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状态的他,看着女儿自责、自我怨恨的模样,心如刀割、痛彻心扉,他多想告诉女儿,他不怪她,他知道这些年来,她已经很辛苦了,可无论他再怎么大声地去诉说,女儿都听不见了,原身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隔开了所有人,一个人过着日子。
那老人在裴闹春面前红了眼:“我现在什么都记得了,可这太晚了,现在记得有什么用呢?拜托你,替我多坚持坚持,别这么快被病魔打倒。”他苦笑了,“我这辈子,想过自己会得很多病,甚至在我亡妻走之前,我都想过,若是我得癌症了要怎么办,可我没有想过,原来人老了,就不会再年轻,记忆忘掉了,很难再找回。”
“我希望你能在阿宝最需要人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告诉她,爸爸只希望她幸福,她要为自己活着,没有人是应该一辈子为了别人活的,她不是个糟糕的女儿,她是我的宝贝,也不是个失败的妻子,这是她丈夫的责任,更不是个糟糕的妈妈,她只是太累了。”那老人顿了顿,“还有,如果可以,在最后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告诉她,爸爸找到她了,爸爸没有忘了阿宝。”
“……好。”裴闹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同样被说得红了眼眶,然后看着那老人笑着挥了挥手,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空间之中。
'009,别那么着急送我过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等裴宝淑离婚后,或者是最难的这一关过了后再发病?'裴闹春二话不说,头一个求助的便是009,毕竟生病这种事情,很难控制,尤其还是阿兹海默症。
'有,我这里有个状态延缓卡,能锁定被考核人的一项身体状态,时间长度是三个月。'熟悉的机械音响起,这回却挺要人觉得亲昵。
'三个月?应该够了……009要多少钱?'他已经习惯009这死要钱的作风了,反正等考核完了再扣,他还是付得起钱的。
'不收费。'
'?'裴闹春挺惊诧,要知道009是当初连个克制欲望的小药丸都要收费的人。
009隐隐地声音有些傲娇起来:'我和主系统打了报告,已经通过了申请,还有,请考生裴闹春注意复习人工智能条例,我们人工智能是允许感情存在的:)'它是绝对不会向考生承认,这个随机世界里的这位老人家,把它也给说哭了的。
至于系统会不会掉眼泪?虚拟的眼泪,还是有的嘛!
'行,谢谢你了009。'裴闹春笑着回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等待传送,准备好要进入新的世界,三个月,来得及的。
……
C城机关小区,是早些年几个政府机构共同承包买下的地块,后头投资便建了这个小区,只是时隔许久,这一栋楼只有六层高的小区,正如住在其中的大部分人一样,逐渐往老年化迈入,像是那些水管、剥落的墙面,正隐隐约约地证明着这一切。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里面伴随着“来了”的男声一起到来的便是那匆匆的脚步声,门开了。
裴宝淑看着门内熟悉的脸,已经开始眼酸,她用力地笑着,能感觉到脸颊肉牵扯的感觉,即便是今天格外狼狈,可她还是好好地打理了自己,换了套合身的长裙,又把头发仔细地绑好挽起,还画了个淡妆,这才到父亲这来。
“阿宝,你怎么来了。”一见着女儿的到来,裴闹春便笑开了,他往后张望着,“今天你怎么没带泽一过来?”他才刚刚到这个世界一天,已经接收完了记忆,只是原身对于这段的回忆,都是蒙着点雾气的,影影绰绰地,确认不了正确的时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探寻那混蛋女婿的情况,便见着女儿上了门。
“他在家里。”裴宝淑进了门,家里的摆设总没什么变化,她将门关上,头低低,假装换鞋,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今天有点事情想和你说,就没带他来。”
