个是亟需求助的灵魂、一个是帮人完成任务的任务者,可那老人却丝毫不见乞求,卑躬屈膝地意思,看得出他试图将裴闹春放在平等的位置,可隐约间,却还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味道。
“请。”那请字说得很轻,像一闪而过似的,宽阔的袖子下手松开又握紧,老人看他,眼珠中流转的有迟疑、有挣扎还有些许的无措,“请你替我护住我的不肖子孙们,那乱臣贼子。”
说到这他又咬着牙露出可怖的模样:“人人得以诛之!我们大夏皇室的血脉不该绝也……”
他像是说完了所有要交代的话,可良久又忽然开口:“还有我的那个不孝子。”在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那有些凹陷的眼窝里似乎有泪水要流出,“这辈子,让他好好活着!”
“好。”裴闹春点头应下,他总觉得,这老人还未将自己心底的所有想法和盘托出,不过不着急,他只是安静地侧耳倾听,在这老人一生中发生的跌宕起伏,见证了皇朝兴衰的传奇故事。
……
这一次,裴闹春要进入的,是一本古代言情,创作的时间比较早,也颇有点天马行空,玛丽苏横行的味道。
名叫《杀手王妃闯古代》讲述的是在现代,身为杀手组织培养的金牌杀手的向小莲,由于任务失败,身受重伤,跌落深海,而后穿越回平行时空的古代,成为了当朝纨绔王爷礼亲王刚过门的王妃的故事。
正如大部分的套路一样,这位纨绔王爷,一直以来都是扮猪吃老虎,他的爷爷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兄弟,后头因为意图谋反,被镇压削藩,若不是这皇帝为了在民间的名声好听,不至于要百姓说他杀尽兄弟子孙,估计这礼亲王也要被一并株连,午门抄斩,总之,他爷爷那支,最后只留下了年仅三岁还不知事的礼亲王以示圣上优厚。
礼亲王有着男主标配的隐忍个性和深谋远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当朝圣上的血海深仇,不惜卧薪尝胆,装作荒唐,实则偷偷谋划,各种计算。聪明的向小莲很快发现了男主隐藏着的心术,二人棋逢对手,感情渐长,情投意合,倒成为了真正的恩爱夫妻,两人同心,一路过关斩将。
这还得说到当今圣上呢,当今这位圣上,也就是原身,从小时候便卷入夺嫡之战,可以说他和几个兄弟,都是人中龙凤,彼此之间,从母家到自身再到下臣,不断交锋,真是在血路中杀出的生路,最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好不容易才得以登上帝位。
原身当年争夺帝位时,最经常被兄弟攻讦的便是他的膝下无子。原身和妻子之间算有点亲缘,两人从小便感情甚好,成年后直接成婚,当年夫妻俩新婚燕尔,一起跟随父皇到外避暑时,意外遇到了行刺的贼人,妻子为他挡刀,虽及时治疗,可还是落下了生育困难的毛病。原身自是帮忙瞒住,并向妻子许诺,无论如何,除非过了四十还无子,他不会找其他女人开枝散叶,纵然兄弟如何挤兑,他也未曾转过心意。
登上帝位后,朝臣更是不断上书,要求原身选秀封妃,原身挺坚定,可已经是皇后的妻子却满心愧疚,她遍寻名医,终于怀了身孕,最后难产,不幸离世,只留下儿子陪伴丈夫左右。
正因为这些前因,再加上当年原身和几位兄弟争抢的惨烈景象,要原身引以为鉴,在有了嫡长子之后,原身便也不打算再有皇子,只想要好好地将嫡长子抚养长大。
原身的嫡子裴祐之在确保身体康健,算是彻底立住后,便直接被封为太子,原身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起先,这当然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可这时谁又能想到,原身会是这大夏朝从未有过的长寿皇帝呢?
