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相视一笑,董老夫人微垂双眸,整理衣襟道:“我也纵了她这十几年,够了,只是没想到,发作的这样快,只有一年了,这一年要好好谋划才是。”
第二日一早,晼然起身就往兰雪堂来,雪遥与杏香几乎是跑着才跟上晼然。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循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晼然童音清脆稚嫩,朗朗而诵,明眸善睐的看向罗氏,想看到罗氏的笑容。
只兰雪堂伺候的,似是瞬间被静止了去,紫韵正端着铜盆要去倒水,紫烟正拿鸡毛掸子在洒扫,罗氏正端着茶盏,要往唇边送,在晼然张口的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停住了。
“晼晼,你……你……”罗氏端着茶盏都在抖,她的傻姑娘,可以正常说话?可以背书?
杏香笑的憨憨的,与有荣焉:“回三夫人的话,这是昨个儿表少爷教的,四姑娘背了一晚上,睡觉都是这几句呢,起先背的磕磕绊绊的,刚刚才背齐整,只不知道有没有错字。”
“四姑娘背的是什么?再背一遍给夫人听,好不好?”紫烟扔了鸡毛掸子,扑到晼然身边,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晼然重复背诵,直把几人听得喜极而泣。
“太好了,晼晼可以背书,可以读书,我的晼晼不是傻子,我的晼晼不是傻子。”罗氏抱着晼然,哭得泣不成声,似是要将这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因为生养一个呆笨姑娘的委屈,因为没有嫡子的委屈,为了晼晼,她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委屈。
暖阁里哭声一片,暖阁廊下的老夫人与宋氏震惊的停下脚步:“不……不傻了?”
窦瑾晖提着红木食盒,里头是热热的汤药,正正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与两人见礼:“姨母的药,快凉了,瑾晖先送进去。”
“姨母,趁热先把药喝了吧。”窦瑾晖进去,将药递给罗氏,身子下意识的挡在晼然跟前。
晼然扬起脸来,看向如山一样,挡在自己跟前的人,下一刻就听宋氏尖叫着问道:“晼晼,你……你不傻了?”
宋氏有些干瘪的手,伸了过来,却伸了个空,窦瑾晖已经先宋氏一步,将晼然架着抱起,放到了罗汉榻里侧,放在罗氏的身后,自己则站在罗汉榻的一侧,刚好将晼然放在一个,谁也够不着的位置,除非先过了罗氏与他这一关。
晼然看着这个黄金三角的位置,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窦瑾晖一眼。
宋氏仍激动的追问着:“三弟妹,晼然这是……不傻了?一夜之间变聪明了?这……”
宋氏的眼神里难掩怀疑,老夫人的神色,则带了审视,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晼然。
晼然耷拉下脑袋,抱着腿,缩成一团,她真的怕死,怕被烧死,但看着罗氏那个样子,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缓慢成长,一年是假的,三年却是真的,她不能等。
罗氏还处于激动中,没注意到这些,雪遥上前解释道:“昨个儿四姑娘与表少爷学的这一段,背了一日一夜,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话都说不全,一日一夜能背下这么多?”宋氏仍表怀疑,她的三个儿子刚开始读书的时候,都要许久才能背下一小段呢。
“刘大夫给晼晼用了针灸之术,看来的确有效,即便不能彻底让晼晼好起来,将来带出门去,也不至于呆呆笨笨的。”窦瑾晖平和沉静的嗓音,从晼然头顶响起。
晼然只觉得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似是在给予她力量,给予她,抬起头的力量。
她昨日没再见刘大夫,也没有做针灸治疗,窦瑾晖在说谎话,却为她的变化做了解释,晼然细细想来,似乎窦瑾晖每次说谎话,都是为着自己。
窦瑾晖看着缓慢钻出来的小脑袋,露出一张白皙柔嫩的包子脸,如同黑曜石一般闪亮的眸子,忽闪着,望向他。