裴闹春心里一咯噔,知道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上他有想过,如果来得够早,要尽量避免女儿直接抓奸的场面,对于裴宝淑而言,和她结婚十年、总在外人面前如谦谦君子一样的丈夫,搂着别的大肚子女人的样子,要她太过痛苦和难堪。
“好。”裴闹春立刻引着女儿坐到客厅,烧了壶开水,准备给女儿泡点菊花茶喝,他动作很迅速,很快完成了这一套流程。
裴宝淑接过了杯子,自家人喝茶,是不兴搞什么功夫茶的,直接拿了个不小的白瓷被子,放了点小朵的胎菊,滚烫地水冲入,便能等着这水慢慢地泛出点黄色,沉沉浮浮地,就像她此刻同样起伏着的心。
明明天气很热,杯子冲了滚水后,外壁也同样发烫,可是她却松不开手,像是这样紧紧抓着,便能稍微舒缓她纠结又痛苦的心情。
“阿宝,告诉爸爸,怎么了?”裴闹春扶了扶眼镜,原身从前也是做老师的,多年伏案工作,便也有了近视的毛病,这几年已经换上了老花镜。
一听到爸爸的这句话,裴宝淑终于忍不太住了,她低着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到杯中的菊花茶内,溅起了无数的小水珠,有的甚至弄到了手上、脸上,可此刻她也顾不上了。
一见到女儿哭,裴闹春便也手忙脚乱,他慌忙地拿过一整包的抽纸,抽出来就往女儿的手上递着:“别哭,你告诉爸爸,到底怎么了,爸爸在呢。”
看着爸爸手足无措,把自己像孩子一样哄着的模样,裴宝淑想要笑,可却笑不出来:“爸,余浩天他出轨了。”她声音发着抖,“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终于说了出来,她手上用了大力气,哭得太过厉害,身子已经开始发抖。
“什么?”裴闹春登时站起,然后听着女儿开始复述今天她撞见的一切。
裴宝淑的丈夫余浩天,是C城第一中心医院的一位骨科医生,研究生毕业的他在进入骨科后便很受赏识,在今年已经正式地被聘任为医院的副主任医师,现在可谓是前途无量,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对方总是很忙碌,除却每天的门诊、病房巡房外,每周还有固定的两天手术日,最少要忙一天,有时若是有突发的小型手术,便也会立即地召唤他去,这都是要求要实时待命的,再加上余浩天在成为副主任医师后,自己也带了一个医疗组,每周便加倍忙碌,正常的行政例会不说,还有什么病例讨论会、医学研讨会,总之简要概括,就是一个字,忙。
因此,家里的大事小事,尤其是儿子的教育,便落在了裴宝淑的肩头,她很能理解丈夫的辛苦,从来不打扰他的工作,尽可能将一切事务,拦截在自己背后,正所谓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成功的女人,这便是如此。
她一向信任丈夫,丈夫说有紧急手术不能回家、或是临时要到外地去开个学术会议、或是被医院抽调到学校去当考官……总之,不管什么理由,她全盘照收,从未查过岗,也没有怀疑过丈夫是否故意不回家。
今天一大早,学校里有个同事,由于疑似宫外孕找上了她,大家都知道她在医院认识的人多,平日里有个稍微大的毛病,都希望裴宝淑帮忙说说话,她也没二话,立刻带着人上了中心医院,她在医院的妇产科有个好朋友,叫李梅梅,是妇产科的一位主治医师,两人是在婚宴上认识的,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算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陪着同事看完了病,由于又麻烦了李梅梅,便和她商量好了,只等她下班,两人一起去吃个便饭,毕竟那时已经离下班也不到半个小时了,十二点一到,李梅梅的诊室便结束了诊治,她笑着出来,挽上裴宝淑的手便准备往外走,然后两人便同时看到了,最近总说自己很忙的余浩天出现在了楼道内,裴宝淑正想上去打招呼,却惊愕地瞧见,从拐角处那的另一间产科诊室里,出来了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
对方笑颜如花,挥了挥手:“浩天,我在这呢!”