登基时才刚到二十的原身,一路大刀阔斧地实施改革,年轻气盛的他励精图治,各种谋划,心中自由沟壑,削藩、镇压意图造反的兄弟、征伐匈奴、改革税制……可谓是真正的明君。
在他统治下,过上了安静宁和日子的百姓,个个感恩戴德,他们时常感谢天赐明君,希望圣上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样高呼万岁,感觉遇到伯乐的大臣们也不知道,这大夏朝的危机,就出在这个万岁上。
裴祐之年纪渐长,在父皇的支持下,他开始组建自己的人马,原身膝下没有其他皇子,因着这个原因,倒也不存在什么站队之类的问题,往他这投诚的下臣前仆后继,一个接着一个;颇有资历,有良臣名将称呼的老臣也愿意和他接触,为大夏朝的未来做着谋略,因着这些原因,他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经受过帝王教育进入朝堂的他,也开始试着以父皇的角度思考问题。
在儿子开始独当一面的时候,原身刚过五十,此前大夏朝的几任皇帝,最长寿的一位,也没有活过六十的,对于儿子的招兵买马,起先他当然是满心支持,甚至还主动给予帮助,替他挑选着能臣干将,以许未来,虽然他依旧雄心壮志,对大夏朝的未来有无限期需,可他也得早替儿子做筹划,要不等哪日他一觉不醒,徒留下儿子要何去何从,在这个时候,父子俩还能和谐相处。
可是渐渐地,无论是太医的诊断,还是司天监国师的卜算,或是他自己的感受,都证明了同一件事,就是他目前还算身体康健,起码几年之内,不会出现问题。
于是,两人之间的矛盾,便随着两人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大。
原身老而不衰,裴祐之往中年迈步,到了这个阶段,意识到自己还有很长一段寿命的原身,开始有意识地打压儿子手上的权柄,他还不想退位,而且在他看来,儿子也还不够成熟,不能承担好做皇帝的职责,到了中年的裴祐之,也开始内心挣扎,被以未来皇帝身份培养了二三十年的他,对这个皇朝也有自己的规划,他受够了权力被约束,控制不了任何事情,只能按照父皇规划走的样子,再者,父皇之前的几任皇帝,就没有活过六十的,父皇能长寿,不代表他能长寿,已过三十的裴祐之忍不住开始挣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上皇帝的位置,他这么些年,都是在学习怎么做个皇帝,而现在却告诉他,要做个安分的太子。
朕一日不死,尔永是太子,这句话,终究成了真。
原身开始老迈后,更是变得多疑多心,他怀疑自己的儿子裴祐之恨不得自己立刻去死,他用最挑剔的眼神,发觉着儿子身上的一切问题——看,他近臣颇多,有结党隐忧;他和妻族过近,恐未来外戚夺权;他重文臣而轻武将,压不住边疆;他做事谨小慎微,毫无帝王霸气……总之,从前在他眼里还算是小毛病的问题,一个个变得突出,要他看着儿子,总觉得哪哪都是不对。
原身认定了儿子能力不足,也觉得他不能坚持自己的政策,带着大夏朝走向辉煌,他开始迟疑,怀疑自己是不是选择了对的接班人,总之,曾经在他看来,是骄傲的儿子,现在看来,全是问题。
裴祐之当然感觉到了来自父亲的不满,强烈的危机感,要他同样变得敏感,如履薄冰,他越发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他的岳父罢黜;看他多年的伴读被挑了毛病,调离京城;就连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也因着什么勾他玩耍,不知劝谏之类的荒唐理由被罚了板子……曾经他崇拜、向往的父皇,现在变得可怖,一点点将他所有的枝叶斩断,然后对他说,他越界了,父子之情,荡然无存。
这句越界说的真对,一日是太子,就不可以肖想皇帝之位,可当年叫他好好学着怎么当个皇帝父皇,怎么不是这么说的。
之后,便成了死循环,树倒猢狲散,身边再无知心人的裴祐之,开始荒唐度日,父皇既然觉得他想夺权、觉得他心机深重,那他就享乐人间便可,东宫夜夜笙歌,锣鼓喧天;知道这一切的原身又火了,他不顾裴祐之的脸面,下旨叱责甚至顶着半数朝臣的反对,直接废了太子,在旨意里,他洋洋洒洒,不留半点情面,直说太子品行糟糕、不知谨言慎行,不堪为帝,并直接要求太子闭门反省三年,不得与外臣往来。
在中被用一两句话概括的废太子情节里,事实上在原身的记忆里,是痛苦又漫长的,他告诉自己,他先是帝王才是父亲,儿子既然没有能力做个好皇上,他出于对臣下负责的心,又怎么能将这么大的皇朝交给儿子呢?再者,他也相信,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够控制好这个皇朝,大号养废了,就养小号得了,儿子被圈在东宫,就负责播种,提供皇孙就行,这回他可不再有以前少生省得兄弟阋墙的想法,反而想着多多益善,最后挑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这就成了养蛊。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当然是当机立断的下了旨意,不知是为什么,当天,他走进了东宫,里头正是一片混乱,儿子的侧妃们一片哭声,下仆也全是惶惶,不让通传的他进屋看到了正在饮酒的儿子,对方看上去已经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反而露出了老态。
原身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扯过酒杯,恨铁不成钢地道:“逆子,你竟不知悔改,这不堪大用的模样,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
醉得满脸通红的裴祐之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父亲,他忽而笑了:“父皇,你既想我上进,又怕我上进,你到底欲我如何?你怕我心生野望,又何必给我野望呢?我不配做太子,父皇你又配做人父吗?”