他犹记得,昨日将晼然从兰雪堂接回,她不肯回醉霞院,只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进清辉阁,不言不语的捧起那本很重的《黄帝内经》,展开来,眼眸亮闪闪的望向他,眼底里尽是恳求。
原来,他这个表妹,真的不傻,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会说,也不知她这些年为此受过多少委屈。
一夜之间,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情况下,背会了生涩的字眼,这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窦瑾晖笑意沉沉,抚着晼然发顶道:“上天是公平的,缺少了什么的人,定会有另外的天赋,假以时日,晼晼定会如同正常的小姑娘一样。”
老夫人微微眯了眸子,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慈爱问道:“晼丫头,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罗氏期盼的看向晼然,窦瑾晖则面色微沉,宋氏眼底闪着一抹精光,压低声音嘀咕道:“若连意思都懂得,那可真是神童了,我这么瞧着,还以为是有人假扮晼然呢。”
晼然眼睫毛忽闪了两下,总算是来了~
19。第19章
罗氏乍听此言,一下子恼了,猛地从罗汉榻上站起身来,直盯着宋氏,罗氏原就生的高挑,樱桃红折枝梅花月华裙盖住绣鞋,站起来比宋氏要高上半头,立时气势便压过去:“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氏往老夫人身后挪了小半步,声音弱了半分道:“三弟妹别介怀,只是晼然也傻了这些年,外头人不知道,咱们自己府里的还不知晓吗?这突然间,就过目成诵了?晼晼可是大字不识的。”
罗氏被宋氏回了一嘴,才想到自己因为怕晼然被人取笑,所以并没有让晼然与夫子学习过。
曦然与昀然在府里习字的时候,晼然才出生没多久,倒是庶子董绍晨与晼然一般年纪,但罗氏护女心切,不愿自己的女儿与一个庶子作比较,因而董绍晨请了夫子回府教导,罗氏也没让晼然去。
直到昨个儿宋子涵提起,说是晼晼想念书,她才以窦瑾晖是乡试头名的由头,让晼晼去了清辉阁,总比被外人取笑强上许多,没想到如今倒成了晼然被怀疑的由头。
“晼晼不识字,是我读给她听的,所以,并不是大夫人口中的过目成诵,若如此,我也不至于念到嗓子都嘶哑了。”窦瑾晖捏了下嗓子道。
“那也是神童了吧。”宋氏轻声与老夫人嘀咕道:“母亲,您看咱们是不是请个道士或是法师回来去去邪气,儿媳这次回来,总觉得府里怪怪的。”
“大伯母,不愿意~晼晼~是神童吗?”晼然胖乎乎的食指落在唇齿间,扬眉疑惑的看向宋氏,呆呆软软道。
晼然心里冒火,丫丫个呸的,一晚上背不到一百个字,很难吗?傻子就不能背了?
罗氏看了眼晼晼,她的晼晼玉雪可爱,宋氏却……
“大嫂是希望晼晼是傻子?”罗氏微眯了眼眸,眼底带着寒意说道。
宋氏讪讪一笑:“瞧三弟妹说的,我也是防患未然,我们在幽州的时候,就见过鬼附身的……”
罗氏没等宋氏说完,便一把将晼然拢到身边,冷笑道:“鬼附身?若董府容不下我们娘两,索性我们便回大名府去,大名府的寒月寺赫赫有名,我领了晼晼,直接住在寺里头去,也省得被人怀疑,拿什么道士,法师的来恶心人。”
“三儿媳妇,你也别说气话,晼晼最近的确是反常了些。”董老夫人阴测测的看向晼然。
晼然今个儿穿了件蔷薇粉半臂,系着鹅黄丝绦,下着雨过天青色罗裙,通身只有腰侧有两朵深粉蔷薇花,发髻挽了两个揪,余下的披在肩上,肌肤胜雪,皎如秋月,人比花娇,若是不张口,谁也瞧不出异样来。
但就奇怪在,看着太正常了。
罗氏憋了一身的火气,这几日左思右想,都觉得老夫人与宋氏是下毒害她的人,再听两人诋毁晼然,哪里还能忍得住,恨不能立刻快马加鞭送信到大名府,让靖宁侯府的人,踏平了这董家。
窦瑾晖眉目微凛,罗氏此时不能发作,一个是婆母,一个是长嫂,罗氏发作,等于落人话柄。
“原来,连老夫人也不希望晼晼是聪慧的,倒也奇怪。”窦瑾晖踱步从罗汉榻旁出来,说道:“姨母,你身子不好,再动怒,怕是连半年的寿命也没了。”
窦瑾晖说着,将晼然从罗汉榻上抱下来,牵起她软软的掌心道:“晼晼,我带你去大名府或是琅琊去治病,好不好?”