裴宝淑正惊愕,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挽着余浩天的手,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便这么一同往外走去了,许是到了下班的点,余浩天以为已经没什么人注意,也很热络地挽了过去,看着四下无人,轻轻地亲了那女人的侧脸一下,到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大概没人会认错了。
场面太冲击,裴宝淑做不到立刻冲上去质问,她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恍惚地看向了李梅梅,想从对方那得到确认,她甚至暗自乞求,希望对方对她说一句,她认错了。
可裴宝淑万万没想到,她等到的却是把头直接低下的李梅梅,她这个已经维持了同样快十年的好友,愧疚地说:“对不起宝淑,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只是……”
天旋地转。
她从李梅梅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已经在医院的护士医生间,传开有一段时间了,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像是中心医院这样的大型三甲医院,上下员工总数超过一千,什么消息凡是进了这,便会很快传开,甚至有了多个版本。
其中最靠谱的一个,听说是某位骨科医生在酒后说的。
“……这个也只是据说,他们说了,余医生他不是前两年到H省去进修吗?”李梅梅开始说他听说过的传闻,她所指的是余浩天在晋升职称前出去进修那次,“然后进修的时候,这个姑娘是读药学的,本科学生,就在轮转,两个人就认识了,后来余医生回来,这个姑娘就陪他回来了。”
李梅梅隐去了这传话中回让人不适的部分,说这话的那位骨科医生,是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的,言语之间,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就说余浩天魅力太大,人家一个本科的小姑娘,勾勾手指头就跟着过来了。
“不过我真不知道这姑娘怀孕了的事情,科室里也没人说过。”李梅梅忙解释,“我想过要和你说的,可你说我这要怎么开口,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万一到时候你们闹翻了,没这事了,我也难做……”
她很愧疚,可是夫妻之间的事情,她着实很难掺和,她和丈夫商量过了,对方的建议也是,就算要说也就是暗示暗示,她之前旁敲侧击地和裴宝淑聊过,就问些余浩天有没有回家之类的问题,可裴宝淑很信任丈夫,这要她彻底地不敢开口了。
可没想,这还真就瞒出问题来了,李梅梅一直以为余浩天虽然出轨,可也没把外头正经看待,迟早会收心回自己的家庭,她哪知道,对方连孩子都搞出来了,这一看啊,事情就不小。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裴宝淑站起了身,苦笑着说了句再见,然后便这么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她总不能去怪李梅梅吧?现在想来,对方最近和她聊天说的话题,都充满着暗示味道,只是她太傻,连问都没有问出。
“事情就是这样了。”裴宝淑实在停不住眼泪,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
裴宝淑当年和余浩天并非相亲认识的,两人是曾经的高中同校,余浩天要高她两级,那时两人素不相识,后来在毕业后的学校百年周年庆上,两人相遇,结实后,像是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谈着恋爱,情投意合,走到一起,婚后,两人的甜蜜时光也很长久,在事业的奋斗期,两人一起为对方鼓着劲,婚后,两人约定好了的,每年都要一起出去旅游一次,除却这两年,余浩天连着进修、出去忙、单位有事以外,这个约定一直都被践行着。
在婚姻刚开始,两人都也遇到过诱惑,毕竟一个是挺有前途的骨科医生,一个是学校里温文尔雅的老师,无论是外貌、性格都很不错,也有不少人主动、暗示地向他们抛过橄榄枝,二人还引为笑谈,在独处时开玩笑地聊过。
裴宝淑一直坚定地认为,有坚实感情基础的两人,无论遇到多少风雨都不会走散,她甚至还开玩笑的在和朋友酒后时说过,就算是我出轨啊,我们家老余也不会出轨,现在想来,竟全成了标准的打脸戏码。
全是笑话。
“没事了,咱们不哭啊,都会好的。”裴闹春已经坐到了女儿的旁边,一张张地递着纸巾,人真的哭起来,是顾不得形象的,什么眼泪、鼻涕都一起掉,一塌糊涂。
“爸。”裴宝淑靠在了父亲的身上,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遇到了事情,还是一下觉得被击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这三个字这段时间一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自认为作为一个妻子,她已经坐到了她所能坐到的一切,无论是照顾孩子、照顾老人还是替他打点后方的事务,裴宝淑苦笑,每年换季的时候,她都还记得,要把丈夫过季的衣裳抽真空压缩收好,而应季的衣裳,则要拿出来,提前洗一遍,趁着阳光好,出去外头晒着,若是其中有皱巴巴的,还要拿家里的水汽熨斗熨平,就连丈夫的领带,也总是要一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