听到这番话的原身自是勃然大怒,一杯清水泼上,浇醒了自己的儿子,随后愤而离开,再没回头看后头的儿子一眼,大概只有原身知道,当日的他,听着儿子的质疑,究竟有没有彷徨、挣扎过。
这究竟是谁之过。
此后,原身便将皇孙们一个个带出培养,开始分辨其中的好坏,纯粹帝王想法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被圈禁在东宫的太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兄弟阋墙,你死我活,会不会痛苦;也未曾想过,他让裴祐之在皇孙面前毫无权威,以一个失败者的角色出现,会不会太过难堪。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为了避免引起他的不满,这些皇孙们不约而同的,远离了父皇。
随着众皇孙的长大,也到了剧情开始的时间节点。
彼时圣上老迈,下头的皇孙们还在你死我活,争抢着在圣上面前出风头地机会,分割着父皇留下的不多的势力,礼亲王终于露出锋芒,他带着自家爷爷留下的财宝人马,和这些年来由于圣上老迈,皇孙争权人心惶惶而靠拢他的臣子,直接反了,夫妻俩在原身的八十大寿上,里应外合,带兵闯入。
女主向小莲武力值超群,她在宫宴上带着自己培养的死卫发难,她毫不留情,凡是被抓住的皇孙直接了了性命,最后更是逼到了宫里,外头礼亲王安排的兵士也开始屠戮毫无防备的城防军队,内外均是血流成河。
最后,原身被太监们护着躲入了宫中,当然,那时已经可以算是垂死挣扎了,礼亲王要人将裴祐之也抓来,丢到了原身面前,彼时裴祐之年过五十,常年被圈禁的他,身体衰弱,已露老态。
原身看着眼前的荒唐,只恨自己老迈,并没有察觉到朝廷的异动,也是到这个时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垂垂老矣已经不充分的精力,对于朝堂并没有什么好处。
“你要杀就杀我。”原身看着和自己兄长有七八分相似的礼亲王如是说道,“我儿与此事毫无关系,他被圈禁多年,已经是个废人,你若想赶尽杀绝,此后恐怕难掌朝廷。”到了这个时刻,他却忽然只想着保住儿子的性命。
礼亲王只是笑,双目带着血染的赤红:“当年,你杀我父亲、祖父时,估计也是如此吧?可曾念想过他是你手足,可曾可怜过他们。”
“你放心陛下,这回我可不会心慈手软,嫡系子孙,我一个不会落下。”
礼亲王从妻子手中接过了剑,决心亲手手刃仇人,他高举宝剑,正欲直刺时,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裴祐之不知何处生出的力量,一下挡在了原身身前,抽出匕首,试图反杀。
当然,这完全逃不过向小莲的眼睛,她只是看着这雕虫小技,抽出软剑,一剑刺出,便要裴祐之直接倒在原身身前,毫无反抗之力。
在书里,这一段是这么写的。
那垂垂老矣的皇帝,刚刚还镇定自若,一副要谈判的神情荡然无存,甚至顾不得形象,慌乱地往前爬走了两步,紧紧地抱住他已经无法起身的儿子,伸出手捂住那喷涌血液的伤口,曾经明黄的龙袍上,此刻全是鲜血,就如同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