“带着~母亲。”晼然似乎很害怕的看了眼董老夫人与宋氏,软糯道:“祖母~不喜欢晼晼,大伯母~不喜欢晼晼。晼晼~找外祖母。”
董老夫人与宋氏听到大名府与琅琊,脸色就不好看了,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的人来京城,她们不怕,可若是她们去侯府,呵呵,哪家都不是好惹的。
宋氏被董老夫人扫了一眼,立刻说道:“窦公子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总觉得怪怪的……”
老夫人一手好算盘,算的都是晼然是个傻子,现在傻子突然能背书,成神童了,那凭着什么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不娶晼然这个嫡女,却要曦然那个庶出的?
“表哥~”晼然扬起脸来,很苦恼的看向窦瑾晖:“外祖母~也不喜欢~背书吗?那~我不背了~是不是~就喜欢?”
罗氏看着只觉得心头一酸,她见不得自己的女儿如此,蹲下来抱住晼然,眼底一片冷意,晼晼不过背了一段书而已,老夫人与宋氏欺人太甚!看来真是她在董府这段时间太好性儿了!
晼然在罗氏怀中,用力的攥了攥拳头,一个老到皮肤干瘪如老树皮,一个嘴碎的欧巴桑,仗着辈分没完没了,是吧?
她都装傻顶了好几句了也没用?
那好吧,真当她此来,只是背了一段书?
狡兔还三窟呢。
“四妹妹,四妹妹。”宋子涵忽闪着亮如繁星的眼睛,从银红烫金细布帘子后,钻出来,露出极白净的脸颊,笑得灿烂:“四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刘太医找你呢。”
“刘太医?”宋氏冲着宋子涵招手:“子涵,刘太医找晼然做什么?”
宋子涵一副懵懂样,道:“刘太医说,四妹妹的病,对诊治太子有用,要四妹妹赶快去试药呢,刘太医还赶着一会儿入宫呢,耽误不得。”
晼然瞪圆了眼睛,哎呦喂,她就让刘太医说点管用的,证明她是被治好的就成,也不用把皇宫和太子牵扯进来啊,玩的这么大,不好收场啊。
“什么?太子?”董老夫人也惊住了。
宋子涵只管去拉晼然:“哎呀,快呀,四妹妹,来不及了,刘太医都急死了呢。”
晼然迈着小短腿,一溜小跑,直跑到无人处,两人才大口大口喘气,宋子涵眼睛亮闪闪的看向晼然,挑眉道:“怎么样,四妹妹?我进去的是不是时候?是不是很厉害?你瞧你祖母和我姑母,都没反应过来呢。”
晼然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粒般的小白牙:“子涵哥哥,今日多谢你了,不然我祖母与大伯母,要把我拉去烧死了。”
宋子涵拍着胸脯,清音朗朗:“四妹妹放心,真到了那时候,我上去把你换下来,也决不让你伤到一根头发。”
晼然笑眯眯道:“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儿,若真有,我定要把要害死我的人架上去烧死!”董老夫人与宋氏是原主的祖母和大伯母,可不是她的,这仇不报,她就不是晼然了,她今个儿能利落说话了,好戏刚刚开始。
晼然攥着小拳头道:“不耽搁了,刘老头还等着我呢,我若再不告诉他,那方子每种药材是几钱几两,他怕要跑到兰雪堂去问了。”
“咦,四妹妹,那你是怎么懂医术的?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这么多的秘密?我都好奇死了。”宋子涵追着晼然的脚步,问道。
“我啊~就是会的,不知晓为什么。”晼然有点小得意,在这个满是秘密的董府,她也终于成为有秘密的人了呢。
一高一矮少年与小姑娘,渐行渐远,窦瑾晖从青石小路上绕了出来,唇畔噙了一抹笑意,原来,她这个小表妹,是真的不傻,怪不得今日说的每句话,都正中要害。
“晼晼……晼晼……”窦瑾晖负手而立,这董府越来越有趣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表妹以后还要怎么装……
20。第20章
晼然与宋子涵到了明月台,刘太医正在对着那方子吹胡子瞪眼,两腮鼓鼓的,气成了□□,想他研究了大半辈子医术,竟然没想过这个方子,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念给他听的,实在是太丢面了。
“四姑娘,来了啊。”刘太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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